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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恰是故人来 ...
文章发于2018.8.27
齐奕一早就注意到了那个男人。
那个奇怪的男人。
住在他隔壁的男人。
上个月他出差回来,就看见隔壁那家平时空荡荡的房门口摆了一盆柑桔,黄澄澄的乒乓球大小的果实挂了一树,看起来就让人觉得甜,很有食欲。是一盆一看就知道是主人亲自种的和花鸟市场出售的不一样的甘桔。
那果子看着实在诱人,齐奕趁着掏钥匙开家门的空当,不由得多瞄了几眼。进门前,他心想,隔壁空了好几个月的屋子终于租出去了。
晚上洗完澡,齐奕脖子上披了条浴巾,边擦头发边走进阳台。这是他的惯例——洗完澡在阳台吹吹风,等头发干了再回房间——往往这时,风能够吹散他身上的湿气。
他没有开灯,在放烟盒的位置摸索出一根烟和打火机。点开火,烟头上红色火焰跳跃,一窜即灭。齐奕手指夹着烟凑近嘴巴,刚准备吸上一口,就听见一个声音。
“别抽烟。”
齐奕微微愣了,顺着声音来源看过去。
声音的主人——一个身着浴袍的男人,背对阳台上节能灯洒下的光线,整张脸隐在黑暗中,看不清面孔,看不出表情。只能从低沉又富有磁性的声音中判断,这是一个年轻的男人。
男人的声音与记忆中的似乎有些相似,又似乎大相径庭。齐奕却还是忍不住将这声音与那人的声音重合,不知过了多久,久到隔壁阳台的那个男人再次出声,他才恍恍惚惚从回忆中抽离。齐奕懊恼地一拍脑袋,也忘了手上夹着烟,差点把额头烫到,他彻底清醒,心里骂骂咧咧:想那些事情干嘛?都过了多少年了!
“……抽烟对身体不好。”
隔壁男人见齐奕一直盯着他不说话,以为他觉得自己多管闲事,忍不住开口解释。只是解释完又后悔了,觉得自己多此一举。
“唔……”齐奕没有说话,手摁进烟灰缸把烟灭了,一口没抽。
男人不再看他,转身径直走进卧室。
齐奕也没有抬头,一直看着烟灰缸里熄灭的烟头,一语不发。良久,他才似如梦初醒般抬起头茫然地看着隔壁那家阳台。
这个小区的房子构造比较简单,放眼略一望过去,整层的阳台都能看得见。
阳台上也摆了两盆甘桔,在护栏露出半身挂满桔子的枝叶。他记得没住人前,那边的阳台空荡荡的,只有一盆快干死枯萎的杂草。
“这人是不是酷爱吃桔子啊,种这么多……”齐奕嘴里嘟喃,挠挠脖子走进卧室。
头发没干透,但他失去了吹风的闲情雅致。
齐奕每天为工作两班倒,过着三点一线的生活——公司,菜市场,不像“家”的家。每天朝九晚六,有时一忙起来深夜十一二点才离开公司,也顾不上解决晚饭,洗个澡喝杯牛奶填充肚子,然后沾上床倒头就睡。这样的忙碌,是让他庆幸的——忙起来就没有时间去想那些事——日子过得也还算充实。
自从那晚后,他再没见过隔壁那个男人,出门时大门紧闭,在阳台也见不到。
似乎是男人的声音令他想起旧人的缘故,他不知不觉关注起那个男人。而男人卧室的灯,自那晚亮过一次,很少亮起。
难道他的工作也很忙?
某日齐奕在工作时,盯着上午公司新进的那批待出售的优等甘桔,不由得想起隔壁门口那盆硕果累累的甘桔,想起那个男人,想着想着提出这个疑问。
那些甘桔看起来美味可口,如果能摘一颗来吃……
齐奕盯着那些甘桔出神,想象隔壁男人种的甘桔如何的甜,如何的滋润。
“喂,齐奕。你看什么呢,很少见你工作开小差啊!”
