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川]枪炮与玫瑰》乌有瑞曲

1、梦境

　　帝迪觉得自己约莫做了一个梦。

　　他从满桌子的公文上抬起了头，额头上都是纸张压出来的痕迹，显得格外狼狈。钢笔滚落在一边，崭新的白纸上沾染了几滴墨汁。

　　他一面扶着额头一面回想自己究竟梦见了什么。是他童年时代起就再也没见过的美人老爹，还是他那个严肃的有点可爱的便宜弟弟，反正不可能是现在正端坐在他办公室里翻看报告的紫川家新皇。

　　“殿下。”帝迪的声音里带了点不易察觉的警告。他将被当成枕头的那一摞公文大概检查了一遍，该签字的签字，该驳回的驳回，该辱骂的辱骂，一切都确认无误了，他才抬起头看着自己穿着便装可能是微服私访的直属上司。“今日里有空了？”

　　“帝迪哥，”紫川青照旧熟稔的略掉称谓和规矩，直截了当的说道，“远东加急密信，魔族二号部署哗变了。”

　　帝迪听到此处，手指不由自主的僵了一僵。他的目光向桌子的尽头寻梭：带着红色绸带的信，他刚刚处理过的：魔族的一号部署哗变。

　　他凝神，沉声问道：“监察厅的消息？”

　　“没错。”紫川青平静的答道。自从他上任起，监察厅便直接对总长，或者帝国皇帝，或者随便什么——效忠，即是说，这个皇帝可能是历史上八卦听得最多的皇帝。

　　当时权力交接的很顺利：毕竟紫川自古以来只出过帝林这么一个石破天惊的传奇监察长，而他死后，光明皇收权收的活像是放高利贷的，直接命名为“前监察长嫡系休闲养老办公室”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里面的闲人基本是大部分人眼里的死人——或者说马上就要成为死人：反正紫川宁就是这么看白厦的，白厦愿不愿意另说。

　　但是没有人会否认，从帝林时代创造改善的监察厅情报及信息系统已经成为了情报战必讲的第一课，以及紫川家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而它终于将在紫川现任总长的手里再次大放异彩。

　　收编监察厅之前，紫川青曾经问过帝迪是否要去当那个监察长。他的桌子上摊着有关监察厅的弹劾，钢笔灵巧的在指尖翻飞，好像随时都能签下一个决定。

　　当时帝迪已经成为了统领处核心工作组的一员，他听着这个提议，苦笑了起来。“殿下，”他的声音中带着种熊孩子不好带的疲倦，“我可对那个位置没有半点情怀——也恐怕不是搞那份工作的料。”

　　在他这样回答的第二天，对于监察厅大刀阔斧的改革开始了。

　　就这样，独立于紫川军政系统的监察厅终于成为了可控的一部分，而帝迪也明白，那个混小子那天恐怕是挤出了他心里那点唯一的温情，而自己还不解风情的一口回绝。

　　帝迪疲倦的撸了一把头发。紫川总长仍旧看起来镇定自若，好像远东炮火跟他没有任何关系似的。他将新一封密信放在桌子上，轻轻叩了两下。

　　“没办法了。”帝迪说，“虽然我很想说这是小打小闹，可惜不再是了。”

　　紫川青静静的看着他，好像穿透了他的胸口看见了他的思绪万千。

　　“你要上前线。”

　　“对，”帝迪苦笑了一声，他有些烦躁的带上军帽，又神经质般的调整了两下，“军情如火，现在来不及再开什么狗屁会议了，”他突然抬起头，探究的看了看总长的神色。“当然如果你没有通过我的调兵令，就当我刚刚的话都是放屁吧。”

　　紫川青放松了绷紧的冷冷的神色，无奈的叹了口气。

　　“你知道么？你刚刚的口气和云林一模一样。”

　　他这话似乎放出了房间里那头粉色大象。自那件事之后，他们便一直对那个名字避而不谈。他们最大的敌人，他们最亲密的友人——曾经。就像是条横贯胸口的伤疤，虽然用衣服遮的严严实实，自己心里却是明白痛的。

　　“所以才更应该是我，不是么。”他故作轻松的答到，“得让那混小子知道谁才是大哥。”

　　紫川青跟着笑了两声，随后收了声，神色第一次变得有些茫然无措。

　　“帝迪哥，”他慢慢的说，“你说——我父亲叫我们做兄弟的那一天，预料到当今这个局面了么？”

