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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孤鲸 ...

  •   江行在很小的时候被以两袋大米过继给了同村的大伯程勤。

      已经记事的江行比身边所有同龄的小孩都要懂事,他没有哭闹没有悲愤,只是安静地看着母亲说:“以后我还能叫你妈妈吗?”

      他的母亲哭得双眼红肿,哽咽地说不出一句话,他的父亲靠在门边,正一口口吸着已经烧到底的烟,很久后将烟屁股扔在地上,用脚踩灭,死死盯着江行,盯到江行忍不住期冀父亲会不会不卖他了,父亲终于叹口气说:“走吧。”

      这一句浇灭了江行所有的希望,他乖巧的跟着父亲告别了家中的泥坯房,乘着牛车晃晃悠悠地行至村西的大伯家。那与父亲并坐在牛车上的悲伤短程却成了江行日后回忆童年时最后美好的记忆。

      从此他的童年只剩下无尽的深渊,挣不开逃不了。

      他永远忘不了小学三年级时的雨夜,程勤冲进了他的房间,房梁上晃悠的灯投下泛黄的光线,照在程勤略有狰狞的笑脸上。

      程勤的身上满是酒味,刺鼻到让江行怀疑他是在酒池里泡过澡,他怕又挨打,讨好地喊了声阿爸,那个被称作阿爸的男人的表情却越来越诡异,他几乎是冲过来将江行扔到床上的,他近似疯狂地撕开江行唯一一件体面的衣服——校服。

      江行拼命的挣扎,他的年纪甚至还没意识到身上的人想对他做什么,只是本能的恐惧让他不断大声喊救命。他的伯母是在家的,他们房子是连并着其他屋子的,隔音效果不好,但是任凭江行喊到嘶哑了喉咙,从始至终没有人过来问过一句话,在这种时候,大家好像都默契地保持了沉默。

      江行忘记自己是怎么离开村西,哆嗦着双腿挪到村东的生父母家的,他从没有这么痛过,哪怕在二楼阳台被程勤扔下都没有这么痛过,他甚至能感受到每走一步屁股后面粘稠的液体带着血液一起流出,那是一种屈辱的痛苦。

      他的手被皮带勒出一条发紫的痕迹,实在没有力气敲门,只好跪坐在泥坯房前用头一下一下地敲着门,敲到额头上肿起了大包,他的母亲才打开了门。看到母亲一脸惺忪未醒的样子,江行憋了一路的眼泪终于忍不住冲出眼眶,嚎啕大哭起来。

      母亲被他突如其来的哭声吓跑了仅存的睡意,再看去,她的二儿子浑身上下哪一点说得上好,忙上前搂住他,颤声问:“你大伯又打你了?”

      江行哭得支支吾吾,难以启齿。

      他的父亲也从屋里披着衣服出来,看到江行的样子,忙四周张望了下,低着声音说:“进来再说。”

      进了屋,江行终于有一种救赎的解脱感,他坐不下身,尴尬得站直了身子,小口地喝着母亲倒的温水,一口一口,温水滑过喉咙一直暖到心里,将他从冰冷的坟墓中拽了回来。

      母亲红着眼睛,闻着江行身上的味道,其实已经清楚发生了什么,但是始终还是不敢相信地问:“你大伯对你做了什么?”

      刚问完,就被江父一顿呵斥:“这种丢人事情要让孩子说出来吗?狗娘养的程勤,干脆叫程禽,我CTM,呸。”

      江父被气的不行,最后一脚踹飞了摆在一边江行没法坐的竹藤椅。

      看着母亲的泪眼,父亲的怒颜,江行心中的委屈与愤怒好像一瞬间被抚平,那个孤独挣扎无人解救的肮脏之事好像被神话小说中的开山斧劈开了,再无混沌。江行从小到大一直是个温和纯良之人,多少的打击,再难以忍受,只要有人陪伴,挺一挺好像也就过去了。

      那天晚上江行洗了个温水澡,将那一身不堪全部洗净,换上了兄长的旧衣服,蜷缩在母亲怀里静静睡去,梦里是程勤那张龌龊肥腻的脸,他拿着孙悟空的金箍棒喊了一声“妖精哪里逃”一棍而下,程勤灰飞烟灭。

      半夜的时候江行发起了高烧,朦胧间他感觉到母亲用毛巾温柔地拭去他的冷汗,这样的温暖有些刺人,他从未享受过这样灼热的温暖。朦朦胧胧中他又睡去,他在梦里想,父母待他这般好,他要更努力,以后去大城市赚到钱,给父母盖一座漂亮的小洋房,让村里的人都羡慕他们。

