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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一夜 ...

  •   然而来人的高大形象在鲁安眼中只维持了一瞬便轰然倒塌。待那人从脚下踩着的门槛上蹦下来的时候,鲁安才发现,自己苦苦盼来的救星,竟然只是一个身量未足的小人儿。

      略略失望过后,鲁安还是收起了轻视之心。不管是大人也好,是小孩也罢,眼下只要是能把议论中心从自己身上转移出去的人,就是他鲁安的救命恩人。于是他微微抬头,用饱含期待的目光目送那人走向殿前。

      成蟜今日身穿一件苍蓝色深衣,衣缘和腰带上皆绣着用暗色丝线勾出的涡纹图案,显得整个人成熟不少。他抬步走近,就见着一个形容猥琐的男子正跪在地上,还以一种奇怪的眼神盯着自己看。成蟜心里一阵恶寒,便赶紧加快脚步从群臣之间穿过。

      他就说吧,这朝堂之上就没几个有本事的!看来王兄的大业还是得靠自己这个弟弟多多操心扶持啊!成蟜面上一副早该如此的得意表情,又突然想到今日自己是来谈正事、做大事的,便又把那喜色压了下去,强装出一副老成持重的大人模样。

      “成蟜!怎么是你?”赵政又惊又喜,立即将还在行礼的成蟜拉了起来,笑说道:“你怎么来了?”

      他这个王弟因年纪尚小,所以还未正式参与政事,除了偶尔来咸阳宫转转之外,平日里一般都住在自己的封地。自上次秋狝过后,他与成蟜算起来也有半月未见了,乍见之下确实有些惊喜。

      “臣弟在门外都听到了,军情紧急,现在可没工夫说这些了!”成蟜将赵政的手放下,抱拳道:“臣弟愿率军前往赵国,助蒙将军一臂之力!”

      “不行!”赵政想也没想就出言拒绝了他,果不其然就看到成蟜撅起了嘴,还郁闷地发出哼哼声。

      群臣见状皆憋着笑,殿内气氛也没那么肃穆了。嫪毐却无心于此,他看了成蟜一眼,眼睛眯起,似乎在盘算着什么。

      “臣下倒觉得此举可行。”许久,嫪毐上前一步,对赵政躬身道:“大王之弟出征,便如同大王亲临阵前,可鼓舞士气,安定军心,于我大秦攻取赵国大有裨益。还望大王三思!”

      赵政闻言,深锁的眉头微微舒展开,但还是有些犹豫,便问道:“仲父以为如何?”

      吕不韦便回道:“臣下以为长信侯所言甚是。此行不如以张将军为主将,长安君任副将,也可成全大王的怜惜手足之情。”

      成蟜听吕不韦也不反对,立刻笑嘻嘻地凑过来,双眼亮晶晶地看向赵政。赵政叹了口气,看着面前一团孩子气的成蟜。

      仲父倒是一言道出了自己心中的忧虑。战场凶险,刀剑无眼,可他这个幼弟毕竟还是要长大的,自己护得住他一时,却也护不住他一世。这次出征,就当是对他的历练吧。

      赵政合上双眼,沉吟道:“那就如此吧。待十日之后,便整军出发。”

      下朝之后,鲁安依旧跪在地上,看向那个被群臣簇拥的少年。

      “长安君年少英勇,实乃我大秦之栋梁。”一名官员率先夸赞起成蟜。

      “没有啦,一般般吧!”成蟜嘴上这么说,脸上却笑开了花。

      “那下官就在咸阳城中静候长安君捷报啦!”“大王与长安君兄弟情深,真叫人动容啊!”众人说着,拥着成蟜走向殿门。

      终于熬过去了……鲁安望了望空无一人的宫殿,一屁股跪坐在地。自长安君出现后,大王就再也没看过自己一眼,也没有继续追问自己,照理说自己应该是大喜若狂才是,可心里突如其来的这股子失落感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劫后余生的鲁安困惑地摸了摸脑袋,从地上爬起,敲了敲跪得酸痛的腿,蹒跚着向殿外走去。

      *

      和那些臣子应酬了一番,成蟜便回了自己在咸阳城中的府邸。

      初冬悄然而至,室内燃起了火盆,映出幽暗红光。

      成蟜双手张开,对着为他换外袍的侍从说道:“如你所料,蒙将军此次攻赵果真遇到了麻烦。我今日赶了个巧,正逢王兄为这事头疼呢,我一说自己要去支援,他便立即答应了!”