“啊……没什么。”
思绪被迫中断,齐奕对刚才自己的天马行空有点吃惊,拍拍脸颊,继续投入工作。
这回他的注意力全放在工作上,一刻也没有再走神。
如是过了一个月。
一天傍晚,齐奕早早下班回家做饭。刚切好配菜准备下锅,眼睛往配料盒里一瞥,才发现没盐了。前两日他忙得不可开交,回到家匆匆洗个澡倒头就睡,完全不记得买盐这件事。
齐奕略略思索一下,到楼下超市去买盐要走个十五分钟左右,来回半小时,回来都没有心思做饭了,还不如直接在外面吃。但是菜都弄好了,如果隔夜就变得没那么新鲜。
干脆去隔壁借点盐吧。
齐奕拿着盐盒走去隔壁敲门。
咚咚,咚咚咚——井然有序的敲门声响起。齐奕敲了一会,又在门口站了一会。他低头看着那盆甘桔,心想,他是不是没回家?可能还在工作吧。
就在齐奕转身欲走,顺道在桔树面前伸出手想要摸一摸那颗最饱满硕大的桔子时,门从里面被人打开。
“不好意思,我刚才在洗澡。有什么事吗?”
那个男人的声音。
“……咳。”
齐奕略显尴尬地收回手,为了掩饰心虚故作深沉地咳了一声,没好意思抬头看男人的脸。
不知为何,他的手心开始冒汗,心里一片紧张。他低头看自己的脚尖:“你家有盐吗?我家里盐用完忘记去买,超市离这里有点远……能借我一点吗?”
“嗯,我家有盐。你进来拿吧。”
男人的声音低沉有磁性伴随着丝丝笑意。
“……啊,谢谢。”齐奕听到这个声音愣了一下,随即道谢。他这才好意思抬起头来看男人的脸,脸上松动的表情却一下变得僵硬,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何简?”
“嗯。”
男人眼里含笑,嘴角撮了一抹笑,安静地看着他。
“真的是你……”齐奕低头小声嘟喃,眼睛渐渐染上笑意,却在抬起头时稍纵即逝。
“先进来吧。”
何简笑着去拉齐奕的手,他僵硬的身子一抖,带动手臂,差点甩掉男人的手。何简眸色蓦地一黯,很快又恢复常态。
借来盐,齐奕没有马上就走,他坐在何简家的沙发上。
何简坐在旁边看他,笑容淡淡,眼神意味不明。
齐奕不自在地搓了搓手,避开他灼灼的目光,吐出一个字,欲言又止:“你……”
“想问什么就问吧。”
“……算了,没什么。”齐奕的手交叠着握,内心又是紧张又是感慨又是失落。他想问何简,他这些年都在哪里,为什么当年突然搞失踪,莫名其妙就见不到他?
