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28、第二十三章 ...
-
第五卷第二十三章
圣都的天气已经暖和很多,街上的行人也慢慢多了起来,慧岘怀里抱着一沓书册脚步飞快穿过大街,经过一个又一个小巷,赶在天黑前回到公主府。
从后门进去慧岘停下脚步,朝听涛小筑的方向看看,只一会儿就朝自己的院子走去。
事实上,慧岘已经半个多月没见到庆阳了,别说慧岘,就连每天进去送饭的童音都没有见到庆阳,暗中守着庆阳的童悦,只第三天就被庆阳请出听涛小筑。
她,还好吗?
晚上,慧岘和童音他们一起吃饭时,大家正好说到前日秦家的人来了。
“我真是……。”童音一言难尽的样子。
“别人春节送的礼外壳还没拆,换个手就送到公主府,她们是小看公主还是高看了自己?也不想想,若不是攀上了公主,谁会去巴结他们破落家啊!”孙勇今天看到了秦家送来的礼很是不屑。
“到底是来探病的还是来添堵的!”孙勇愤愤补充道。
童悦倒是一脸平静,说道:“公主生病至今差不多半月了她们才想起来探病,指不定就是秦家哪个有脑子的看不下去才支使来的,可不就是不情不愿么!”
“我是真的很烦她们这种不情不愿还上杆子贴脸的,也不出去打听打听,我们公主府要什么没有!而且什么不是最好的!又装又立,你们没看到她们见花厅的摆设,字画、红珊瑚、木雕、啧啧,那眼神恨不得吞了去,啊!我……。”童音郁闷的想叫。
慧岘没什么感觉,只是问道:“公主知道秦家来人怎么说呢?”
“中午的时候,我借着送午膳隔着门问了公主一下,公主只说一句,知道了!然后就没说话了。”童音说道。
“童音,你听公主的声音,有没有觉得公主好点?”童悦问。
童音想想,说道:“感觉……懒洋洋的?”
“郑太医来过两次之后,公主就不准请脉了,没有人见的到她,立秋倒是可以天天见她,但是立秋不会说人话告诉我们啊!”童音叹气。
晚饭过后,慧岘遇到从听涛小筑取回饭的童音,慧岘一看,几乎没动的样子。
童音把手里的东西拿给其他人,就和慧岘沿着小径边走边聊。
“公主这样整天整天的一个人呆在听涛小筑,老实说,我不知道是好还是不好,我很想见公主,但是更怕看公主疲惫强撑的样子,公主是不是独处的时候,她会舒服点。她若是告病不出,那么什么麻烦都找不上她对吧?”童音笑着说道。
慧岘看看童音,说道:“我记得你曾说过,不想公主寂寞一个人,什么都自己承担是因为她没有可以相信的人,比起让她独处,你更想她有所依靠吧?”
童音笑了说道:“原来我是这个意思,禅师果然聪明,你帮我这么一说我就豁然开朗了,我还真是笨呢!”
“公主在宫里的时候一点都不担心府里的事,她信誓旦旦的给我说,你一定会料理好府里的,这么算来,你就是公主可以放心的依靠啊!”慧岘安慰道。
童音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样,说道:“我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公主的依靠呢?”
“童音?公主她对你……。”慧岘皱眉。
童音似乎做了什么重要决定一样,深呼吸一口气,看向慧岘说道:“禅师,先背弃公主的人是我啊!”
