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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与发小的别样重逢(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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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里的兵员参谋和排长杜繁琦去车站把最后几名天津的新兵带回来安顿好时,她们这个新兵排就算组建完成了。
北方短暂的秋天相比于其他三个季节是最宜居的,秋高气爽,偶有微风,在这个季节训练,无疑也是相当舒适的。训练的第一个科目是军姿,作为队列训练的基础,新兵们在训练场上往往一站就是一两个小时。
用杜繁琦的话说,她是排长队伍里的新兵,许萍是班长队伍里的新兵,她们两个“老新兵”将会带着从四川、岷南、山西、天津四个方向聚集在一起的这些个新兵一起,共同学习,共同进步。
但杜繁琦和许萍毕竟不是新兵了。
早晨新兵排第一次出操,因为总是有人对不上步子,许萍只好下了“左右左”的口令。其余男兵连队的一支支队伍从她们身边经过,对这样不伦不类的口令都给予了无情的嘲笑,女兵新兵排着实在全大院面前丢了一次人。
杜繁琦想得开,倒还没动什么肝火。而有些急功近利的许萍自然又着实地生了一次气,收操回来讲评时劈头盖脸地训了她手下这批新兵一顿。
因此,新兵们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生怕又惹班长生了气。
前些天背过的军姿动作要领在脑子里一遍一遍的过,每一个关节都在狠狠地发力。眼睛要盯着正前方,焦点固定到某一片树叶,某一片屋瓦,如果正前方对着的是战友的后脑勺,那么就精确到某一根头发。
不过毕竟是第一天训练,即便背过了,实际操作中也仍旧不得要领。看上去站得不错的新兵们,仍然没过得了许萍这关。她在队列里来回走了几趟,一会儿把这个的胳膊拎起来,一会儿又把那一个的膝盖怼得往前一屈。一圈下来,只有站在排头的郑雨果和介明妤没有中招。
许萍一边往队伍外走,一边说:“加时间加时间了,除了两个排头,每人多加五分钟。一会儿我还来检查,站得松继续加。”
排长杜繁琦站在排头位置,全程看着她实施了这一轮检查,待她走到自己面前,便对她说:“哪儿用得着这么麻烦,我那儿有扑克,拿一副下来,膝盖卡一张,两只手一边卡一张,谁掉了谁就站得松。你在这儿看着就得了。”
她说完,便向队伍里看了一眼,然后叫道:“赵晓蕾,去我柜子里把那副扑克拿来。”
赵晓蕾听了,刚要行动,许萍就又说:“等等,让站得好的去,站得不好的让她们接着站。”
说着她看向排头的两个人。在介明妤和郑雨果之间,她更喜欢明显更好管束的郑雨果,于是许萍立刻就确定了新的人选,更改了排长的命令:“郑雨果,你去。”
郑雨果喜出望外,声音洪亮地打了声“报告”,调动了她由于拔军姿而酸麻难当的四肢,一瘸一拐地往楼上跑去。
杜繁琦的嘴角又不声不响地垂了下去,站在她不远处的介明妤瞧见了,立刻就知道她对许萍刚才的做法很不爽。赵晓蕾就是那天被许萍踹了一脚的新兵,从杜繁琦带着赵晓蕾她们那批人回来那天起,介明妤就看出来了,杜繁琦很中意赵晓蕾,而赵晓蕾平日里也确实很会讨好杜繁琦这个排长。刚才杜繁琦让赵晓蕾去拿扑克,也不过就是顺势给她放个水让她休息一下。但许萍却当着这么多新兵的面,直接就“矫旨改诏”,一点面子也不给杜繁琦。
以介明妤的经验来看,杜繁琦虽然嘴上不说,指不定心里已经给许萍记了多大一笔了。
但许萍就像是没有察觉一样,又笑嘻嘻地去跟杜繁琦搭话。
杜繁琦却不怎么想搭理她,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
如此几个回合下来,许萍终于察觉杜繁琦没有和她闲谈的兴趣了,便扭头看向中央马路的方向,试图找点别的话说来缓解自己的尴尬。杜繁琦不用再应付许萍,便也就往队伍里扫了一眼,尽一尽自己作为排长的组训职责。
杜繁琦从排尾看到排头,目光落在面色苍白如纸的介明妤身上,她刚要过问,远处郑雨果从楼上拿了扑克下来,一阵风似的朝着杜繁琦跑过来,喊了声报告。
这时中央马路上开过一辆地方牌照的黑色私家车,许萍终于有了话说:“诶呀,四个圈儿,我就觉得奥迪的车车可好看了。”
伴随着郑雨果的“报告”与许萍对奥迪车的称赞,介明妤终于支撑不住,咚地一声向前砸在了地上。
介明妤从眩晕中恢复过来时,人已经躺在了床上,头枕着自己叠得四四方方的被子。
意识到自己破坏了自己的内务,介明妤一个激灵就从床上弹起来,开始抻床单整被子。
宿舍的木门“吱呀”一声被从外推开,杜繁琦端着水杯走进来。看见介明妤已经醒了,杜繁琦有些阴阳怪气地说道:“哟,你这复活得挺快的嘛。怎么,军姿都站不了,想泡病号啊?你看你,多不值当啊,脸都磕花了。”
杜繁琦不说,介明妤倒真不知道自己脸上磕花了,因为她并没有感觉到疼。不过就算是脸磕花了她也觉得无所谓了,前几天所有新兵都到齐之后,许萍和杜繁琦又领着她们去把头发又往短剪了一截,而且还是平均一分钟一个头这样剪出来的——顶着个狗啃似的发型,介明妤觉得自己怎么样都是丑。
她直起腰,胃里又是一阵翻腾。
介明妤皱了皱眉,把那股恶心劲儿压了下去,看着杜繁琦脸上满是讥讽的表情,那声“排长”终于没有叫出口,只是说:“我没有想泡病号。”
杜繁琦没再继续接这个话题,把手里的水杯往介明妤面前一递:“喝水吗?”