他想了想,又觉得还好。失踪人口几年后又找回来,一切好像没有变,还好。
齐奕伸手去拿盐盒,站起身:“……那,我先回去……”
“了”字没说出口,消散在震惊里。他被何简拉住手。
何简的声音显得有些急:“等下。你真的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齐奕见过何简许多次。
在那段不长不短的路。
在福利院。
在梦里。
自从爸爸坐.牢、妈妈去世后,齐奕就一直跟着奶奶住,用父母为他们留下的一笔巨款过日子。那是爸爸特地小心翼翼赞下来的六十万,和妈妈辛苦工作存的二十万块,在这座花销不大的小城市里生活绰绰有余。自爸爸坐牢后,他就失去了朋友,连平日相处不错的同学也再不和他来往。
那个年纪的孩子心智还不成熟。他们说他是犯人的儿子,都不跟他玩。
他们瞧不起他。
当年齐奕十五岁,他觉得很难过,很孤独。奶奶老了,因为儿子进监就已经哭晕过一次,身体也大不如前,儿媳妇病死后,老人家的身体越来越差,也顾不得他。他不敢在奶奶面前表现出任何一点颓废。
很早以前他就听说过福利院的孤儿很可怜,他觉得自己也很可怜,或许可怜的人可以挨在一起做个伴,就没那么可怜,没那么孤单了。于是他去了当地孤儿院做义工。
孤儿院的孩子们都叫他奇异果哥哥。他问孩子们为什么。
孩子们说,因为阿简哥哥说,齐奕哥哥的名字和奇异果就相差一个字,叫奇异果哥哥比叫齐奕哥哥亲近多了。
有一个小女孩儿嚷嚷着说,阿简哥哥喜欢吃奇异果。
齐奕想起他们口中说的“阿简哥哥”,那个自视清高的男孩——何简。他从不正眼看他,从不主动和他说话,就在齐奕主动凑到他面前,也只是简单的“嗯”“哦”几声,点点头就走了。
明明是福利院的孤儿,明明是洗得发白的衬衫,明明是破洞补丁有几的裤子,却偏偏穿得一丝不苟,身上衣着没有多余的褶皱。
何简总是一身干净的气息。
齐奕心里非常不屑,同是没.爹.没.妈的人,他凭什么不理他,凭什么无视他。
装个什么劲儿啊!我还有奶奶呢!而你只有你自己!齐奕默默啐了一口。却忘了自己作践似的凑人家跟前去受虐。
他想起第一次来孤儿院那天,何简一身纯净的气质坐在院子凉亭下看书。
福利院的孤儿里,只有何简一个这么大的,十四、五岁的样子。其他的孩子一般在四岁到十岁,十三岁以上的不多。
齐奕见到跟自己同龄的就想凑过去。
他蹭蹭两下就窜到何简面前,笑容明媚:“嗨!我叫齐奕,以后我们一起玩吧!”
何简只是掀起眼皮看他一眼,“嗯”了一声,随意地说他叫何简,就继续看书了。
齐奕觉得备受打击,信心大降,不过还是默默在心里给自己打气,鼓起勇气继续和他说话,絮絮叨叨,话家长里短。
何简全程“嗯嗯”“哦哦”,连头都不抬,也不曾瞧他一眼。
最后还是齐奕先受不住,抱怨他一句:“你好无聊啊。”
何简这才抬起头看他,许久,他吐出一句“知道就好”,眼角弯弯的,似乎染上一点笑意。
“……”齐奕顿时泄气,也没了和他聊天的兴致,转眼就去找了那般熊孩子。
何简端坐在凉亭下,看他和孩子们迅速打成一片,看了良久。
何简的眼睛不知道什么时候溢出了笑,嘴角擒着。
后来每次去福利院,齐奕都会第一时间去找何简。他也不知道自己吃错了什么药,明知道何简不会理他,偏偏还要跑去受虐。
也许是因为何简身上那抹干净的气息吧,让他忍不住地想要玷污他。
不过齐奕还是挺开心的,何简拿他当空气那就当空气呗,起码他不像同学一样排斥他。跟他说话,他也会偶尔回应一下,齐奕也乐得自在。
如是相处了一年,他才从何简零零散散的话语中,东拼西凑出了他的身世背景。
何简现在十七了,他从一出生就被父母抛弃了,只在他身上佩戴的护身符里翻出一个名字——何简。这大概就是他那薄情的家人给他取的名字了,是他们在这个世上留给他的唯一一样东西。