慧岘大脑一下空白。
“是我们先背叛公主的。”童音一字一句说道。
慧岘一脸难以置信
童音看着远处的一课树说道:“我和童悦是被牙婆顶替罪人送进宫的,一进去就送到浣衣殿,那个地方就是做苦役的,那时候我才不到五岁,童悦大一点,没有大人庇护,我和童悦经常吃不上饭,还被欺负,后来我们认识了那时候还不是公主的公主,我不知道她是公主,只是她总是帮我,然后自然而然我们就成了朋友,后来,我问过童悦她当时知不知道,童悦承认她知道还是有意让我和公主走近的。”
慧岘觉得,童悦为了照顾妹妹而用点手段,虽然超乎年纪的心机,但是也是被逼的,不觉得这是恶,心知庆阳也不会计较这个。
“公主那么聪明未必不知,但是还是站在我和童悦面前保护我们,我是从心里把公主当做第二个姐姐。后来,皇上突然认回公主,于是,公主就把我和童悦也从浣衣殿捞出来放在身边,也就是这个……有一天,惠公公单独找到我和童悦,说要我们看好公主,并且把公主的所作所为事无巨细的悄悄告诉他,我们无从理解这背后的意思,但是因为害怕被赶回浣衣殿,我和童悦毫不犹豫的照着惠公公的话做了,直到有一天,童悦放在我身上的纸条意外被公主发现,我永远忘不了当时公主的眼神,看着我,眼睛里的光一下子就熄灭了。”童音说完难受的闭上眼。
慧岘忽然想起庆阳在宫里查案的时候,他被宣进宫时,晋武帝也曾有类似的要求,而那时的自己……
“我和童悦跪在公主面前吓的半死,童悦一直求沉默的公主不要把我们赶回浣衣殿,你知道后来公主说什么了吗?”童音居然笑了。
慧岘看着童音的侧脸
“你们起来吧!我不赶你们走,反正,不是你们也会是别人,都一样。以后再有人找你们监视我,那钱该收就收,不要便宜了别人,至于我和你们,也就到这里了。”童音学着当时的庆阳说道。
童音转过脸,对慧岘说道:“公主的意思很明白了,我们和宫里那些人是一样的,但是宫里面有几个人是人?对公主来说,背叛是不会被原谅的,我们也不配原谅。”
慧岘嗓子眼好像被什么堵住了一样。
“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我和童悦欠公主太多,本来一切都是公主给的,真心实意,我想公主幸福,却发现很难,困难到你连看看都没有资格。”童音说道。
困难到你连看看都没有资格
这种感觉慧岘明白的。
童音缓缓走着,边走边说:“禅师,悄悄告诉你一个秘密,那时,我还有童悦和公主在浣衣殿的时候,公主特别爱笑爱闹,她一笑起来好像能融化人心里的坚冰,可惜,后来……我再也没有见过那种笑容了。如果,公主不是公主,就不会发生那件事,一生平淡简单,公主心里就不需要放那么多事,会不会好一点呢?”
童音的话好像拨动了慧岘心里一直藏着的一处隐秘,好像一把钥匙打开了那扇门,只要轻轻一推,里面的东西就会夺门而出。
慧岘死死的攥着手,有点激动、有点惶恐、有点害怕,还有一点微小却无法忽视的期望
第二天公主府迎来一个特殊的客人——素素
慧岘从雍福宫回来的时候,素素才离开没多久,童音见到慧岘半是羡慕半是嫉妒的说,自己还是没见到庆阳,但是素素是陪庆阳吃过晚膳才离开的。
慧岘倒是没有多想,只是有点开心,这是不是说明庆阳并无大碍?
深夜,慧岘觉得心情烦躁,佛经翻来覆去的念也不得平静,看外面真是月色当空,想想,决定四处看看说不定能看到一入夜就不见的立秋。
慧岘慢慢朝府里兵丁白日训练的校场走去,校场又宽视线又好,校场周围有一半都是高大的梧桐树林,是个打坐静思的好地方。
慧岘经常去,快要到时忽然闻到一股甜腻的酒味,抬头远远一看愣在原地。
半个多月没见的庆阳坐在梧桐树上,怀里抱着一个酒壶,靠着树干正看着天。
霎时间,慧岘脑海里一下子被塞的满满的,无数的思绪涌上来把他淹没,有太多的问题太多的话争先恐后想对庆阳说。
慧岘深提一口气后才慢慢走去
这么冷的夜晚,她为什么在这里喝酒?
这段时间一个人过的好吗?
现在,你愿意见我吗?会打扰你吗?
慧岘有点害怕会见到一个疲惫不堪的庆阳,但是日日念着的人突然出现在眼前,慧岘已经管不住身体朝她一步步靠近。
树上的庆阳拿起酒壶仰头喝了一口,似乎是察觉到什么,转过头看见了慧岘。
“啊,和尚,我们好久不见了!”
庆阳笑着说,没拿酒壶的手还冲慧岘挥了挥,月光之下一双眼睛熠熠生光。
慧岘:“……”
“半夜不睡觉,你个花和尚这是要来偷会哪个小妖精啊!”
慧岘走近更能听清庆阳带着醉酒的话语。
“你啊!”不知不觉长在我心里的妖女,慧岘笑着说。
眼前的庆阳没有预想的面如死灰,好像半个月前走近冰冷池塘的人不是眼前这个人一样,喝着酒微微眯眼,月光下双颊微红,气色是真的不错。
“花和尚!”庆阳笑的浑身发抖。
“公主喝酒了?”慧岘仰头说道。
庆阳点点头:“这是今天素素送来的礼物,据说十分养颜,嗯,味道确实不错。”
慧岘默默坐下,说道:“许久没见公主,公主最近还好吗?”
