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小短篇》清轻一叶舟

1、第 1 章

　　师傅说山下自有天地，学成之日自可下山去历练，那时我所向往的便是山下那偌大的江湖。
　　山上的日子很平淡，练功，品茶，对弈，扫院子，晒藏书，偶有下山的日子便也是做些采买，然后又匆匆回来。
　　一道山门似是隔绝了世外，向往着山门外的那片天，是以日日盼着学成那日的到来。

　　那日与往常一般，我在院中扎桩，日头很大，恍然间脚下的马步有些不稳，在未反应过来时，我便从桩子上跌落下来。
　　意外的柔软，鼻间萦绕着淡淡的清香，与我们身上那汗臭味是不一样的。
　　我抬头便对上一双好看的眸子，灿烂如星辰，可不知为何我记住的却是眼底那浓的散不去的哀思。
　　哀思？却是为何哀？又是为谁思？

　　“小师妹吧，与师傅信中所说的一般，是个伶俐漂亮的孩子，只是这功夫……”
　　后面的话她并未说全，我却羞红了脸，忙不迭的从她怀里挣脱出来，一个鹞子翻身再次稳稳的落在桩子上，马步拉开，目光平视前方，自觉一个马步也扎的格外气势。
　　我没看她，却听到了她的轻笑，顿时红了脸，只是后来她没再同我说话，师傅的声音也在这时响起来。

　　晚饭时，我再次见到了她，她立在师傅边上，师傅说这是我们师姐，她嘴角噙着浅笑，柔声与我们问好，我再次红了脸，心中正因着这外露的羞意有些恼怒，却瞥见周围的师兄们比我更不堪，顿时羞意全消，只想着过会应该用什么样的言语来取笑师兄。
　　心里知道师姐定是会被师傅安排在我院中的，毕竟山中只有我一女子，师姐自是应该与我同住，想到往日里自在的地方要多出一个人来，哪怕是这漂亮的师姐，我也是万万不愿的。
　　可当这人抱着行李敲开我院门柔声说了一句，师妹往后打扰了之后，我便鬼神神差的放她入了园，还殷勤的为她扫榻收拾。
　　待走出她的屋子，抬头看看天上已然高悬的月儿，瘪了瘪嘴，不是说不想她来的吗？

　　师姐的生活与我们是不同的，她自山下归来，不用练剑不用扎桩，见得最多的便是她一人一盏，捧着茶盏，解着棋盘上我看不懂的残局。
　　她很少与我们说话，除了早晚同师傅问安，她还喜欢到后山的崖涧处坐着，有时候一坐便是一天。
　　我想问问她山下的江湖如何，可每每对上她那温柔的眸子，她抬手揉揉我的脑袋，所有的话便都咽回了肚中，有些不知所措，于是只能拽紧了衣角。

　　那日贪玩，我受了寒，师傅嘱我今日休息，晕乎乎的躺在床上，迷糊间，我似乎看到了师姐坐在床边，声音一如既往的轻柔，她哄着我将那苦药喝了下去，往日我生病，师兄们只是将药端了来，从来不会这般柔声哄我，大有爱吃不吃的意思。
　　末了，口中那苦味还未散尽，口中便又多了一样东西，清甜在唇齿间蔓延开来，我瞪大了眼睛看着师姐，师姐却笑弯了眉眼。
　　“我在山下时生了病不愿吃药，后来有人便用糖来哄我，今日刚好下山，见到有糖便买了些许，倒是用上了。”
　　说着师姐抬手揉了揉我的脑袋，我看到的，却是她眼中划过的那丝异样。
　　是落寞吗……？
　　我不知，可心中却开始苦涩过起来，明明糖是甜的啊，明明那药的苦涩已经被这糖所化开了啊！

　　病好之后，我与师姐的交流也多了起来，有时候我会溜到后山去寻师姐，师姐教我下棋，我便与她在那崖涧对弈。
　　师姐喜茶，我便央着师兄弄来了师傅的藏品，不为别的，只为师姐不经意时流露出的一抹笑。
　　师姐啊，棋艺真是不好呢，明明是她教会的我下棋，可后来每每悔棋的人也是她，我喜欢在她悔棋的时候板了脸，严肃的与她说教，只想看看她央我时那眉眼弯弯的样子。
　　师姐啊，是个很爱笑的人呢，只是随意的说着便能笑起来，可一旦问到山下的江湖时，师姐的笑就变得苦涩起来。
　　师姐啊，心还是不在山上呢，明明还留恋为什么要回来呢？
　　师姐啊，我也要下山了，也要去见你所见过的江湖了，你会不会想我呢……

　　下山的前一夜，师姐不知从何处搬了一把琴来，她坐在小院中，月光下，我歪着脑袋坐在她边上，听着她静静抚琴，月光落在她脸上，眼泪就这么落了下来，明明下山是个值得开心的事情啊，我盼了多少年了，为什么会流泪呢？我不明白。
　　师姐没有说话，自怀中掏出手绢，轻轻将我的泪擦去，可她越擦，我却哭的越凶，以至于那晚的月光，那晚的琴声我都忘了个一干二净，只记得师姐哄我时那温柔的眉眼。

　　洛阳的牡丹，长安的庙会，江南的烟雨，漠北的风霜，边关的明月……
　　赶考的书生，市侩的商贾，质朴的渔夫，热情的牧人，坚毅的将军……
　　风情万种的老板娘，风华绝代的红姑娘，名满天下的长公主……
　　我的江湖似乎就是这些人，这些事，路过这些风景，心却总是不能安定下来，只想走的快些再快些，快些将这一切看遍，哪怕走马观花也无妨，只想快些回到山上，回到那崖涧，回到某人身边。

　　与这些年的好友一一道别，将腰间的剑用麻布缠好背在背上，翻跨上马，系紧头上斗笠的麻绳，扬鞭！
　　江湖偌大，我已然看遍，封了这剑，后会无期。
　　来去匆匆数年，心之所念，只有你啊师姐！
　　弯弯的眉眼，柔柔的话语，甜甜的糖，是江湖这些年唯一的眷恋。

　　山雨晚来急，任那雨水打湿衣衫，马蹄溅起的，是归家的心声，何处是家？这些年我不止一次问过自己，后来在那夜里，临别那日师姐为我拭泪的手绢滑落，方知心安处便是家！
　　山门前，也有同路人，那是个丰神俊朗的男子，颚下的短须打理的很好，不知为何，对这与我一般冒雨前行的人生了几分好感，想来也是个性情中人吧！
　　上前搭讪方知也是要上山的，却是寻我师门，便结伴而行。

　　见过师傅，那人留在堂中与师傅言语，心有所牵，我匆匆告辞，直往后山的崖涧而去，一路提着心，那慌乱的感觉让人无所适从。
　　崖涧棋案，一盏清茶，一席风月，茕茕孑立者，回眸浅笑嫣嫣。
　　“回来了。”
　　淡淡一声，却让泪糊了双眼，哽咽中，只能唤一声师姐，我所念，便也只有这一句师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