从小到大提出收养他的家庭有几个,不过都因各种原因推掉了领养。要么就是突然改主意不想养了,要么就是觉得女孩儿更好,要么就是他的性格太寡淡不够活泼等等。这些小小的何简都看在眼里,懂事以后,何简就跟院长提出不想被领养。院长自然为难,本来是不会同意的,但看何简真的没有一点想接触一个新家庭的打算,加上成绩优秀,性格又沉稳懂事,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不过院长还是真心希望有个靠谱善良的家庭能够领养何简的,毕竟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
何简在市里最优秀的高中上学,读高三了,三年来成绩一直稳居年纪第一,因此学费全免。
齐奕没想到何简看起来那么稚嫩的脸竟然比他大一岁,初次见面时他还以为何简最大只有十五岁。
齐奕现在十六岁,读高二。父母还在身边的时候为了送他进市第二好的高中读书,硬是向学校给他砸了几万块,因为他不爱学,成绩不太理想。爸爸坐牢以后,齐奕为跟同学较劲就拼了命读书,如今成绩也不差,进了年纪前一百。
何简上了高三,更加用心读书了,他几乎没有精力抽出时间跟他聊天。齐奕也上了高二,开始明白高考的重要性——是他和何简人生中最重要的转折点。于是齐奕周末也在家用心学,很少再去福利院了。
虽然何简高三那一年他们很少见面,齐奕却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不会淡。而当初那些觉得何简自视清高、对他不屑的想法,都消散在了每一次的陪伴和齐奕的气急败坏、何简的淡淡一笑这样的欢声笑语中,再不卷起。
离何简高考冲刺一百天誓师大会举行的前一个周末,齐奕最后一次去找何简。
他给何简带了几株甘桔苗。
齐奕最爱吃桔子,他在自家菜地里撒种,幼苗长出了好多。他告诉何简,要好好地养他的桔子树。
何简意味深长地瞅着他,失声答应。
“好……”
话语里藏着难以察觉的颤抖,齐奕没有发现。他的脸上立即绽放出一抹灿烂的笑,眼睛亮晶晶的似藏了星子在里面闪烁。
何简忽然觉得接下来的话有点说不出口了,垂眸看他摆弄手里的幼苗。
在脑海里进行思想斗争了好久,何简终于鼓起勇气告诉齐奕,他毕业以后要出去打暑假工,挣上大学的学费。他叫他今天过后不要再来找他,直到高考过后。
齐奕明白,何简那么爱学习的一个人,肯定会更加努力,更加用心考大学,他去找他反而耽误他的时间。他理解何简的意思,所以他点头很爽快就答应了。
只是齐奕却没想到,那是他最后一次找得到何简。
当时何简深深地看了他好久,眼里闪过好多种情绪,都是他看不明白的。最后何简只是叹了一口气,手指抚上他的后脑勺,叫他闭上眼睛,在他的额头轻轻碰了一下,很快就分开了。
触感凉凉的,也软软的。齐奕一下就蒙了,头埋进臂弯,脸红得像熟透的西红柿。他呆呆地坐在那里,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该说些什么。
他一个字也没说出来,何简就把他推出了房间,嘭地一下关上了房门,把他阻隔在外。
何简仰着头靠着门滑在地上,耳朵通红一片,眼圈却也红了。
他无法告诉齐奕,这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
因为他对齐奕产生了不该有的感情。
他害怕听见齐奕对他说——你真恶心。
他害怕看见齐奕纯真的眼神一下子灌进鄙夷和怨恨。
齐奕信守承诺,果真没有再去福利院找过何简。尽管齐奕心里针对那天何简的行为有无数个为什么和满心的委屈,他都没有去找过他。
他忍下了不去找,因为和何简约定过。
很快高考就过去了,齐奕满心欢喜地来到福利院,想问问何简考得如何,却被看护人员告知,何简高考完的当天下午就收拾好东西走了,去了哪里也不清楚。
院长也告诉他,何简会直接进大学,假期也在那里打工,不会再回来了,毕业后也不会回来了。
他知道何简会出去打工,却没想到他这么着急,这么迅速果断,走得这么利落。
齐奕问遍了所有人,他们都说不知道何简考上了哪所大学。
何简多聪明啊——
齐奕以前问他:你想上哪所大学?