“谢谢,不喝。”介明妤瞟了一眼她的被子,咬咬牙,说,“排长,我可以继续整被子了吗?”
杜繁琦便也看了一眼她的被子,似笑非笑地说:“不忙。你拿我的盆去给我打盆水来。要开水兑凉水,不要太烫。”
介明妤心里虽然不服气,却仍然只能从杜繁琦床下拿了黄盆去水房接水。热水箱里没了热水,她便只好先接了冷水,站在那儿等着。过了约有五分钟,介明妤才带着她打好的一盆水回到宿舍。
她端着盆进屋,见杜繁琦正蹲在自己床前整理着她的被子。
介明妤不得不服,她那一团面包似的被子,到了杜繁琦手里,竟然也能让规整成方方正正的豆腐块。
杜繁琦停下手里的动作,站起来正对着介明妤,说:“水放在桌上吧。”
待介明妤放下水,她又说:“真巧,高一暑假我离开常平之后,以为再也不会见着你们那帮人了,没想到,又会这样遇见你。我知道你心里对我不服气。我要是你我也不服气,本来嘛,央工大的高材生,凭什么听一个大专生指挥。但是没办法,我是排长你是新兵,我虽然也刚刚才第四年,但是我兵龄就是比你长,就是比你有能力,你不服不行。”
介明妤做了个深呼吸,努力使自己显得心平气和一些,然后说:“我知道规矩。”
“你当然知道,”杜繁琦勾起嘴角,歪着头看了介明妤一会儿,似乎仍在探究介明妤是不是真的服气,“不过你不服气也行啊,忍着,在心里不服。”
她顿了顿,突然想起前两天收上来的士兵登记表,又开口道:“你那个士兵登记表瞎填的什么?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父母干什么的?”
这倒确实是介明妤的错处,她不想让连队的人知道自己的母亲是个副师级干部,于是在母亲单位一栏大言不惭地写上了“个体经营户”五个大字。
介明妤尚未回答,杜繁琦就又说:“士兵职责背过了,忠诚老实知道吗?”
“我不想让大家知道我妈是现役军人。”介明妤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说出了她弄虚作假隐瞒不报的直接原因。按许萍那个收上去一张表就要咋咋呼呼念出战士父母单位职务的作风,一旦大家知道了周新蕙是现役军人,还是个级别不算低的现役军人,介明妤想象不出自己会面对一些什么境况——或者是大家都把她当成关系户,或者是大家会对她的表现更加有所期待。
杜繁琦却不想深究这些,回身三两步走到桌前,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新表:“现在认真填了,我直接交上去,至少你班长和你同年兵不会知道。”
她说完,又扭头看了看新兵们的被子。
一圈看下来,杜繁琦觉得没有哪一床能入得了自己的眼,便一床一床全给拆了,又回到介明妤的床前。她伸手扯掉了上铺的被子后,低下头打量着经自己之手整出的这床被子,问道:“你同年兵知道我们以前就认识吗?”
介明妤站在桌前弯腰填表,此刻也下意识地扭过身子、站直了,答道:“不知道。”
杜繁琦仍保持着那个姿势,追问:“是你不知道她们知不知道,还是她们不知道?”
介明妤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说:“她们不知道。”
“你以为我没看见你翻白眼,”杜繁琦冷冷道,“不是让你忍着了。确定这么不给我面子?”
没等介明妤回答,杜繁琦就又点点头,说:“不知道最好,既然你不想让大家知道你妈是现役,那以后也别让任何人知道我们以前认识。私下里你可以不用叫我排长,算是我以前对你不客气的赔礼。”
介明妤觉得自己这辈子还没有像现在这么憋屈过,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造了什么孽,竟然会落到要让杜繁琦“开恩”的地步。不过杜繁琦这番话,却又让她想到从前杜繁琦每次在王晋川那里碰壁之后便不给她和俞宝音好脸色的样子,只能不停地劝自己不要跟一个幼稚鬼怄气。
杜繁琦见介明妤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心里有一种大仇得报的快感,笑着说:“虽然你的被子是我整的,但你自己的被子叠得也还是不行,你爸妈都没教过你吗?你跟你同年兵一起重新叠吧。”
说着,她伸手拎着一只被角,把自己刚刚整好的被子给抖开来,又嘚嘚瑟瑟地开口了:“你归队训练吧,一会儿收操了告诉她们,这次叠不好,拆开了在床上,下次叠不好就在地上,下下次在厕所,下下下次直接到楼下捡去。记得中午起床之前把被子叠起来哦。”
“哦,对了,你去训练之前,就着我刚才让你打得那盆水洗个脸清醒一下,然后把水倒了,盆放回去。”杜繁琦说完,露出一个非常刻意的笑容,看着介明妤。
介明妤便也还给她一个同样刻意的笑容,说:“是——排、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