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二十六）拥篲折节无嫌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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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并不是所有的献祭都能获得神明的宽恕与恩赐。
吴枫显然是没想到林深青已经走火入魔到这种地步。更加让吴枫心惊的是，林深青把她年轻时候那种愚蠢的孤勇学了十成。吴枫仿佛已经能预测到林深青的未来，但走上悬崖的林深青不管不顾地往前冲，自认为前面是柳暗花明又一村。
“这辈子？除非你现在就死，否则别跟我说什么一辈子。”吴枫已经懒得和林深青讲什么道理。她手里攥着林深青的准考证，旁边备着纸笔记录分数。
两厢沉默着，在压抑的气氛中等待少年人生第一场判决。在偌大的城市里，机器在运转，车辆在鸣笛，商贩在叫卖，一切都有序而平常。但在许许多多的电话旁边，许许多多单元户里，有无数渴望成为合格的大人的孩子们，因为这一刻的际遇而走上了不同的人生道路，但不管是哪一条，都道阻且长。
电话占线的提示音与窗外的蝉鸣交杂在一起，风扇已经因声音太大被关掉了，汗水滴落下来，拉出一条独属于夏天的轨迹。这一整个夏天就被包含在这几个小时的等待里了。
林深青拨通电话的那一刻，并没有多少激动，他甚至没有思考，只是把电话里的女声所报的数字听写下来，直到最后报出总分的时候，他才从懵懵懂懂中抓得一丝清明，他甚至礼貌地对着电子音说了谢谢。
挂上电话，林深青神色平静，把各科分数加了一遍，又算上学业水平测试的加分，和最后的总分核对无误。这个分比他预估的高了四分。这意味着不出意外，他能够上R大他所希望的专业。
但是广衢呢，他考得怎么样？
林深青把记录成绩的纸推给一旁焦急观察他脸色的吴枫，立马打了电话给广衢，那边是占线的提示音。这次的等待比刚才还要难耐，又打了两遍，还是没人接听，他不去理会看到成绩神色欣喜的母亲，一个人跑回房间，倚在墙上，手指扣着墙面，十下二十下……一百下，两百下……那边始终没有回应。
林深青在心里安慰自己说：我敲多少下，小衢就能考多少分。这种幼稚的行为是他在把一切能做的都做了，剩下的只能等待时，最后所能为广衢祈祷的。
广衢那里也像台风眼一般，平静下隐藏着旋涡。广丰作为家里心理素质最好的人，承担起了打电话的职责，那串数字按了几十遍，广丰已经能熟练地背下来。谷雨氛大气也不敢出，听着扬声器外放的声音，手里攥着笔，严阵以待。
广衢坐在他母亲身边，已经凝固成了一根冰锥，而内心的焦急都快把他烫化了。他不仅担心自己的成绩，还要分神去关心林深青考得怎么样。他将所有可能排列组合了一遍，最后只有他超常发挥林深青正常发挥这个选择能有一个令人满意的结局。
但命运不会垂怜一个人太多次。
广衢的分比一本线高了三分，和他所预料的一样，最多只能选择一所普通的一本然后读一个不怎么好的专业。要是万一专业填得不好，那就是只能上二本的料。
广衢没什么立场好难过的，这些分虽然在重点高中文快班只能吊车尾，但是放在全国上千万考生中，不过是属于不悲不喜的那一大茬。他高一上学期的数学基础没打好，虽然当时期末考通过恶补没有太差，但是今年高考数学卷一难，概念混淆方法掌握得不牢固等等一系列问题就暴露出来。高考前广衢只希望能够把所有的基础题做对，但是没有想到命题组把基础题的要求提升了。
在估分时，广衢心里就大致知道自己考得怎么样了，但是当不可改变的事实赤裸裸放在面前，还是没由来地失落。他不去管一旁神色轻松下来的父母，径自想回床上躺躺。
广丰见他蔫头耷脑的样子，出声叫住了他：“广衢，我不知道你对自己的分数满不满意，反正我和你妈妈还有你的老师们这三年对你是尽心尽责了，我们没什么好遗憾的。你的每一分都对应自己的汗水。你先去休息一会儿，然后自己看下志愿手册，我和你妈妈在填志愿上只提供参考性意见，你不要到最后把自己的努力浪费了。”
广衢点了点头，向父亲感激地笑了笑。他和广丰的相处模式一直是这样，广丰对他平时从不管头管脚，但总会以平等的身份给他提供建议和方法。
这并不是因为广丰有一套无比民主而先进的教育理念，而仅仅是因为广丰自认为在社会上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但也没找到什么捷径，更算不上有什么成就。他年轻时在工作中就顶讨厌那些倚老卖老的人，在有了孩子后便尽量不成为自己所讨厌的那类人。
广衢回到房间，把门外父母的交谈声和水滴进油锅时发出的“呲啦——”声隔绝在外，听到了从墙另一边传来的敲击声。那声音很弱，但有规律地不停歇地持续着。
广衢蓦地鼻子一酸，他走到墙那边，把耳朵贴近墙面，心脏跳动的声音与墙那边传来的敲击声合为一体。墙那边是他最想见到的人，也是他最不敢见到的人。