何简总是笑着说:等我考上了哪所大学,你就知道了。
可是如今他却再也来不及问何简:你在哪所大学?
齐奕在何简的房门前站了好久,直到腿站麻了。
齐奕又回到了以前孤零零一个人的日子,每天都是一个人上学,一个人放学。不似从前何简陪他在上学放学的路上走一段不长不短的路。
过了很久,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何简原来是在躲他。
齐奕这一届高中生离高考还剩六十天了。
他每天拼了命地刷题,就怕一个松懈落了别人两名。奶奶看见他明显的两颗黑眼圈,和愈发憔悴的神情,连连摇头,长吁短叹,劝他偶尔也要休息一会,放松一下。
齐奕却顾不得那么多,他只想什么也不干就埋头刷题、复习,考上一个好大学。他知道何简的成绩很好,所以他必须努力。他想着,万一他考上的大学恰好和何简是同一所呢?万一他恰好和何简在同一间大学读书呢?
那么多那么多的万一,那么多那么多的恰好。其实都是他在心里给自己的安慰和鼓舞。
在紧张的备考复习中,齐奕在兼顾学业的同时,却忘了家人的身体健康也是很重要的。奶奶的身体每况愈下,本来就得了风沙的眼睛如今更是看不清了,她每天摸索着从床上爬起来给孙子做早饭,本来就酸痛的骨头愈加疼痛,痛得快直不起腰背。
齐奕以为只是奶奶的身体犯老毛病了,吃一些药或者休息几天就能好转。于是他告诉奶奶,所有的家务他都包了,奶奶也不用做饭,他来就行。
可是齐奕忘了,老人的这些病痛是应该去医院看医生的。
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是清楚。奶奶知道自己这是快要不行了,但她舍不得孙子。她没有告诉齐奕,自己的身体状况。
她想着,怎么说也要撑过阿奕高考啊,而自己恰恰只能撑到那个时候……
奶奶每天都强撑着,每天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甚至从不打扮的老人家换上了平时鲜少穿的衣服。只是奶奶不太爱走动了,有时躺在阳台搁置的摇椅上就是一整天。连她最宝贝的菜地也不再去打理,齐奕只好每个周末过去浇水除草。
对于奶奶的种种表现,齐奕只当是老人家老了,变得不爱动,不活泼了。他觉得这样也好,奶奶这辈子本来就很劳累,如今休息一下,享受一下生活也好。
好不容易等到齐奕开始高考了,奶奶给了他一笔钱,叫他出去住,住宾|馆,高考完以后再回来,连饭也在外面解决,说是不能耽误他高考。
齐奕离家时一步三回头,像是隐约看出了什么,有感召似的,看了奶奶好久好久,最后忍不住跑回去抱住奶奶瘦弱的身体,老泪纵横:“奶奶,你放心,阿奕一定考个好成绩,一定会考上好大学的!”
“好,好……奶奶相信阿奕。快去考试吧,赶不上就不好啦……”奶奶缓缓拍着齐奕的背,语气很轻很轻。
“嗯……”齐奕吸溜一把鼻涕。
“快去吧,快去。”奶奶赶他走。
齐奕深深地看了奶奶一眼,转身走了。
看着孙子走到尽头,再也看不见啦,奶奶才转过身,偷偷地抹去爬满脸上的泪水。她知道自己是真的撑不住了,也许今天,也行明天,也行某个瞬间。她不希望阿奕看见他倒下,也不想影响到阿奕高考。
所以她遣他走,这样,就不会出差错了吧。
考试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很快,转瞬三天就过去了。
齐奕是在轻快的步伐和悠扬的小调中回到家的。
家里没开灯,也没有半点人烟味。整个家拢在黑暗中,静悄悄的。
齐奕突然一阵心慌,他打开灯,喊了两声“奶奶”。
没有人应。
齐奕心里越来越慌,又喊了几声奶奶,仍然没有回应。
家里几乎都找遍了,客厅,厨房,厕所,阳台,这些都没有奶奶的身影。
最后是在奶奶的房间找到她的。奶奶的眼轻闭着,像是睡着了,两只手交握在一起,搭在肚子上,也没盖被子。她的嘴角微微向上挑,笑容很恬静,睡得很安宁。
奶奶是在睡梦中安详地走的。
“唉,奶奶。你睡着了怎么也不盖被子,这下着凉了吧……”齐奕给奶奶盖上被子,一摸,身体是凉的,像刚从雪山上下来一般。他轻轻叹息,眼眶却莫名变得模糊了,晶莹剔透的液体像无数条断线的珠链喷涌而出。
泪水爬满齐奕的脸,嗽嗽滴落在手臂上,衣服上。他盯着被打湿一片的衣服,伸手抹一把脸,咦,奇怪?他怎么哭了?
