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君大人，亲亲我》陈四喜

4、第三章

　　沉朱到这阴曹间的一百多年，的的确确，存了些躲着的意思。打小自己便是个惫懒的性子，想不明白的事就不去想，解决不了的人便躲着，野兽嘛，哪来那么多灵智可用。出了那些事情后，自己便想躲起来，于是应了担花婆婆来承她一百年孟婆之位。不想天意弄人，自己做了孟婆，赵卿安摇身一变当了这阴曹间的上君，哦，他现在唤作赵无咎。
　　如今一百年已过，跟担花婆婆却不知所踪，哥哥那边已经第三次传话。沉朱有些烦躁。
　　“啊，赵无咎，赵卿安，你对沉朱是欢喜还是不欢喜呢”
　　沉朱趴在孟婆府院子里的老桑榆上，抱着个酒坛子，喝的双颊嫣红。
　　阴曹间是没有酒的，从地藏王入阿鼻，赵无咎掌九司十八殿以来，阴曹间就没酒了。酒令人昏，令人愚，令人惘，令人执痴，令人堪不破。所以，这世上，只有醉酒的人，醉酒的神，万万是没有醉酒的鬼的，可那些醉酒的人和神还称“酒鬼”沉朱以为，鬼背这个锅，实是有些冤枉。
　　后日就要离开这里一段时间，沉朱心里又有些抑郁，索性从老判官那儿偷尽他的家底，喝成现在这般模样。
　　夜已中天，沉朱已经云里雾里。也不知判官这什么酒，竟比那梨花白还烈上三分，自己这千杯不醉居然喝的飘飘然。
　　“晕，好晕。”沉朱换个舒服的姿势，抱着酒坛子渐渐睡去。
　　赵无咎从地藏王处回来，途径孟婆府，听见有动静，便进去。却看见老桑榆下摔碎的酒坛子，始作俑者正四仰八叉地躺在树上睡得真香。
　　赵无咎来到树下，拾起一壶未饮完的漏网之酒，晃了晃，轻哼一声，道
　　“酒中恶鬼。”
　　话毕，仰头饮尽残酒。
　　沉朱翌日醒转过来时，鬼差刚刚敲过正午的更。
　　头疼，疼的感觉要炸掉。沉朱揉着脑袋从房间走出去，扶尧正把晌食摆上石桌。
　　扶尧是一百年前自己初入孟婆府时招的一个假鬼，本体是一只猫妖。他也知道沉朱知道他的身份。当时选他，一是贴出去的告示，只有他一只鬼应征，二来，扶尧的厨艺真是不错，自己又是一个忍不得口腹之欲的。不管他来这阴曹间是居心，既是猫妖，便也是妖族，自己多少得照料一二。
　　“哟，大人醒啦，可真能睡，晌午都过了。”扶尧取出最后一盘青菜放好，说道。
　　沉朱全然听不进去扶尧的打趣儿，腹中早已雷鸣阵阵，
　　“恩，真香。”一屁股坐下，直接用手捻起一块鸡肉丢进口中。
　　扶尧一把拍掉魔爪，把著子塞进它手中，然后打了一碗汤与旁边放凉，坐下。
　　“小妖怪，昨天你不是有事不回来么？”沉朱面前的辣子鸡丁辣椒还有，鸡丁已没了影子。小妖怪就这点毛病，抠门，什么都爱切成丁啊丝儿的。
　　“恩？我未曾回府，今晨才归。”
　　“咦，那谁把我捡回房间的？昨日虽喝个烂醉，但我记得我确实是在老桑树上睡了过去。”
　　“噢~大约是上君大人吧。”
　　“赵无咎？怎么说。”
　　“今晨回府路上遇见雀衣使了，让我晌食多备一些吃食。再煮个醒酒的汤，诺，你先把这个喝了。”扶尧把一旁凉的差不多的汤递去。
　　“哦。”沉朱接过，一口饮尽，然后就再也无话。
