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都别想cpu我[田径]》九分之八

2、离开山南村

　　【亲爱的朋友，小绿为您报时，现在是早上六点钟。前方路口左转，注意减速】

　　凌晨的风带着刺骨寒意，招娣穿着杨老头散发着臭味的衣服，认真骑车。这辆三轮车加装了马达，速度比较快，虽然她之前找机会学了几次，可到底路况不熟，她得小心小心再小心。

　　招娣妈妈裹着杨老太的衣服坐在车斗里的小凳子上，隔着手套紧紧抓住栏杆，目光落到路旁不断后退的树木，神情紧绷。

　　这一次会顺利吗？

　　她们能成功离开吗？

　　会不会被人追上？

　　她始终担心着，忽然一抹曙光出现在她眼前。

　　太阳出来了。

　　那一瞬间，她想不出任何形容词来描述这场日出。

　　她只知道，自己等到了希望。

　　从凌晨到旭日东升，三小时不到的路程，招娣终于到达县车站。其实去镇车站会快很多，但招娣担心会在那里碰到熟人会有麻烦，还是选择到县上坐车。

　　车站附近很热闹，招娣下车扫了一圈，没看到熟悉的面孔，略松一口气，这才去扶妈妈从车斗里出来。

　　县里比村里暖和许多，招娣摘掉自己脸上遮挡伪装用的围巾，露出一张抹了灰的脸。她想去摘妈妈脸上的围巾，却被摇头拒绝，招娣只好随她。

　　就这会儿功夫，有人路过见她车斗里有一筐油菜，瞧着还挺新鲜，主动问：“你这菜多少钱一斤？”

　　招娣没料到真的有人想买菜，犹豫片刻，她压着嗓子说：“我急用钱，500块，连车带菜都买给你。”

　　原本只想买菜的男人：“……”

　　他看了眼面前穿着老头衣服的女孩，还有一旁灰扑扑的老太太，想着这两人许是遇到困难了，加上这车挺新，菜也不错，卖五百绝对是占便宜，他直接掏了五百出来，“行，我买了！”

　　招娣接过钱数了数，又对光检查一遍，确定不是假/币，这才把钱叠好塞口袋里，然后连车带钥匙都交给男人，“给你。”

　　迟疑片刻，招娣补了一句谢谢，这是小绿教她的礼貌用语。

　　“不用客气。”男人摆摆手，把车骑走了。

　　临走之前做一笔生意，招娣非常开心，她从杨老太那里拿了八千块，不知道够不够路上开销，现在能多五百可真是太好了。

　　招娣抓紧妈妈的手走进车站，找到售票处问售票员：“你好，请问有去中南市的票吗？”

　　售票员抬头看她一眼，“没有直达，要去青市转。”

　　“那买两张去青市的，要最快发车的。”

　　“两张票一百块。”

　　招娣抽出一张钞票递进窗口，换了两张车票回来。

　　售票员提醒：“十五分钟后发车，你们坐候车厅等检票。”

　　招娣点头说好，然后道了声谢。

　　候车厅人不多，她拉着妈妈找了个距离检票口最近的位置坐下。

　　等待的时间总是格外漫长，母女俩交握的双手已经湿成一片。

　　招娣盯着检票口看了片刻，就听她妈妈不安地问：“他们……他们会不会追过来？”

　　她蓦地回神，拍拍妈妈的手低声说：“别担心，过会儿就发车了，他们肯定追过赶不上，再说他们也不知道我们要去哪里。”

　　这话并不能很好的安抚到人，妈妈看着还是有些紧张，好在检票员开始通知检票，招娣连忙拉着妈妈去排队检票，顺利登上前往市里的大巴。

　　大巴车里乘客不少，弥漫着一股异味。招娣从过道中间走过时还被人翻了几个白眼，她知道自己被嫌弃了，可现在情况特殊，她们经不起耽搁，只能忍住骂人的冲动，受了这气。

　　等找到位置坐下，距离发车时间还有五分钟，这是招娣有生以来最漫长的五分钟，她和妈妈紧紧靠在一起，连呼吸都不敢用力，生怕那些恶魔一样的村民冲进车站，将她们拖回那个可怕的山南村。

　　直到汽车轰隆发动，驶出车站，驶出县城，驶向高速，看着窗外不断后退的风景，招娣彻底松了口气。

　　这下他们是真的追不上了。

　　招娣想问妈妈开不开心，刚一转头，却见一滴眼泪从她的眼眶溢出、落下，然后，一滴又一滴，汇成一串又一串的泪水。

　　看着妈妈默默哭泣，招娣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只能握紧妈妈的手，放到自己胸前抱着。

　　她想，一定要快点找到妈妈的家人，这样妈妈就会高兴了。

　　…

　　客车到达青市，招娣第一时间去售票处问中南市的车票。

　　售票员看了眼电脑：“今天下午的票已经卖完了，明天早上九点的还有。”

　　招娣看了妈妈一眼，见她点头，对售票员说：“好，给我两张明天早上9点的票。”

　　“好的，一共760块。”

　　招娣付了钱，把票仔细放进包里。

　　走出车站，看着路上人来人往，招娣第一次感到茫然。明天早上才能坐车，这意味着她们要找个地方过夜，是要去住宾馆吗？她没住过宾馆，不知道该找什么样的。

　　就在招娣发愣时，忽然听到妈妈说：“走吧。”