“奶奶,再过几天我就十八岁了……你怎么能……不陪我过完成人礼呢?……呜……奶奶……呜呜……”齐奕最终跪在奶奶床前痛哭出声。
他很后悔,后悔为什么没有花更多的时间陪在奶奶身边,后悔没有陪奶奶好好说话在一起聊聊天。后悔为什么那么多的征兆都在告诉他,奶奶快不行了,而他却还单纯地以为奶奶很快就会好。
他跪在奶奶身边陪了一夜。一夜未睡,双眼猩红。
第二天他才如行尸走肉一般,把奶奶的尸体敛了,送去火葬场。
他从保险箱里取出部分钱,给奶奶在高山流水的好地方买了一个墓,那个地方还能看得见他们家呢,还有奶奶最爱的菜园儿。
他没有举办葬礼,因为他们家所有人,只剩下他和他那坐牢的爹了。
安葬好奶奶的那天,恰好是他的十八岁成人礼。
那天傍晚他去酒吧喝得酩酊大醉,摇摇晃晃走出酒吧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街上的霓虹灯全部亮了。
他跌跌撞撞地往家里走,却在家门口看见了那个人——那个他心心念念的人。
他用力打了自己两巴掌,害怕这是在做梦。还好,脸颊瞬间火辣辣的,剧痛。
他觉得自己此刻似乎清醒不少。
“我……”何简像是坐在门口等了很久,一看见他,就立马站起身,吞吞吐吐,说不出话,表情尽是忐忑。
待齐奕走近了,他才闻到一股浓烈的酒味。他诧异:“你喝酒了?”
齐奕死死盯着何简,没有说话,一步一步朝他走进,眼神一刻不离他的脸。齐奕害怕何简再次不见了。
“你……”何简走过去小心翼翼扶他,就见齐奕表情一下子松懈下来,蹲在地上吐起来。
“……”
等到齐奕吐够了,何简才抓住他的胳膊肘一下把他捞起来。
齐奕醉醺醺的,口齿也不太清晰:“扶我……进门。”
“好。”
谁知何简刚把门关上,齐奕的脸就立马凑到他眼前,两人的鼻子此刻只差两厘米。只要稍微动一下,嘴唇就可以碰到一起。
齐奕把何简锁在两臂之间,就着这个姿势静静地打量他。
此刻何简的心跳得很快,他的脸慢慢红了,着急道:“齐奕……你怎么了?”
齐奕看着他不说话,周围安静得只剩下呼吸声。
何简不敢动,怕稍一动弹就碰上齐奕的唇,虽然他日思夜想吻上那片红润的唇,但是他不敢,害怕覆水难收。
齐奕沉默地扫视何简的脸,终是收下手臂退开,两人回到安全距离。他撑着酸胀的脑子,酒精一点一点吞噬他的理智。
“不是再也不见我吗?”