　　饭毕，扶尧在收拾桌子，沉朱在一旁思索今日要不要去同赵无咎道声多谢，顺便告个别，可是去见了，要是后面又无话可说怎么办。
　　“大人明日出门，须得带上我。”扶尧突然说道。
　　沉朱从上到下扫视了一番小妖怪，道
　　“你须得给个敞亮的理由。”
　　“大人，这个理由我暂时给不得。”
　　“噢~”小妖怪不说自己也铁定问不什么，可要是不问，也显得自己忒没架子。
　　“拜托大人。”
　　为了把架子摆的更端正些，沉朱沉吟半会，一旋身，又攀上老桑树，打了个哈欠道：
　　“你容我思索几番，虽说我大小是个官，但从阴曹间无端带个小鬼走，这也于章程不合。况且……”
　　“大人知晓扶尧是妖族，妖族的去留这阴曹间还管不得。”
　　“话是这样说，可是……”
　　“大人，此去柴桑那处的入口，扶尧识得。”
　　沉朱睁开眼，望着顶上的枝丫，不知在想什么，对扶尧说道：
　　“明日这个时间，黄泉府处候着。”
　　“是。”
　　扶尧又恢复了往日戏谑，扶着木案行了一礼，便退了下去。
　　沉朱神游回来，感觉酒气尚未全醒，脑袋里思绪又乱七八糟理不出个所以然来，索性合上眼皮子睡去。明日之事明日再说。
　　这一觉睡至天昏，
　　沉朱醒来用过几盘果子，终于还是决定不去见赵无咎了。钟山老乌龟说“距离产生美”，从人间到阴司，自己老跟赵无咎身前晃，可能就挡住了他发现自己美的眼睛。
　　次日，
　　晌午，黄泉府外。
　　“赵无咎，这是何意？”
　　沉朱磨磨蹭蹭，终于晌午过半时间到了黄泉府。可是，那一袭熟悉的鸦青色身影。不是赵无咎是谁！
　　扶尧看见沉朱，终于在悬崖边边上拽住了就自己命的那根稻草，
　　“大人，你终于来了。”扶尧双目含泪，泪眼朦胧，我见可怜，上君气场太强了，差点猫尾巴漏了出来。
　　赵无咎却一切意料之中，无甚反应。
　　“来了就出发吧。”
　　便先行上了车。
　　这意思莫不是送我一程？沉朱窃喜。这黄泉十里实是不好行，万年寒风夹着昆仑颠上的雪，冰冷刺骨，冷彻心肺。据说，生魂来时顺风而行尚可，顶多挨挨冻，若阴司的鬼妄想从这逃出去，三魂七魄能给你收拾的整整齐齐干干净净，一点渣滓不剩。至于活物，从这走出去也得养几天魂魄，而且一切术法在这里统统不管用。赵无咎的马车就不一样啦，车是紫薇大帝送的七香车，马是地藏王给的火眼金睛兽，车内春暖花开，好不惬意！
　　沉朱对扶尧点了点头，上了车。扶尧不敢靠近赵无咎，便与雀衣一道坐在外面。沉朱进去车内，一阵春风拂过，还带有人间三月的芳菲清香。享受，真享受。
　　赵无咎半躺在车中主座上，手中捧着一卷沉朱书名都看不明白的书。
　　“上君大人，此去何处？”
　　“柴桑。”
　　“恩？意欲何为。”
　　“公事。”
　　“不是来送我的？”沉朱佯怒、
　　“你有那么大脸么？”赵无咎翻了一页，一丁点余光也没分给沉朱。
　　“有，我脸能大能小，不信你来扯扯。”
　　赵无咎掀起眼皮，侧过去看那人，已经找了个满意的姿势开始打起瞌睡，脸上盖着本遮光的书，还是那本《金玉梅》，下意识宠溺地摇了摇头，捏了个诀让车内暗了两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