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终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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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已经很暗了，贺沥刚踏入社会，有很多不得已的地方，譬如现在，他应该想快点回家，但不得不在酒桌上应酬。想到贺沥，江行的心隐隐作痛，他觉得应该对他说些什么。
正这么想着，江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贺沥发来了短信“江行你太牛了，你以前怎么做到的，这群人好能喝啊，不行，我快要睡着了，你给我讲讲故事，我看到你的信息我就不困了。”
字里行间，满是年轻人在初入社会时的少年心，江行抹了抹发胀的双眼，开始打字，他打的极其认真，就像在完成一件神圣的事情，他写道：
“我出生时我的母亲做过一个梦，梦里我被蜘蛛丝缠绕，她想去拨开蜘蛛丝，结果被一起束缚，吓得第二天醒来赶紧找了算命先生。先生说我这一生高高在上也好，跌入尘埃也罢，都逃不开这命里带来的蜘蛛丝线。小沥，你说，我是不是上辈子害死了蜘蛛大王，这辈子他来寻仇来了？”
“算命先生还说什么了？”隔了很久，贺沥发道。
江行抬头憋了下眼泪，继续打字：“先生还说，我五行多水，这是命，向水而生，逆水而亡。”
又隔了很久，贺沥回道：“哈哈哈，我的名字叫贺沥，带了三点水，这叫逆我者亡。”
江行还没打完字，手机又震动了。
“你这故事不好玩，故事的结局应该是你和蜘蛛大王大战，痛打蜘蛛大王，将他打回原形后凯旋，从此蜘蛛丝线都被用来当柴火烧。”
江行忍不住笑出了眼泪。他想，他之前可能过于担心了，贺沥这样的性格比自己好太多，不逆来顺受，骄傲不自贬。
贺沥是天生的乐观派，而他是强迫自己成为一个开朗的人，如若不这样，早在小时候他就已经撑不下去了。
只是如今，也由不得他想不想撑了，上天已经安排的明明白白，门窗全部钉死，任凭他三头六臂，七十二变也逃不出这囚笼。
他写下遗嘱，将余下的财产在他死后尽数分配给了贺沥，虽然也不剩多少了。他开始事无巨细地安排着一切，有时候念叨的多了，贺沥就会起疑，他只好说怕手术失败，所以提前打点好，气的贺沥又是不说话。
事到如今，江行想的也只是迎接死亡，而不是迎向死亡，要说完全不抱有希望那肯定是骗人的，他有时候也会幻想，在手术前夕，他的弟弟突然顿悟，跑来救命……虽然说是有点痴人说梦，但是梦想还是要有的，万一，万一他活下来了呢……
变故是在手术前一周发生的，他刚挂了和贺沥的通话，从家里翻出陪伴很久的书籍，准备去医院慢慢看，下了楼却看到了贺沥的母亲。
他几乎是一眼就确定那是贺沥的母亲，她挑着两担鸡蛋，颤颤巍巍地靠在墙边，虽然两鬓斑白，脸上布满了皱纹，但是还是可以依稀辨认出年轻时的精致五官。贺沥长得像母亲，江行如是想道。
江行看到贺母的时候内心是很紧张的，虽然也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但是话里行间还是带有一丝讨好意味的。
他只是没有想过贺母会跪下来，两担鸡蛋落在地上，发出很清脆的声音，似乎有几只不堪重负已经碎了。
江行马上上前去扶：“阿姨，您这是做什么？”
贺母推开他的手，毅然决然地双膝跪地，佝偻着身子祈求道：“江先生，我求求您了，放过我儿子吧。”
“什么？”江行一愣。