　　帝迪从未见他有过如此豫郁之色，一时语塞，只是偏过头去看桌子上的一沓草纸，好像突然对此极感兴趣。紫川青很快的笑了一声，像是被什么东西压住了嗓子。他本就年纪很轻，此时的模样，竟依稀与他和帝迪初见的时候重叠了。

　　两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紫川青还是个眼睛乱转的小鬼。他从小就又瘦又小，神色也是有些阴郁的样子，有千百个鬼主意在脑子里打转的样子，像个小大人。有时候流风霜喜欢将他抱起来，开玩笑的感叹不知道这孩子到底像她哪一点，然后紫川秀就会指着他的眉毛，眼睛和嘴唇笔画着说，这儿像，那儿也像。

　　而帝迪好像就没这个烦恼了。他小时候没长开，肉嘟嘟的脸。那时候他父亲老喜欢戳他，还一面戳一面问他母亲这臭小子哪里有一点像他老子的样子，他父亲语气是很嫌弃的，但是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帝迪被戳的不耐烦了，就登登登的跑掉。他母亲便佯嗔的点一点他父亲的脑门，让他别老跟个小孩子一样幼稚。而等稍微成熟一点了，轮廓显出来了，便活生生像是给前监察长的脸扣了个模，原样做出来的一样，只可惜那个人再看不到了。只不过他没他爹长的好看——这个世界上能长到帝林这么好看的人恐怕还不存在——且发展方向也完全向相反一路狂奔而去。曾经有人偷偷告诉他，看到前监察长那张脸在不带有任何威胁和讽刺的意味的前提下做出如此和颜悦色，春风化雨的表情，实在是教人觉得非常不真实。

　　当时好像是为了庆祝某个节日的余韵一般，紫川秀将帝迪接到了宫里，大概是想让他多少认识些人。他觉得舞会实在很是无聊，就溜了出来，在后花园里坐着看月亮——然后就是悄没声突然冒出来的小鬼，他身后还跟着个黑眼睛的小魔族，正在发愁般的抗议这种行为的不正当行。紫川青很熟练的满口忽悠着，转头就一头撞在了好奇的帝迪身上。

　　紫川青一面揉着鼻子一面嘟哝哪来了这么大一堵墙，而云林睁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的小哥哥。“你是——”他脱口而出。

　　帝迪有些好奇的等着这个魔族少年的下文。

　　“——那个和前监察长长的很像的小哥哥！”

　　帝迪：……啥玩意？

　　事实证明，帝林的保密工作恐怕是做的真好。大部分人都知道他有妻子有孩子，但是长什么样什么年纪谁也不知道，以至于各种传闻群魔乱舞层出不穷，在大清洗时代有不少人遭遇了池鱼之殃。

　　而帝迪所幸安安稳稳的长到了成人的年纪。再像，别人也只会觉得他是同姓，或者长的像——大概是觉得帝林那副晚娘脸是没人复制的了的。即使他现在出门告诉别人他爹是哪位神仙，别人也只会翻着白眼让他别瞎开玩笑。

　　一番混乱后，日理万机的光明皇居然也拨冗降临现场。他到的时候正好看到自家儿子拿着块糕点跟帝迪讨价还价，而云林以一种天啊我都认识了些什么人的表情不忍直视的转过头去。这幅场景简直滑稽得有些眼熟。所以当三个半大的孩子看到光明皇热泪盈眶的时候，不能说是不惊骇的。

　　于是帝迪仍旧记得，一番简短的介绍之后，紫川秀看着他们三个，以一种十分温柔而郑重的口吻要他们“做好兄弟”，那时小孩子不懂，觉得有了兄弟是件很骄傲的事情。可是不知为何那样的语气，竟给了他一种大难临头的不安预感。

　　后来，很久以后的后来，他才蓦然从尘封的故人往事中悟到光明皇那种往事不可追的绝望口吻从何而来。而一无所知的孩子们的命运终于被裹挟进父辈的纠缠和恩怨中，再次不可避免的循着相似的轨迹结合在了一起——

　　所以光明皇预见到了当今的状况么？帝迪很难不带着微妙的恶意揣测加诸于他身的命运。但是看着紫川青沉默而不安的神色，他终究还是什么也没有说。

　　他最终只是轻轻拍了一拍紫川总长的肩膀，要他放下心来。“我去把他带回来。”他安慰道，虽然心知肚明这是谎话，“一切都会好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