      “哦?”那侍从听闻此言,便笑道:“那这回大人您可在众人面前扬眉吐气了罢!”

      说到这,成蟜有些气愤,便叉腰道:“那是自然!以前朝里那些人表面上不说,暗地里却都在嘲笑我是靠着母家人的关系,迫使韩国割地百里给秦国才被封君的!”

      “你不知道,今日我在朝堂上说出要自请出战的时候,那百官都看直了眼,我可是出尽了风头,就连下朝之后还有人覥着脸来附和我呢。”成蟜抬起左手摸摸下巴,“不知等我这次打胜仗回来之后,他们脸上的神色又会是如何?想想都觉得有趣!”

      又抚掌说道:“唔,这样一来,也能给我王兄挣挣面子。毕竟他待我这样好,我也不能给他丢脸么。”

      瞧见成蟜一脸期待的模样,那侍从便说道:“如此便好。”

      “说吧,你想要什么奖赏?”成蟜小手一挥,说道:“毕竟这让我主动请缨的主意也是你出的,你随便提,我都会给的。”

      “这奖赏,等大人班师回朝之后,奴才再向您索要也不迟。”那侍从躬身道,在成蟜看不到的角度,露出了一个忧心惴惴的表情。

      只是公子这一去,是再也不会回到秦国了。此行注定凶险万分,但哪怕就是舍了他这条命,他也会竭尽全力助公子脱离这龙潭虎穴!

      侍从抬起头,终是心有愧疚,不忍见成蟜面上的欢喜之色,便又低下头去,握紧了双拳。等过些时日,丑陋的真相被揭露于眼前之时,公子那纯真良善的性子是否也会随着这笑容一起化作乌有?他不敢去想,也不愿去想。

      *

      壅宫月华殿内。

      案台上摆着酒菜,太后赵姬倚着嫪毐的肩膀,听他谈论朝中之事。喝下赵姬端来的那杯酒,嫪毐略显兴奋地说道:“我这回来可给太后您带来个好消息。”

      “哦?”赵姬浅浅一笑,又举箸夹了一片羊肉送入他口中,问道:“是什么好消息?”

      嫪毐见她那笑百转千媚,风韵犹存,便被勾得心痒痒的。待要上前与赵姬温存一番之时,低头望见她那高隆的腹部,只好止住。

      他又喝了口酒,勉强压住心头欲/火,“成蟜那小子活不长了,往后你儿子可就能安心地稳坐王位了。”

      赵姬闻言面上一喜,却又很快黯淡下去,咬唇问道:“你是想对他下手?可万一……”

      之前她还住在咸阳宫的时候,曾被成蟜那无理的小子冲撞过几次,结下了私怨。原本她只是想找人教训教训成蟜,让他吃些苦头就作罢的。然而碍于政儿和成蟜的亲厚关系,她便迟迟没有动手。

      本来预备这事就这么算了的,可自从搬到这壅宫之后,嫪毐日日在自己面前念叨着那些兄弟相残、弑君夺位的典故,她听着听着便也觉得有几分道理。

      但毕竟杀人不比杀鸡那般容易,她心里到底有些膈应。每回嫪毐和她提起要处理掉成蟜之事,她也总是敷衍过去。但如今瞧他的架势,竟是非做不可了。

      嫪毐见她还在犹豫,便伸手抚了抚她的肩头,劝道:“眼下正是杀他的最佳时机,往后指不定就遇不到这么好的机会了,太后可想好了。”又把几日前朝堂上定下的攻赵之策说与赵姬听。