庆阳躺会去,一只手枕着后脑勺,眼睛看着一处树梢,眯着眼说道:“吃过老郑两副药我早就好了,一天天的,好的不得了,没有烦心事,没有烦心人,自在清净。”
“我还以为公主是因为今日得素素姑娘到访开解所以才出来了。”慧岘说道。
“素素啊!开解谈不上,确实陪了我一下午,可惜他们福香楼晚上忙,不然真想留她过夜。”庆阳说道。
“你若是开口,素素姑娘肯定愿意。”慧岘说道。
沉默了一会儿,庆阳说道:“不愿意的是我。”
“公主,宫里的事,了结了吗?”慧岘说道。
“童悦跟我说过,瑾妃被赐死了,这事儿,算是了了。”
“公主,现在可以说说缘由了吗?”慧岘问。
庆阳眼神向下,看到慧岘头上的戒疤又移开视线向乌黑的天空。
“你想知道?”
慧岘也抬头看向天空,说道:“也许公主需要这么一个倾听的人呢?”
庆阳想了一会儿,仰头喝口酒说道:“这件事其实很简单,瑾妃从一个皇后宫里旧人那知道了当年的巫蛊之案,皇后娘娘是被冤枉的,受过皇后恩惠的瑾妃顿时就下定决心要为皇后娘娘平反。于是,她从马箬那里拿到写有父皇生辰八字的人偶放入柳妃宫里,在此之前,她杀掉马箬,一个是为了灭口,二是为了引宫人搜查柳妃寝宫。至于为什么是柳妃?因为柳妃的娘家,封家也是当年巫蛊之祸的参与者以及……受益者,封家的人知道当年的真相,那么柳妃沾染巫蛊之事,必然会牵扯当年。柳妃被陷害,干系翊王,封家就会联想到太后以及太后身后的定安侯王家,为了救柳妃保翊王,封家一定会站出来揭开当年的真相,至于现在,在封家看来,不过是王家为排除异己故技重施这是瑾妃原先的计划。”
“当年的巫蛊事件?”慧岘有点犹豫。
庆阳轻笑,说道:“你娘不是已经给你说的很清楚了吗?我告诉你分毫不差。”
慧岘低头看着自己手中转动的佛珠,缓缓说道:“姚家掌权于惠帝一朝,新帝登基,这旧朝势力必然是新的势力眼中钉,只是,视为眼中钉的不是皇上而是太后娘家,另一个门阀士族。姚家能掌握权势不全是因为受惠帝宠爱的姚贵妃,只能说姚贵妃受宠是一个很强的助力,一个家族的崛起绝不是靠一个女人就行,当时若没有三国入侵,难说现在什么光景,姚家是有聪明人的,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道理他们是懂的,在当今皇上登基后,他们已经开始缩减触角,权势的味道固然诱人上瘾,可是人不存续下去就毫无意义……。”
“姚家开始蛰伏让位,但是王家肯定不会愿意看着他们体面离开,姚家的一切,他们早就觊觎,他们岂能容忍姚家安然身退,朝堂越是平静有序,他们能得到的东西越少,所以他们发动了清洗姚家的巫蛊之乱,借以虐杀逆臣的功臣身份全盘光彩的接收姚家一切并立威人前。”庆阳接过来说道。
慧岘长叹一口气说道:“公主,短短几句话就是一件事,可是这背后是三年动荡,十万冤魂讷!”
“当瑾妃知道太后是要我来查这个案子的时候,她觉得是上天都在帮她,所以她接近我,帮助我查清案子,因为我娘死于巫蛊之乱,她认为,我若知道真相一定走进勤政殿,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要父皇给当年冤死的人一个交代,哪怕我帮着她逼封家人出来呢?”庆阳说完仰头再喝一口酒。
慧岘眸子一黯,说道:“若是真要把当年的案子捅出来,皇上可就要坐实了暴君之名,太后可能就要去太庙了,一边是被冤死的娘亲,一边是待自己如珠如宝的爹……但我知道公主一定会做今天的选择。”
慧岘抬头看向树上的庆阳,而庆阳恰好也看着自己。
“皇上已经不能再花三年的时间去清算朝堂,十万冤魂之重,可千万大晋百姓再不能再花十年的时间在夹缝中求生,恢复发展尚且不易,如何能再退回去,这个苦,公主又自己担了。”慧岘说道。
庆阳一笑,说道:“你果然懂我,一个国家的崩溃往往是从内溃乱开始,而如今的大晋不能乱。”
慧岘想想,说道:“事情已经发生,道理都懂,公主真的想法是什么呢?我不觉得公主会放过太后甚至定安侯。”
庆阳愣了一下,笑笑说道:“你知道我这个人,不想封子那个怂货只敢在心里想想,我是有想法,并且已经这么做了。”
慧岘闻言仔细思索还是想不出。
“不知道吧!不知道就对了!”庆阳说道:“我家老太太真是一个实诚的人,我进宫的第一天,她就明明白白的告诉大家,她算计我,我和她的第一次谈话,她就明明白白的告诉我她的弱点,案子我帮她查了如她的愿了,你说拽着她的弱点,我不做点什么,是不是对不起我自己?啧啧。”