“今天你生日,我……”嘴巴半开,话语说了卡在喉咙发不出来,何简眼睛跟随眼前酒味浓郁的人,一错不错。
“呵。”齐奕觉得好笑,当初他发了疯寻找的人,想见时见不到,却在他最难过的夜晚,出现在眼前。他借着酒劲发狠一般盯着何简,眼底猩红一片。
“……”何简微张着嘴,避开他的视线,“你喝醉了,去洗澡吧。”
“不要。”
“那你快去床上躺着睡觉吧,夜很深了。”
“我奶奶走了。”
齐奕平静地说出这件事。
何简一下慌乱了,想要说些什么,却开不了口,事已至此,说什么都不能抚去齐奕心里的悲痛。最终他只上前将齐奕虚揽在怀里,轻拍齐奕的背。
齐奕在这克制又暧昧的怀抱,感受到背上不轻不重的力度,和手臂主人传递的安抚与担心,他伸手抱住何简,几日来好不容易压下的悲伤涌出,眼泪开了阀门般倾泻,嚎啕大哭。
何简心疼地给齐奕顺气,将他抱紧,眼底哀伤分明。齐奕哭了好久,哭到最后声音嘶哑,眼皮越磕越重,渐渐睡着了。何简把齐奕扶进房间,替他脱了鞋和袜子,进卫生间拿出毛巾给他做了简单的清洗。
何简站在床边看了齐奕半晌,伸手抚上那张哭得鼻子通红的脸蛋,轻叹出声,低头,闭上眼睛,凑在红润的唇上轻轻一啄,蜻蜓点水。
“齐奕,生日快乐……我走了。”
声音消散在无尽的黑夜里。
床上睡着的人却在门关上后睁开了双眼,流下无声的泪。
同样是生日的夜晚,三年前的那一夜。
那晚父母刚给他过完生日,正待睡下,却突然来了一批警/察,说他爸爸贪/污/受/贿,证据确凿,要把他的爸爸带走。爸爸最后输了官司,被判二十五年。妈妈爱了爸爸大半辈子,哪里受得了这样的打击,爸爸坐牢后她的意志开始消沉,渐渐患上了抑郁症,也走了。
三年前的夜,带走了他的父亲,三年后的夜,他的心上人亲了他,安静地离他而去。
自那天夜晚过后,他再没见过何简。
何简消失了六年。
此时此刻,消失六年时光的故人却在问他,难道没有话要说吗?
有,当然有。
他有很多很多的话想对何简说,可想说的实在太多了,实在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唉。唉。他在心里连连叹气,他觉得自己是该生气的,想来想去又觉得算了,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干脆跟他说最重要的那一件事吧。
“你还会再离开吗?”
“我……”何简被噎得一时无话,他没想到齐奕会这么问,随后又坚定保证,“不会了,你在哪,我去哪。”
齐奕惊讶看他,审视的目光落在何简眼睛上,判断此人说话是否真确。只见何简神色认真,不似玩笑,这才放下心来:“嗯。”
两人又唠了一下近况,齐奕发觉时间已经不早,正待起身告辞,何简却拉住他:“当年离开是我的错,我以为你不会接受我,会厌恶我,所以……”
齐奕闭口不谈当年,何简心里瘆得慌,只好主动提起。
“嗯?”齐奕狭长的眼眯起。
“你可不可以给我一次机会?”
何简的语气小心翼翼。
唉。
一声短叹自空中散去。
“那你可要一直陪在我身边,以永远为期。你愿不愿意?”齐奕看着何简,温柔一笑,眼里盛满爱意和思念。
一颦一笑皆是动人。
何简如蒙大赫,齐奕的笑容是他见过的最美的风景。
“我愿意。”
齐奕爱何简。或许在七年前何简吻上他额头那一刻,或许在知道他名字的时候,或许更早。
或许,第一眼见他,便已沦陷。
这一年,齐奕种在老家菜园里的甘桔大丰收。颗颗果实硕大饱满,酸甜可口。
富强民主文明和谐自由平等公正法治爱国敬业诚信友善,我爱我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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