      醒来的时候,入眼的是房梁上晃悠的灯,冷冷清清的,没有一丝光芒,这是,大伯的家。

      他浑身酸痛动弹不得,一晚的高烧让他整个人毫无生气,隔着一扇木门,他听到他的母亲哭哭啼啼的声音,他父亲和大伯争论的声音,他大伯说自己醉酒了完全没有印象的声音,还有大伯母骂骂咧咧的声音,这所有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就像夏日的蝉鸣,嘈杂得让他耳朵“嗡嗡”直响。

      他突然想起逢年过节时,家家户户都会求神拜佛,祈求新的一年平安健康,那么,如果这世间真的有神,他会在哪里呢?天上吗?是不是因为他所在的小乡村太偏远了,神一时之间没有注意到在淤泥中求生的他呢?

      父母最后在程勤反复发誓再无下次之后离开了,江行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依靠在窗前,看着他们坐上牛车,渐行渐远,他们没有回过头,如果回过头就能看到江行绝望又空洞的双眼正在苦苦哀求着他们带他离开。

      后来又发生这样的事时,江行也再没有回过家。他的求生欲是那么的强烈,再污浊不堪也没有打消过他活下来走出去的念头,他那么的争气,读书时的狠劲让他们严格的老师都忍不住劝他学习要循序渐进。

      循序渐进是什么?他没有时间了。

      江行一直以全校第一的优异成绩读完了小学读完了初中,初中毕业后江行终于迎来了人生的转折点,第一次有好运像恩赐一般砸到了他的头上,有善心人士愿意资助他念完高中大学。

      无论遇到多大的艰难与险恶,江行始终对这世界怀抱着一颗赤子之心,他小心翼翼地将那些对他好的人刻在心中,想着有朝一日一一回报。

      他做到了,他以理科状元的成绩考上了锦城大学,离开那肮脏村子的时候,他告诉自己,忘记那些不堪,他已脱胎换骨。恩师看中他,同学喜欢他,他甚至有了一个志趣相投的女朋友,一个人背字走到底的时候总能触底反弹,毕业后他受邀到一家大企业工作,年复一年,他的人生越来越好。

      他给乡下的父母寄钱,给兄长和弟弟都盖了小洋楼,他尊敬报答资助他念书的善心人士,像对待自己的父母一样孝敬他,一直到他离开人世。

      但是他再也没有回去过,工作的第二年他接到母亲的电话,说大伯在井边打水的时候失足溺亡,大伯就他一个孩子,让他回去操办下丧事。他说:“死的大快人心,可惜下辈子畜生道要多一个人渣转世。”

      07年1月的时候,他打算在下班后向相恋多年的女友求婚,他想,他终于可以有个家了,他会尊敬爱护他的妻子,会给自己的孩子最好的教育与爱。

      如果他能做到世故的话,他的前途将一片光明。

      但他做不到,他做不到明知这个业界大佬长期性骚扰他的养女,却像别人一样视而不见,拳头永远比理智更快,等他恢复理智的时候他的人生已经一塌糊涂。好像前面那么多年的努力永远都抵不过一个人,生而带来的阶级地位。

      他选在了一个最糟糕的时候求婚,被理所应当的拒绝。

      这对常人来说是个不小的打击,对江行来说更甚,一个人从底端爬到高处再被打落的痛苦是很难用心态调节的。或许前面那么多年的好运都是神给另一个人的,现在神发现给错人了,就一并收回。

      没有人愿意得罪业界大佬,他被解雇,在锦城已经没有公司敢聘用他,他的女朋友在和他分手不久后与锦城大学校董的儿子在一起了,而最致命的还是他生病了,生了很严重的病,他的人生从一塌糊涂开始,又从一塌糊涂结束。

      他好像是一只孤独的鲸,没有其他同伴与他的频率相同,他在孤独的海洋里形单影只。

      出事的第二天他接到了贺沥的电话,那个一直崇拜着他将他视若神明的年轻人会说什么,会不会对他说失望,对他说讨厌,还是说同情,说可惜?哪种他都不想听到,纵然他再不堪如尘土,也从未放弃过自己的骄傲。

      他来到江畔,在附近租下民宿,日出到日落他静静地看着这江水,江的对面,是他的家乡,他避如蛇蝎却又难以割舍的家乡。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孤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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