贺母抬头，用有些泛黄的双眸悲伤地看着江行：“一个男人毕业后总是照顾另一个生病的男人算怎么回事，同村的人从锦城回乡后传的别提多难听了。”
“江先生，您是有钱有地位的人，但是我们小沥不是，他只是个没长大的孩子，他现在还不懂自己在做什么，您那么大了应该懂了吧，我求求您放过我们小沥吧……放过我儿子吧……”
她哭得浑身哆嗦，似乎是为了配合这压抑到扭曲的气氛，天上开始淅淅沥沥下起了雨，落到地上，散发出一股灼人的刺鼻味道。
江行马上从包里掏出伞撑开为贺母遮去风雨。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不知道能说些什么，只是轻轻地拍了拍贺母的肩膀，那是一个母亲的肩膀，瘦弱但不软弱。
他拒绝了贺母的两担鸡蛋，将她送上了车，跟她再三保证后，将手中的雨伞塞到了贺母的手中，自己戴上兜帽，闯入了雨幕中。
手中的书不知道什么时候丢到了什么地方，他开始漫无目的的走，期间贺沥打了几通电话，他不敢接，最后干脆关机了。擦肩而过的人形形色色，或是步伐悠哉，或是火急火燎，或是要去学校接孩子，或是和家人一起回家。
江行突然想起了自己的家，他的家在江的对面，是破旧的泥胚房，一到雨季，屋顶就开始漏水，一滴一滴，是很好听很清脆的声响。属于他的位置在雨漏的最欢快的角落，他的枕头边随时备上了脸盆，有时候睡熟了，能感受到雨滴擦过他的脸颊弹到盆子里。
那是属于童年最美好的回忆。
江行乘着车越过了锦城最繁华的地带，穿过了锦城的郊区，从高楼大厦到荒芜山野，也就三个小时的车程。
他走到了江畔，看着附近的民宿，心想，看来命中注定和他们无缘了。
这时候天已经黑了，雨还不停歇，江畔边的路灯昏昏沉沉，像是要睡着一般，映衬着雨水落到江面时的涟漪有些发黑。
江边的早晚温差有些大，江行将手伸入江中时，觉得从指尖到心脏都有种刺骨的寒冷。就像在冰天雪地中一样。他收回了手，靠着路灯杆子蜷缩而睡。
他做了一个梦，梦里是他这一生短暂的经历，像走马灯一样，快速又冷漠，直到他遇到了贺沥，那个孩子在雨中连把伞也没拿，只知道笨拙傻傻的盯着自己，看到他的一瞬间，周围黑白的背景都被他衬出成了五彩斑斓的世界。
醒来的时候是在医院，一睁开眼就看到脸色铁青的贺沥，还不等他开口责骂，江行抢先说：“等下和我去医院的长椅上坐坐行吗，我有点冷。”
***
手术前三天，江行的弟弟还没有来，贺沥开始着急了，他安抚江行没事的，可能有什么事情耽搁了，然后背着包，只身去江对岸找人去了。
江行偷偷尾随着贺沥，看着他随着号角声吹起前往一个注定无用功的地方，心里有些酸涩，台风天要到了，这几日的风雨总是夹带着一种致命的胁迫感。
江行看着因江风波光粼粼的水面，突然诡异得想起了一首诗：
“暝色蒹葭外，苍茫旅眺情。
残雪和雁断，新月带潮生。
天到水中尽，舟随树杪行。
离家今几宿，厌听棹歌声。”（注1）
只是很不符合此情此景，没有夜色，没有残雪，没有雁鸣，没有渔歌，也没有思乡的情绪。
当身子投入江水，在四肢百骸都被这冰凉刺骨的水包围的时候，这么多天浑浑噩噩的脑子好像一瞬间清醒了不少。江行想，原来算命先生说的是并非逆水而亡，而是溺水而亡。
听说人在水中溺亡，执念过重会成为水鬼，永世都在水底无法离去。他将贺沥妥善的放在心中，却不知道这样算不算执念。如果算的话，他就还可以看到贺沥从江的对岸回来，就还可以再看到他一眼了。若贺沥老了，和自己的妻子来这江畔开民宿养老，自己就能天天看到他了，这样，他生而孤苦，死后也就不孤寂了。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终曲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