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4、第十七章：浮光流眄 ...
-
很多事情，父亲只是认为没有必要，可曹丕却决不能够。
献帝写退位诏书时，正是一个冬季，似乎他的一生中所有不能教人愉快的事情都发生在冬季，曹丕的出生如是，父亲的去世如是，而今如是。
父亲去世那年，朝中正因他望称魏王而陷入焦灼的拉锯，陛下点了头，朝臣却在礼法上反复纠缠，那道圣旨依旧空悬阁中。而曹丕并无因为孝事而谦虚以辞，他上表谨慎而恭敬地请陛下将父亲应得的勋望还归他在天之灵，却又拒绝了请他继承爵位的富丽名声与封地。
他请求合理地获得曹操节制军事的全部权利，而不是僭越的继承，即使在百万魏军齐戴风雪，千里逶迤一片白的孝期，吴魏之间越撵越迫的战事依旧没有停歇，披麻戴孝的副丞相、魏王世子便替代他的父亲坦然出现在公府议事的中心，而曹仁与作为二公子心腹的司马懿则作为战事的主领，在许都稍转辄回前线。
当今应无任何主帅，能胜过曹操的，何况所谓的哀兵必胜纯粹是一场笑话，可虽然进度缓慢，但曹二公子只是不退兵，并不缘江而进，反而步步为营。这种缓而耗之已经是某种程度上的退兵，任何人都心知肚明当今的情势，魏军不得不采取收缩态势，绝不会隔江两据，否则哪一处将领投敌，都会令本就浮动的时局更加不稳。
但是曹仁太稳得住，诸葛亮猜想主持军务者应当不止曹仁一人，曹仁有胆色有恒心，却太过忠诚，办不出将在外的事情。曹军以进为退，明知道魏军不可能继续攻打东吴，但依仗魏国的国力，并不踏入吴蜀企图他们退兵的圈套，曹军步步为营，千里旌旗，至今连一个半渡击之的突破点都没被找到，反而又拔一城，而以东吴尚存的国力，诸葛亮再怎么撺掇孙策攻城，都只会得到周瑜铿锵有力的“呵呵”二字。
只能说，魏国的雏儿主公，已经学会了他爹“宁可背负骂名”的一套了，千军举哀之时犹进，将全盘信任托付给前营将士，为了不败宁可身负不忠不孝不仁三重恶名。
曹丕到令君府看望荀彧时，他正在焚烧一些书信，“世人都以为令君焚稿断私情是黛玉式的雅事，其实那是烧得许都三天都是雾霾的冲天火光”虽然是玩笑话，不过他的书信当柴火烧暖炉，能用到春暖花开，绝不是玩笑。
更何况他是一边看一边烧，满室都是竹子噼里啪啦的声音，曹丕站在他的身后，并不愿去打扰他，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荀彧总是莫名其妙地认为，曹操的去世他背全锅，荀令君拧着眉头说，若不是他，也不会让曹丕小小年纪就面对这样的事的时候，和饿肚子的穷孩子说，“我不该把馍吃得那么快，吃慢点就不会饿了。”有异曲同工之傻。曹丕想不明白，难不成荀彧不支持曹操一统天下，曹操就能多活二十年不成？
曹丕站了很久，终于是不敢开口，他怕荀彧亲口拒绝他，虽然这个人在许都的又一次叛乱中又站了出来，但曹丕知道无论他是什么立场，他都不会希望这天下就此分崩瓦解。曹丕甚至想开口说，虽然刘协那个没用的家伙禅让了六次，但我拒绝了六次，很快就要集齐和你一样的十次了，我并不是不知道你曾经劝阻父亲走那一步很多次，我根本不想——
可是曹子桓没有办法。他也想周公吐哺，也想缓而图之，可他更想把现在的一切都拽在手里，而不是被千方百计怀疑他继承人的身份，或者被迫探讨“曹操的家产让他儿子继承合理吗”这种无聊的问题。他其实一片冰心在玉……
不啊。
曹丕忽然转身悄悄退走了。他说不出谎话来，他宁可想法编造一下，怎样能一心热忱地，邀请荀彧当他的司空，当他的丞相，虽然荀彧连曹操都没答应。但他还能天真一下。
曹丕在热孝里，仪式自然从简，不过钟繇担心他过不了朝臣一关，还是特意从外地赶回来给他写诏书，曹丕去尚书台拜谢钟繇，今天的尚书台却格外的沉默，没有荀彧在时的欢声笑语，也无荀彧不在时的窃窃私语，曹丕大概感受了一下这种不友好的气氛，换了一副委屈的表情去见钟繇。
却见钟繇只是侍立在案边磨墨，荀彧神色犹有倦容，拿指腹一下一下舔着笔，在手指上留下一痕细细的磨痕，似在斟酌，他有些犹疑地唤了一声，“文若？”也不知那里坐着的是不是真人，荀彧顿了一下，道，“怎么，尚书台的大小诏书，不是总归要过我的手的吗？”
这些天有些消瘦却愈发威丽的魏王世子，当着带路的小官的面，就一头扑进荀彧的怀里，荀彧急一提手腕，生怕污了诏书，结果笔划在他的脸颊，成了一只小花猫，小花猫浑然不觉，“我还当文若会……会……不要我了。”
钟繇摇摇头，把旁人斥退掩了帘子，荀彧提着袖子，摇摇头，没有什么笑容，“怎么会呢。”他放下笔，拉正了衣襟，“事因我而起，害一个孩子独自承担，就为了我一点点的——不甘心——我做不出来。”
曹丕并不觉得自己是孩子，但是也并不反驳，挨在他的身边，同他说话。
作者有话说
第134章 第十七章：浮光流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