《如蓝》codelotus

1、如蓝

　　江记饼铺的老板江俭良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早早来到集市开门做生意，而是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在自家后院来回走动着。东厢房里，他的妻子江陈氏正在生产。陈氏是本地公学里坐馆的陈老先生的独女，因俭良的父亲与他有恩，故将女儿许配与江家，至今已有十载。陈氏先后生过一儿一女，养到三四岁上均染疾夭没了，这是她的第三个孩子，怀胎时未曾受苦，生产时却异常艰难，已经疼足了一天一夜，还毫无消息。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江俭良望着纹丝不动的门帘子，心中如刀割一般，他夫妻二人感情深厚，此刻恨不得能进去替妻子受苦。正焦急间，房门吱呀一声响了，江俭良猛然转身，却看到他的老母亲江孙氏正从房里走出来。老太太刚走到檐下，身体便有些儿打晃，江俭良连忙赶上去搀扶住。老太太一手抓住儿子的手，颤着声音低声说：“马产婆说是这孩子要是再生不出来，恐怕就要做些不好的打算了。你赶紧去送子娘娘庙里拜一拜，求求神明保佑保佑吧！快去快回，快去快回。”江俭良含着眼泪应了，说道：“孩儿马上就去，这里麻烦娘照应一下。”说完拔腿就跑。
　　当地的风俗，但凡家里有个疾病灾疫，不兴求医问药，只是请了神婆神汉到家里作法，或是到庙观烧香磕头，祈保平安。送子娘娘庙里供奉的自然是送子娘娘，当地也称注生娘娘的，送子娘娘庙在县南，离江家也有个二三里地的路程。江俭良一路疾奔，奔到娘娘庙前,朝着神台上的娘娘塑像扑地拜倒在地，一个头磕下去，眼泪已是禁不住地流了出来，磕完三个响头，便趴伏在地上，口中喃喃祷告，只是祈求送子娘娘大发慈悲。祷念了十数遍，他便起身往家走去，走了一小半路程,迎面听得有人在大声唤他：“阿良哥，阿良哥……”他抬头看时，原来是隔壁李家的阿武。李武满面笑容的大声说：“阿良哥，嫂子生了，伯娘让我喊你赶紧回去。”江俭良一时不敢相信，紧走两步迎上去，一把抓住李武的手问道：“什么？生了？你嫂子怎么样？男孩还是女孩？”李武笑呵呵的说：“伯娘没顾上说，只说生了，让赶紧回去。”江俭良口中喃喃道：“对，对，赶紧回去。”边说边撒开腿往家跑去。
　　刚跑进院门，正撞见老母亲送产婆出门，江俭良站住朝产婆深深作了个揖，说道：“马婆婆，今番真是辛苦你了。”说完，从腰包里摸出早已准备好的红封递了过去。马产婆伸手接了，脸上笑咪咪的说：“恭喜江老板喜获千金，今番大娘子受了些凶险，将养将养，来年再抱大胖小子。”江俭良听着话里的意思是自己老婆没有大碍，平安生下的是个闺女，乐得嘴都要拉到耳朵根儿了，胡乱朝母亲和马产婆拱了拱手，便一头钻进了东厢房。
　　东厢房里的血气还没有散尽，陈氏躺在床上，衣服头发都被汗水湿透了，脸色依然惨白，但是精神还好，正扭着头看着里床的小婴儿，小小婴儿全身都被一床小棉被裹牢了，只露出一张小小的皱巴巴的脸蛋，便是这张小脸儿就叫人看也看不够。陈氏听到有动静，回转过头来，看到丈夫正站在床前凝神看着她们娘儿俩，脸上的表情似哭似笑又似怔住了，不由得扑哧笑出声来：“你看看你，又不是头一回当爹，怎么倒吓傻了似的。”江俭良这才回过神来，侧身坐到床边，伸手摸摸了妻子的脸庞，说：“这回可真是吓着我了。你还疼不疼？”陈氏微微的摇了摇头，挣扎着要起身去抱小婴儿。江俭良急忙拦住她，小心翼翼把小襁褓抱了过来，只是盯着看。陈氏叹了口气，说道：“可惜是个女孩儿。”江俭良看了她一眼，说道：“女儿好，女儿像你。”陈氏抿嘴一笑，说：“刚才婆婆还说要给她起名儿叫招弟呢。”江俭良摇摇头说：“不好不好，街上叫招弟的女孩儿一大把，我家的女儿怎么能叫这么俗气的名字。名字不着急，待会儿我去给岳父报喜的时候，请他老人家给起一个好听的。”陈氏看丈夫这么疼爱女儿，心里更觉高兴，她伸手拉住丈夫的衣襟，夫妻们正说着话儿，看到婆母一手端着个托盘一手提着桶热水从门里走进来。老太太看见儿子抱着孙女儿就像抱了个宝似的，心里乐着，脸上佯装生气道：“好啦好啦，老大不小的人了，不嫌腻歪啊！你啊赶紧把孩子放下，去给你老丈人报个喜去。媳妇大娘刚生产完，虚着呢，赶紧擦一擦身子，喝点红糖小米粥，睡一会儿才好！”江俭良连忙答应了，轻轻的放下孩子，又再三亲了亲，这才出门去了。
　　江俭良的岳父家住得倒是不远，就在隔壁槐花巷中，独门独院的三间瓦屋，院墙下栽了好大一架子葡萄，葡萄架下面安排了一副石头桌椅，靠近正屋向阳的空地上还晾晒着好些黑芝麻红枸杞的，收拾的干干净净。陈家老夫妻两个早就在家翘首盼望了，看见女婿来了，赶紧让到堂屋里坐下。江俭良先起身向岳父岳母躬身行了个礼，然后笑吟吟的开口说：“阿爹阿娘，生了生了，是个闺女，母女两个都好着呢！”陈老太太听了这话儿，一颗心总算放到肚子里了，双手合十，连连念着：“神灵保佑，神灵保佑……”陈老先生高兴的直捻颌下的胡须，说：“好！好！好！你回去告诉亲家，就说我们收拾一下就去看望我的乖乖外孙女儿。”江俭良笑着应了，然后又说：“还有件事要有劳阿爹，还想请您给您外孙女儿起个好听又雅致的闺名。”陈老先生呵呵笑起来，思忖片刻，言道：“虽是女孩儿，我却希望她这脾气性格要像男孩，不可太过娇弱，如男，如男，却略粗鄙了些。有了，看眼下正是四月天气，江水如蓝，如男，如蓝，不如就叫江如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