“太后的弱点?”慧岘不解,她怎么会有弱点。
庆阳嗤笑一声,说道:“二十年前,她以为在皇后和她之间,父皇选择了她,以为自己做的天衣无缝,结果尽善尽美,哼,其实皇后和父皇夫妻情深,不是父皇做了选择,而是皇后娘娘做了选择,用她的命成全了父皇,如今,我所作的,不过是把皇后娘娘当年做的又做了一遍,当年父皇没有赶上皇后娘娘最后一幕,你猜他又多大的恨,这后宫十年没有皇后,再给十年也不会有皇后,那一日我若是沉在水底,你说,父皇会怎么样?还能忍着做太后定安侯的依仗吗?太后高估了她在父皇心里的地位,低估了我在父皇心里的位置,她甚至不知道她是怎么重伤她儿子的,和尚,给你说吧!这次我虽没死,结果不会差太多。”
“没有了皇上的偏袒,甚至说激怒皇上,太后不会受太多影响,但是,朝堂上定安侯的影响会减弱。”
庆阳笑笑说道:“一切都是命运摆好的棋盘,瑾妃十年才知半截真相,而将有无数的仁人志士用十年的时间去拨乱反正,他们的力量将无数倍大于瑾妃,终究将定安侯这些门阀地主扫入历史的旮旯,还百姓一个物阜民丰的大晋。”
物阜民丰!这是当初曲谓斌写下的宏愿
所以公主那天是为了刺激皇上?”慧岘问。
庆阳看着天外,半晌说道:“是,也不是,毕竟,我真的累了。”
慧岘鼻尖一酸,说道:“公主还是在乎您的生母的对吧!”
庆阳许久没有说话
“父皇终究做了推动我生母死亡的重要一环,在那十万人中,我母亲是如此的渺小,可对我来说,她是唯一,永远不可求的唯一。一直以来,我十分清楚,我有多恨她,我就有多爱她所以,所以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父皇,面对父皇给我的一切,公主的爵位、这座公主府,甚至我周围伺候我的人。我既不洒脱也不聪明,什么都做不了,天天喝酒,喝醉了酒睡着了,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用面对。”
慧岘小心问道:“公主恨皇上吗?”
“恨父皇?你猜父皇恨不恨太后!”庆阳笑着笑着眼圈就红了,说道:“我娘是一个特别叛逆的女人,早在她忤逆长辈自荐枕席跟随父皇就注定任何后果她自行承担,命运不会在一件事上动手,他更像是和你下一盘棋,让你自己伏线,一朝引燃,而我和她的缘分,早在她从皇后那里拿到出宫的令牌去姚家暂时落脚时就已经湮灭”
“那时……你娘曾想带你离开皇宫吧?”慧岘问。
庆阳长叹一声,说道:“是这样的,她想带我回涧南,但是,我好像走不出皇宫,我娘想带我走的时候,她死在了刑场,嬷嬷好不容易攒够钱遇上钱公公这样的好人准备带我走,结果嬷嬷病死了,萧随准备好了一切想带我走,结果我成为了公主,悲剧该发生的一个没少,我那么讨厌这个地方,可是就是走不出去!”
慧岘盘腿而坐,手放在膝盖上死死的捏住。
“这次案子结束,我和太后说不清的恩怨算是结束,接下来就是大婚,嫁出去的女儿,怎么也碍不着她了,我这一辈子基本就能看到头了,和尚,没关系的,只需要再给我一点时间,我能接受的,就这样吧!”庆阳说道,颇有一种看破人生的感觉。
慧岘站起来,仰头看着庆阳说道:“公主有什么想得到的吗?”
庆阳没有注意到慧岘的眼神,认真想想说道:“嗯,没有。”
“好多人想带你离开,但是公主想离开皇宫吗?”慧岘问。
似乎是感到慧岘语气里的迫切和决绝,庆阳心里一颤,看向慧岘。
迎着庆阳的眼神,慧岘问道:“赵静涛,你想当这个公主吗?你留恋这个公主之位吗?”
庆阳瞪大了眼睛,缓缓说道:“如今,这里已经没有什么可以让我留恋的了。”
好像一簇阳光强势的破开浓厚的乌云,慧岘只觉眼睛一亮,朝树上庆阳伸手,一字一句说道:“那让我带你走吧!就现在。”
一瞬间,好像脑海里一直挤压着庆阳的迷雾一下子散开直至空白,半晌庆阳嘶哑着嗓子说道:“和尚,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赵静涛,你是个胆小鬼吗?”慧岘一字一句的说道。
庆阳看着慧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