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第二十一章：知香人 ...
-
“北部尉……”蔡琰实在在船舱呆不下去，来甲板躲个清闲，便看到船头两个眼熟的影子，她眼睛一转，笑道，“曹叔叔认识荀公子吗？”曹操见了她，完全是长辈的姿态，“两年不见，琰儿都这么大了啊。琰儿此下江南，也是为了看伯喈吗？我听江上有人抚琴，近了方觉贤弟神仙人物，不觉攀谈起来，竟没看见琰儿。”
“贤弟？”蔡琰皱眉道，“贤弟是……曹叔叔，我与彧哥哥平辈相交，你这样倒显得琰儿失礼了呢。”曹操哈哈一笑，“以伯喈兄之贤，素与人平辈相交，琰儿还没到出嫁从夫的年纪，在家称呼当从父方好，倒觉得曹叔叔这句贤弟叫错了？”
蔡琰露出计划得逞的笑容，“父亲向来礼贤下士不假，曹叔叔与父亲素好，是以父亲的同辈为同辈？如此看来，琰儿称荀公子为兄，实在是太轻慢了。”曹操显然有些意外这鬼灵精的丫头这么听话，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果然她笑着继续道，“父亲向来都是唤彧哥哥‘小先生’的；他们互相为师，因此彧哥哥也唤父亲‘蔡师’，‘伯喈先生’，与我同辈相称。”
曹操短頾要竖起来，荀彧微微侧头，跟了一句“曹先生何必与稚儿计较。”蔡琰挑眉道，“曹叔叔何尝是同我计较？虽说道相师，皆常事，可并非人人都能同父亲一样将年少过自己的人视作老师的。”荀彧算是看出来蔡琰和曹操不对付，不惜拿自己做筏子了，只能试图打圆场，无奈笑道，“蔡师为人谦逊，不耻下问，常与人相师，但并非我与曹君，就不能平辈相交了。”
曹操却是就坡下驴，握着他摊开的手，“贤弟所言甚是，我与贤弟一见如故，以兄弟相称，又有何不妥？”蔡琰轻轻哼了一声，却有婢女传信，道卫二公子邀曹操一叙，曹操偏头看荀彧，荀彧摇手笑着拒绝了，他才不想凑回船舱里闻那类似风油精的清神香混合着呕吐物的味道，为让曹操安心一点，他被握着的那只手反握了一下他，推回曹操那边。
曹操收回手，荀彧低头弄了一下琴，含笑等他走远，一直到侍女将帘放下，他才转回头，掏出帕子擦手，蔡琰笑出声，“彧哥哥，你也是个促狭鬼。”她抱膝坐在他旁边，荀彧侧头道，“船头风大，当心。”
这里不适合跪坐，也不适合像蔡琰那样抱着膝盖坐下，荀彧并非为了讲礼宁可被风吹进江里的人，蔡琰小心翼翼地曲腿斜坐，然后按着裙子，“这样可舒服多了，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女生就不能有兜裆布。”见荀彧皱眉半点搭话的意思都没有，她举着手腕上的宫铃递到荀彧跟前，“彧哥哥送的宫铃，我自己串了个手串。你是早准备亲手将礼物给我了吧，不然盒子里就不会多六只盛了香丸的宫铃，我刚好船上用。”
她吐了吐舌头，“卫璨那个病秧子可害死我了，我发现这个才活过来。偏偏我还不得不先对他嘘寒问暖一阵。”荀彧清声道，“你也不小了，不该总孩子脾气。何况男女之防不可废，卫君毕竟……”蔡琰却很小声地嘀咕了一句，“你又不是某个恋童癖。”
荀彧硬生生被她噎住了，居然忘记了该说什么，蔡琰笑着摇手上的宫铃，“彧哥哥，这香叫什么名字？”这香名叫缱绻，知道蔡琰要同去，他在礼物里添了六只宫铃，送她香囊实在不妥，可他手上的香丸适合女孩子用，又不太甜，不至于让她在船上晕得更厉害的，只有这一味。
缱绻这名字不太妥当，因此荀彧随口回答她道，“今我来思。”蔡琰皱眉道，“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回甘是回乡，而苦的是征役，寂寞的是物是人非吗？我觉得不合适诶，这香有点像相思的寂寞和甘甜，苦调里也没有泥土味。”
