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僵破晓》柒木流年

5、古画2

　　阿无若有所觉，抬起头来。
　　他站起身，合上手中的《油画初阶技巧与练习》，随手拿起桌面上嗡嗡作响的铃铛，便轻飘飘地从窗户掠了出去，自空中稍稍停驻。

　　手中的铃铛又“翁——”地响了一声，他低头看了看铃铛，确认了那恶鬼所在的方位，如箭一般窜了出去。
　　他的速度极快，轻巧地在空中穿行，转瞬便消失在浓浓的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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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恶鬼正在唐观宴的床边。
　　它的身形已经抽长弯曲，变成黑漆漆的一团，再看不出原本画中那副纯洁美丽的模样。在它面前的床上，唐观宴闭着眼睛，正在熟睡。他手中的铃铛散着淡淡的金芒，外放出了一张半透明的罩子，把他整个人牢牢罩在了里面。

　　那恶鬼便在罩子外急得团团转，对罩子毫无办法。它试着用头去撞、用牙去咬，但不论它怎么做，都破不开这层看似薄薄的膜。

　　唐观宴在床上翻了个身，细微地咕哝了一声，俊美的眉眼在沉睡中呈现出一种放松的柔软。他的唇角微微翘着，似乎在做着什么美梦，而手里依旧紧紧地抓着那枚铃铛。

　　恶鬼不禁有些焦急。它看看床上的青年和他手中那枚保护他的铃铛，眼仁急促地上下翻动，原本上扬嘴角也向下撇去，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在无间地狱中，它属于最底层的恶鬼。这次也是跟着那位越狱的大佬才得以逃出。虽然它的隐匿能力不错，但却无法以本体在人间界生存，只能临时找了副画当载体。

　　……它本来也以为那是一副古画，是要被挂起来供人阅览的，到时它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吞噬看画者的精气了。谁知道最终会是这么个结局。

　　若是被扔在空无一人的库房里积灰，不出一周它就会因为阴气得不到补充而越来越衰弱。最终的结局要么是被抓回去，要么是彻底消失。
　　也因此，纵使它知道那枚铃铛是那位大人的，也要来吞噬这个人类。

　　它发出一声低吼，形成了类似声波一样的攻击。那双缩成针尖大小的眼仁猛然上翻，变成了没有眼仁的一对眼白。与此同时，它那由黑影构建而成的身体肉眼可见地缩小了一圈，整只鬼都变得颓靡起来。

　　铃铛在声波下终于发出了一声脆响，晃了晃，周围的透明罩子也终于不再似原先的坚不可摧，轻微地动了一下。
　　这给了恶鬼希望与动力。它满怀期望地凑近了一点，正待再发出一声吼声，却突地听到半开的窗边传来了一声铃响。

　　那声音清脆，和面前人类手中拿着的那枚铃铛发出的声音如出一辙。
　　它一惊，下意识地朝窗外瞥了一眼。随后发出了一声惨叫，连滚带爬地穿墙而过，消失在了窗外人的视线中。

　　阿无蹙眉，跃进窗内，而笼罩着唐观宴的罩子随之消失。
　　他看了看那恶鬼离开的方位，感受了一下气息，正在去追，唐观宴却突然睁开了眼。

　　嗯，被那声惨叫吵醒的。

　　他迷迷糊糊的，却依旧下意识擒住了站在他床边的人的手腕，“谁？”
　　阿无正凝神想着恶鬼的事，冷不防被他抓了个正着，立时下意识浑身一抖，挣脱了他的手腕。像一只被冒犯了的猫，警惕地望向半靠在床上的青年。

　　他出来得急，没来得及绑发带。又仗着夜深人静没给自己套障眼法，于是此刻展现在唐观宴面前的，是他毕生见过的人中最赏心悦目的一张面庞。

　　今晚的月光格外的亮，清凌凌地落下来，毫无保留地照在那双秋水一样的碧眸里。柔软的卷发在月光下发着淡淡的光，波浪似的弯曲着垂在他膝下。他穿着一套蓝色条纹的睡衣，宽大的袖口处露出苍白的手腕，手是极美的形状，却与他整个人一样，看起来过于纤弱与单薄。

　　眼前的情形好似是一场梦，而唐观宴也的确把这当做了一场梦。
　　他喃喃说：“……纳西索斯？”

　　阿无微抿着唇，颇有些不知所措。他不知道唐观宴嘴里正在说的人是谁，他只知道……他真正的样子被人类看见了。
　　不过也幸好是自己的样子被看见。若是被唐观宴看到了吴盏大半夜的出现在自己家里，那倒更是说不过去了。