他脑海里混乱一片，他在想为什么这几天林深青似乎在故意避着他，在想林深青到底考得怎么样为什么不打电话告诉他，在想两人以后怎么办，在想应不应该和父母摊牌。
当时的志愿填报系统还没有采取平行志愿的政策，也就是说如果第一志愿录不进，那同一批次的其他院校就很难被录取了。广衢想填B省的高校，但B省的一本在凤栖所在省份招生人数少得可怜，以广衢这种分数基本填了就相当于落榜。
但以一本的分数上二本，他不甘心。不是说学校比林深青重要，也不是说两人上不同的学校就必定要一刀两断，只是对于广衢来说，这是他人生中面临的第一个选择，有太多要考虑的东西放在面前，他一时茫然了。
广衢习惯性地想缩回自己的壳里，他现在恨不得根本不认识林深青这个人，恨不得把三年中与墙那边的人所有有关的记忆都抹除掉，那他现在就能很轻松地睡一觉，等五天后去学校填一个就在凤栖的普通一本的普通专业，以后像所有普通人一样就业失业，结婚生子。
广衢感受到墙那边的敲击声停了，心口一窒，又有一种逃脱了拷问的轻松感。他就这样倚着墙疲惫地昏睡过去。
这边林深青一听到客厅的电话声就冲出了房门，在吴枫目瞪口呆中就已经接起了电话。
电话是谷雨氛打过来的。
“哦，好好，阿姨我知道了。我的成绩啊，就比预估的高了四分。不不不，没有很厉害。好的，好的，一定。”
林深青虽然有些失落于不是广衢打来的，但是听到广衢的分数后也算定心了。这个成绩在他的预料之内。他估摸着如果一切顺利，那自己和广衢应该能在同一个市上学。甚至还能选两个离得比较近的学校。
吴枫在一旁看着，林深青的脸色在接完电话后慢慢柔和下来，露出了少年特有的那种对未来的期待与幻想。吴枫咬了咬唇，抬头仰望着窗外被电线割得四分五裂的天空，瞪得目眦尽裂，眼眶还是承不住饱和的泪水。吴枫在泪光的折射中，仿佛在林深青的身上看到了二十年前同样天真而义无反顾的自己。
“老天爷啊，都是我造的孽啊，现在可怎么办啊。”吴枫痛苦地蹲在地上拽着自己的头发。
古人云：故劳苦倦极，未尝不呼天也；疾痛惨怛，未尝不呼父母也。吴枫没有父母可以依靠，而苍天每日要接受那么多祷告与咒骂，实在分不出心思来顾及这个可怜的母亲。
夜里，林深青等吴枫睡了，便偷偷溜到客厅，像做贼一样拨通了广衢家的电话：“喂，您好，我是林深青。”
对面沉默了一会儿，噗嗤一下笑起来：“您好，我是广衢。请问您有什么事吗？”
林深青听到广衢故意拖长的声调便能想象出他瘫在沙发上，两只脚架在前面的茶几上，一手拿着电话另一只手不安分地绞着电话线的样子。他太想念广衢了。如果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那这十几天的隔绝已经耗尽了他这一辈子。但他不敢告诉广衢，在所有的事情尘埃落定之前，他不想给广衢徒增烦恼。
“衢儿，别闹。跟你说正事。”林深青压低了嗓子，像地下党报暗号一样快速地说。
“哎呀，什么事，话说先祝贺你考到心仪的学校的分数，到时候去B省记得给我邮吃的。”广衢很自然地认为林深青是一定会上R大的，他也是真心实意地祝福林深青。
林深青像被堵了一下，原本准备好的话也乱了方寸。他只能删繁就简地和广衢说：“你听我说，到时候你就报考凤栖附近N市的学校，我把近几年那些学校的录取分数都誊下来了，明天会放在我家门口，你来拿一下。到时候你参考那些数据，选一所自己适合的学校和专业就行。”
广衢明白林深青的好意，便应下了，但并不挂电话。寂静中，隔着电话线，两人只听得到对方的呼吸声。思量良久，广衢打破了沉默，他小心翼翼地问：“青儿，你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你为什么这么多天都……”
“我没事，你别多想。快睡吧，晚安。”林深青不敢再听下去，他怕自己一个忍不住把吴枫直到他们俩关系的事情和盘托出。
广衢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林深青挂了电话，他气得把听筒重重拍回座机，又觉得这不干座机的事，便象征性地拍了拍听筒全做赔罪。
“青儿一定出什么事了，但他不愿意和我讲。”广衢把自己平摊在凉席上，在夜风中晾着他发热的头脑，渐渐恢复冷静。
担忧慢慢占了上风，广衢有些坐立不安起来，但他把所有可能性排查了一遍又觉得实在没什么疑点。“难道是他高考失利了？但不愿意让别人知道？吴枫阿姨这几天看起来也心事重重。”广衢越想越担心，甚至已经把自己的分数忘在了脑后，直到听到墙对面传来的两声敲击，才堪堪收住自己越来越不靠谱的想法。
“我想你啦，你是不是嫌我烦了？”广衢带着委屈的心情凑着墙轻声说。他知道对方听不到，但这已经是他所能想到的最虚惊一场的理由，他要说给自己听，好让自己安心。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二十六）拥篲折节无嫌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