她如福至心灵，“相思……相思，甜蜜痛苦又寂寞……相思缱绻？彧哥哥你觉得缱绻怎样？想念过一个人？大概就是这个味道的。辗转反侧，寤寐思服，琴瑟友之，钟鼓乐之。”荀彧撇过脸，“不怎么样。虽说诗三百，思无邪，这也不是你我当谈论的。”
蔡琰“哈？”了一声，“你也太过分了点。”过了一会儿，她像是觉察到什么，“彧哥哥，你老实说，这味香究竟叫什么？”荀彧并没有把她当傻子的意思，因此老老实实道，“原叫缱绻，我觉得不合适，昨天将名字改了。”
……昨天可还行。蔡琰嘴角抽了抽，“彧哥哥，你知道琰儿最喜欢怎样的男儿吗？”荀彧拨了一下琴弦，表示不想听，蔡琰挥袖，意气风发道，“匹马单枪出重围，英风锐气敌胆寒！”哦，是个云妹厨啊。荀彧抚了一曲《风入松》，一边道，“卫兄亦是不多得的浊世佳公子。”
树欲静而风不止……蔡琰并没有变得丧气，反而是冷嗤一声道，“志大才疏，贪好美色之人，诗三百未能全记便敢说我所作浮华，体弱多病可没拦着他收用左右，战国策只背秦策，说什么失败者的历史知道就好，浊世佳公子？”她自知失言，荀彧也不打算戳穿，只沉浸在琴曲里。
毕竟蔡邕其实在不知不觉间结了一门好亲嘛，难得能在偌大一个东汉把两个穿越者凑成一堆。蔡琰直起身抱着膝盖听他弹琴，“彧哥哥，你今天似乎没有熏香，衣间佩的是何种香？甚是馥郁。”
听起来可能有些奇怪，汉代贵女一般不佩浓香，因为德胜于容，香飘十里被人觉得是妖媛并不是什么好事，那些存在感非常强烈的馥郁兰香往往是男人香——当然，虽然焚香是雅事，寻常人香过头了也未必会得到什么好评价，佩香则还好，因为佩香往往淡不可闻。
“舱中皆焚‘清神’，串味反为不美。我身上的叫做‘煮雪’。”荀彧道。从春秋的佩兰芷，到后来汉朝时合香登上舞台，人们更喜欢直接把香扔炉子里烧，不适合烧的用来佩，而没有隔火熏的法子——花草香一直都不适合烧，而干花的香味并不和新鲜的花一样，佩戴并没有花香感，而只是草本香。
比如梅花香，为了体现雪的清凉感，往往会有龙脑，然后“辛夷司清，茴香司涩，白檀司寒冷，零陵司激射”。并没有梅蕊入药，而神似形不似。倘若有龙脑，就是话梅味，若是不加，可能是陈皮味。说实话，荀彧还是蛮喜欢零陵香那种玄学的谜之苦味的，因此多放了一些，而他不太欣赏古代人对小茴香的热爱，用的香茅草补正甘松味，而没有炒制小茴香。这直接导致这味香丰腴有余而清涩不足，比起踏雪寻梅，更接近于茶炉上簪了一枝梅花香，梅花碾碎的那股草木涩气被茶烟盖住了。
蔡琰恍然大悟，“我很少见到这么温驯的梅花香诶……我明白了。换了我，恐怕就不是煮雪，而是煮花了。彧哥哥你身上本来就有一股药香茶气，即使不调脑麝进去，也不会少了清冷调，反倒是这样给人置身于花旁的感觉好。”
荀彧轻笑，“煮花可不好尝，现在已经阳春三月，梅花来就一次你不容易，你可千万放过它。”蔡琰知道荀彧在笑她小时候将钟繇身上的梅花衣香当成腌梅子味缠着钟繇要梅子吃的事，其实的含义是“你难得闻出来一次梅花香”，默默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蔡琰嫌弃道，“时人皆道是温文佳公子，不知有几个知香人，真能认识这味难配的药？——我倒是有些同情那位素未蒙面的唐家女郎了。”我也很同情她……荀彧不评价，整理了一下衣摆，收琴入盒，“太阳大了，回船舱吧。”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第二十一章：知香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