　　在这一空挡，恶鬼的气息已经渐渐消失。

　　看来今天是抓不到它了。阿无想。他抬眸看了一眼安静看着他的青年，犹豫了一下，抬起手来虚拂过他的额角。随后转身飞掠而出，重新消失在夜色里。

　　唐观宴眯了眯眼，突然觉得眼前天旋地转起来。
　　他还来不及思考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就已经重新陷入了沉睡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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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给唐观宴套了个昏睡咒的无某人有点心虚，以至于天亮到画室后干活干得格外认真。
　　令人惊异的是，唐观宴却罕见的变得心不在焉起来，显而易见的失魂落魄。

　　阿无照例刷好了画板后，正看到唐观宴在凝视着自己的画发呆。他这副画已经即将完成，只需要再细化几个细节，按理说不到两个小时就可以完工。

　　可是现在已经过去四个小时了。

　　阿无沉默片刻，怀疑自己是不是太久没施术手生了，错把昏睡咒施成了什么类似于变傻子术的邪术。
　　他小心翼翼地看了看依旧在发呆的唐先生，决定亲身试验一下他的脑子有没有坏。

　　“唐先生……？”阿无试着唤了一声。
　　……没反应。

　　“唐先生？”阿无试着走进了一些，声音也稍稍大了一点。
　　……还是没反应。

　　阿无有些着急。他抬头看了看窗外的晴空万丈，心情略有些复杂。
　　看天空的清朗程度，估计是没有被天道发现他把一个人类搞傻了。

　　“啊，嗯？小吴？”这是，唐观宴才突然一个激灵，茫茫然地转头望了过来。

　　阿无：“……”
　　他虽对唐观宴的反射弧默默无言，但也不仅松了口气。

　　太好了，没傻。

　　“不好意思啊小吴。”唐观宴这时也反应过来了，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昨晚……做了个梦，有点没睡好。”

　　“梦？”阿无有些好奇地望了过去，“什么梦？”
　　唐观宴笑了笑，将阿无手中的画板接了过去，低下头调了调颜色，“我梦见了……一个人。我小时候曾经见过他一次，没想到昨天还会梦见他，真好。”

　　阿无这下彻底确定这位“梦中人”不是他了，于是也罕见地对这个人产生了好奇，问：“他？”

　　“嗯。”唐观宴说，“小的时候我曾经经历过一场绑架，他救了我。”他放下了画板，低头想了想，眸中浮现了淡淡伤感的笑意，“他虽然是个男性，但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人……我还记得，他有着很长的、波浪似的黑发，和一双非常美丽的眼睛。”

　　很长的、波浪似的黑发，男性。
　　阿无：“……”

　　他眨了眨眼，问：“那双眼睛是黑色的吗？”
　　唐观宴望了他一眼，轻轻摇摇头，“不是，是绿色的。但是他是东方人的面孔。我以前曾经以为他带了美瞳，但不会有任何一双眼睛带了美瞳还那么鲜活。”

　　那双眼睛胜似碧波秋水，比天空更澄澈、比海洋更深邃。自从儿时惊鸿一瞥，他就再也没能忘记。
　　直到昨天午夜梦回，他才发现，原来这个人他记得那么清楚。

　　……阿无现在可以确定，唐先生口中的“那个人”基本就是自己。
　　不过，在唐先生小的时候救了他？

　　阿无百思不得其解。
　　二十年前，他还在冥界帮着孟婆卖汤，应该压根儿没来过人间才是。

　　他有心想问，但又知道以现在的身份问起这些会显得太怪，只能暗自纠结。好一会儿后，才发现正事儿还没问。

　　那只恶鬼明显还滞留在唐观宴家里呢。

　　凡是恶鬼，若想要在人间存活就一定需要人类的精气。若吸取的精气不够，结局要么是为了活命会到无间地狱，要么在人间界默默消散。但无间地狱太过痛苦，基本没有几只鬼出来了还想回去，因此它们会不约而同地去害人，以此来获得人类的精气。

　　这会使人间原本正常的生死顺序陷入混乱，是冥姬所不愿意看到的。
　　既然答应了冥姬，阿无便不会食言。更何况，冥姬的那句“说不定能找到机缘”的话，像是在暗示些什么。比起漫无目的地寻找一个不知在哪的机缘，阿无更乐意给自己找点事做。

　　黑影，无形，这是无间地狱最弱小的影鬼。它们力量弱小，无法以本体在充斥着阳气的人间生存，只能寻找一个载体。但载体同样对它们有所限制，即一个载体必须要使用十年才可更换，因此它们一般会选择有很多人会经过的物品上，才可以吸收人类的精气，获得存活的机会。

　　但那影鬼想必是傻了，所以附在了唐观宴家里的某样东西上。这里位置偏僻，基本不会有人来，所以那恶鬼才那么着急，只能把注意打到被他明确标记“所有物”的唐观宴身上。

　　阿无把目光移到唐观宴的手腕上。
　　他今天带了条手链，上面栓了个小小的铃铛。

　　那铃铛呈喇叭状，通体铜黄，上面雕刻着飞鸟走兽。
　　嗯，他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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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阿无：拿了我的东西，就是我的所有物了。
唐观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