      “太后尽可宽心。此去山高路远的,又是在兵戈相见的战场,长安君之死只会被认为是意外,不会有人怀疑的。”嫪毐眼中透出一丝狠厉,说道:“是他自寻死路,如今我只是送他一程罢了。”

      赵姬靠在他肩上,没有看到嫪毐此刻的神色是如何凶狠。半晌她喃喃道:“那就去做吧。”

      *

      庭院深深,衰草寒烟。院子中央的石桌上放着一盏油灯,北风萧索,吹得灯焰欲灭不灭。

      吕不韦手执一卷竹简坐于桌前,眼睛却放空着,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一名老奴走近他身后,拿着一件大氅为他轻轻披上。“大人小心着凉。”老奴笑说道,脸上的褶子更深了。

      “是你啊,忠伯。”吕不韦回头一看,朝对面的位置一指,说道:“坐下陪我说说话吧。”

      “大人可是在为朝中之事发愁?”忠伯依言坐于他对面,说道:“老奴瞧着您这头上的白发似乎又多了几根。”

      “是啊。”吕不韦放下手中书简,问道:“你跟着我有四十来年了吧?”

      “那可不止。老奴是看着您长大的,从蹒跚学步到经商作贾,再到封侯拜相。”忠伯叹道:“那些日子仿佛还在眼前,可一晃,老奴都老得快走不动路了。”

      “我也老了。”吕不韦也长叹道:“偏偏这朝堂上的事还少不得我为之忧心。我常常想着,若是朝中少几个像嫪毐那般的人,那我这头上的白发或许就能变回青丝了。”

      “这嫪毐真是个忘恩负义的狗东西!”忠伯闻言皱眉道:“他曾为大人门客,食您俸禄,却不担您之忧。大人把他献给太后,他得势之后竟然处处与您作对,简直是恩将仇报!”

      “我本以为自己当年那招金蝉脱壳之计使得巧妙,却没想到竟然养出了颗狼子野心。只能说事情是可以计算的,但人心却是计算不得的。”吕不韦轻轻一笑,说道:“不过前几日他和我却是难得达成了共识。”

      “大人说的是派长安君成蟜攻赵一事?”忠伯跟随在吕不韦身边多年,自然也被熏陶出些政治嗅觉。只听他疑惑道:“嫪毐他竟然没和您唱反调?”

      吕不韦起身说道:“这次领兵是成蟜自己提出的,嫪毐先我一步表示赞成,我不过顺水推舟罢了。”他负手而立,许久在院中踱起步来,忠伯便也跟在他身后,听他继续道:

      “世人皆称我吕不韦窃国,山东六国只知秦有吕相,而不知有秦王,却无人知我一心辅政,只为缔造大秦基业。”

      “旁人皆道我吕不韦将庄襄先王视作可囤积的奇货,靠着他才有了今日的地位,却无人知如今的大王才是我真正指望的珍宝。”

      他双眼含光,欣慰一笑道:“我何其有幸,盼了这么久,终于盼到了一个既有雄心远见,又有手段魄力的君主。”

      又忽然哀叹道:“又何其不幸,如今我已到了知天命的年纪,垂垂老矣,也不知有生之年能否得见秦统六国,天下归一。”

      “不过这王位之下潜藏的暗忧隐患,还是得由我为政儿一一消弭了去,趁着我还有心有力的时候。”吕不韦的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但又立即消逝,“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为了大秦的江山社稷,也不得不得牺牲一些无辜之人。”

      “至于这是非曲直,黑白功过,便留与后人评说吧。”吕不韦一挥衣袖,朝房内走去。

      忠伯吹灭了油灯,又收拾好石桌。迈上台阶之时,他忽觉下/身膝盖关节处隐隐作痛,便抬头望向天空。

      只见黑夜似墨,月影朦胧,又闻得耳边风声呼啸,他便叹道:“看来是要变天了!”

  •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章信息量比较大,可能比较枯燥吧。大家是不是都比较喜欢看谈恋爱的情节呢?
    不过这些事件都是会影响政哥性格的大事,也决定了他以后对女主的态度,所以还是有必要写的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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