　　她就像普通的14岁女孩儿一样，被妈妈牵在身旁，穿过拥挤人潮，走走停停，最后走进一家如意宾馆，开了间大床房。

　　这是招娣有生以来第一次住宾馆，花了一百五十块巨资。她看着妈妈用卡刷开308号房，又把卡插在墙上一个凹槽里，黑漆漆的房间瞬间亮堂起来。

　　这神奇的一幕让招娣睁大眼睛。

　　小绿趁机介绍：【这个叫做插卡取电开关，主要应用于酒店宾馆。在没有客人入住或者客人离开的空房状态下，切断房间里的电源，从而达到用电安全和节能作用。】

　　好厉害的设计啊。

　　招娣忍不住在房间里转了一圈，很多东西她都没见过，比如墙上的超大电视、烧水的电热水壶、桌下的小冰箱、柔软的席梦思床垫、还有一次性拖鞋……房间里的一切，都是她在山南村不曾见到过的。

　　哪怕是遮光的窗帘，用的布料都比她身上的衣服好。

　　她走进干净漂亮有花洒的卫生间，这里有面大镜子。站在镜子面前，招娣第一次看到这样纤毫毕现的自己。

　　乱糟糟的头发，凶巴巴的眉眼，发红的脸，黑黄的皮肤，破旧的衣服。

　　回忆起路上遇到过的干净漂亮的女孩子，还有接收到的异样眼神，招娣觉得自己实在是太难看了。

　　小绿安慰道：【亲爱的朋友，你相信我，你长得很好看，只是因为受到贫困生活的磨砺才变得粗糙，等你生活条件改善，一定会变漂亮的！】

　　真的吗？

　　招娣选择相信小绿。

　　她见识太少了，不懂生活条件要有多大改善才能让自己变漂亮，一听小绿的安慰，她就开心起来，然后去找妈妈。

　　她肚子饿坏了，要带妈妈出去吃饭！

　　招娣妈妈坐在床边，盯着床头柜上的黑色座机看。她的眼神太过复杂，仿佛在做什么极为困难的决定。

　　看到那部电话，招娣忽然想到，这里有电话，妈妈是不是打电话联系家人？她以前的家里应该有电话吧？她还记得电话号码吗？

　　招娣走到妈妈面前蹲下，轻声问：“妈妈，你要打电话给外公外婆吗？”

　　她没有马上得到回答，蹲了好一会儿，才听到她妈妈说：“先不打了。”

　　为什么不打电话呢？马上联系上家人不好吗？招娣不能理解，但她会听妈妈的话，妈妈做事都有她自己的原因。

　　这个下午，招娣被妈妈带着逛街，先是吃了加了肉的面，然后买下人生第一套全新的衣裤鞋袜，接着去便利店买了很多吃的带回宾馆。

　　两人还洗了个痛痛快快的热水澡。

　　招娣长这么大第一次用洗发露和沐浴露，她兴奋极了，搓出许多雪白泡泡，然后用打开花洒，从头到脚洗得干干净净。

　　再一次站到镜子面前，招娣发现自己白了很多。

　　小绿果然没有骗她！

　　两天后，招娣和妈妈走出中南市汽车站。

　　此时的她们和刚出山南村时有很大不同，身上伪装用的衣服已经丢掉，现在穿的是在青市买的衣服，整个人都很干净没有任何异味。

　　站在人群中，不会有谁再用异样的眼光看她们。

　　这座城市的气息对招娣来说很陌生，却是她妈妈魂牵梦萦的故乡，是她做梦也想回去的地方。现在好不容易回来了，她却不知道这个家还有没有自己的位置。

　　“妈妈，你还记得家在哪里吗？”

　　被问的人望着一个方向沉默很久，才摇着头说，“不记得了。”

　　究竟是真的不记得，还是近乡情却，只有她自己知道。

　　招娣想了片刻说：“那我们先去警察局吧。”

　　她和妈妈已经成功离开山南村，可那里还有其他被拐卖的人需要解救，山南村这种买卖人口的歪风邪气也需要严厉打击。

　　“……好。”

　　汽车站附近就有一个派出所，里面没什么人，只有一个值班民警，他看到两人进来，主动问道：“你俩是有什么事？”

　　招娣第一次和警察说话，有点紧张：“警察叔叔，我想请你帮我们找人。”

　　“找谁？”

　　“找我妈妈的家里人。”

　　招娣先报了山南村的位置，然后说：“我妈妈十五年前被拐卖到山南村，前两天我们找机会跑出来了，带她回来找家里人。”

　　民警顿了顿，“你妈妈叫什么名字？”

　　招娣没有回答，转头看向妈妈。

　　她不知道妈妈的名字，村里也没有人知道。卖的人不会问，买的人更不会关心，就连妈妈自己，也从来没有说过自己叫什么。

　　在山南村那种地方，女人已经不是人，甚至比不上村里的鸡鸭，有名字又有什么用。

　　“你……”民警看着沉默的女人，放低了声音，“你叫什么？”

　　招娣的妈妈艰涩道：“程安乐，路程的程，平安的安，快乐的乐。”

　　程安乐。

　　默念着妈妈的名字，招娣整颗心都揪了起来，酸痛难言。

　　安乐安乐，平安快乐，多好的名字呀。

　　可偏偏天不遂人愿，安乐没有平安，也没有快乐，只有遥远艰难的回家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