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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死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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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阳光没有睡醒,从繁茂枝叶中射出来的光柱还浑浑噩噩,边缘模糊不清。
“今天是最后一项测试,只要通过了,大家也就顺利毕业了。”
宣读完并不长的注意事项,我抬头看向站得散漫的同学们——他们或还半眯着眼打盹、或已经整理着挎包清点物资、或兴奋地拉着朋友的手叽喳着规划毕业旅行。
“本次考试涉及剑术、玄学、推演等科目,不用担心,大家平时都有在好好学习,作为班长,我也会尽全力保护大家的安全,和同学们一起成功毕业。”
“是——”
感谢平时威望的积累和同学们的配合,让我在管理着多达半百的班级没费多大神——也只是在正事上而已。
看着明显零食玩具多于符文灵液的同学们,我无奈地摇摇头,一边按流程辅助他们检查必需考试用品,一边叮嘱他们不要将毕业考试当成春游。
——放心啦,有班长大人在,肯定没问题的!
“抱这么高期待我压力很大的啊。”
——以前学长学姐也都说很轻松啦,只有压根儿不学的人才过不了考试。
“话虽如此……”
我抿了抿唇,没有继续说下去,看着所有人轻松明媚的笑脸,只能紧了紧手中重剑。
整装完毕,待和远在另一角的校本部通话后,我发出了前进的命令。
——老师,我认为应该推后三日毕业考。
——每年毕业生都在这天考。
——可今年……今年恰巧是中元日,毕业考试的场地本就积压阴郁黑暗之物,我担心到时候……
——你作为班长,对班级的安全考量我能理解,但我校自创办以来,考试场地、时间、测试内容均未变化,中间也不是没遇上阴气喷薄之日,你可听说过有事?
——此山虽镇压世间最邪之物,但封印完好无损,流泻阴气也在掌控范围,用来让你们试验能力再好不过。
——况且你班人数是目前之最,加上有你这个千年一遇的天才,有什么怕的?
“班长,怎么心神不宁的样子?”
有人从后拍了我的肩膀,我浑身一绷,杀气差点爆发:“学委?是、是你啊。”
青春靓丽的女孩也有些讪讪,她干笑着收回手,抠了抠脸颊:“你没事吧?”
我摇摇头,歉意一笑:“没、不过你别吓我了,我今天紧张着呢。”
“紧张?不过是个毕业考试,跟凉白开一样纯水,有什么可紧张的。”
“你们……”我皱紧了眉,即便我被称为千年难遇的天才,却有一样始终被学委压在下位,那便是鬼术,连我都能感知的鬼气弥漫,学委怎么丝毫不在意?
副班长在后护卫,我心事重重地打头开路,走得算是很慢的,其他同学居然更慢,边走边合影留念、发朋友圈、刷微博的,应有尽有,倒是没人在意队伍的行进速度,我扫了一眼,并无人在意此处,便拉着学委快走了几步,贴着她的肩膀,小声问道:“其他人先不说,你什么都没推算出来?”
她丝毫不在意:“我忙着联系工作,哪有那个时间推演,再说,你推演超我八百个推演讲师,你推了不就行了吗?”
“里面有部分被黑雾遮盖,我算不了,用鬼术勉强析出一小部分,却只能看到一个‘勿’。”
勿什么,勿入?勿考试?
回想起演算草书上肆意凌乱的黑笔“勿”,我便手心发冷,握剑的力气也少了大半。
我凝重的表情让学委也感到事情的严重性,她同样扫了眼欢天喜地来郊游的同学,指尖发抖,取暖一样更用力地凑了过来,她压低了声音,忍不住地颤抖:“那、我现在推一遍?”
惊诧于学委如此恐惧的反应,我又是愧疚又是担忧,深吸一口气,稳住自身气息,运气烘热掌心,我握上她的手:“莫怕,万事我来挡。”
她感激地冲我点头,两人十分默契地不再提此事,也没打算告诉其他人——我等神力仙学早在时代更迭中式微,如今天下也就只剩我们这50个新生灵根,在学校的全新呵护下,几乎所有人都没有战斗能力,桌面上百无聊赖地翻着古旧的书卷,桌肚里手指翻飞地讨论当世新鲜事,左手尽阅当世之事,右手誊写上古流传之物,不谙世事和任性妄为让他们不屑隐藏内心的鄙夷,去糟粕留精华,自然选择了大多数,而他们为什么要被困在这小小的学校、不得入尘世享生命。
……
也罢。
我既为一班之长,理应执剑而出,为被学校、被老师、被我宠坏了危险感知力的少年们开道辟路。
虽后悔当初顺了校方的意,但亡羊补牢也须择良机。
很快,大军行至界门,我示意队伍停下,在不引起恐慌的条件下尽可能激发大家的警戒心:“第一场为耐力,此处为起点,半山腰的伯爵的庄园为终点,以寻到伯爵为第一场测试的结束,中间请大家勿要掉队、离队,若有自由行动的必要,请告知我或副班长,行动中一切听从我的指令,切忌恐慌、无措,你们的行囊装满了武器,勇敢为自己、为朋友战斗吧。”
我的讲话取得了效果,大家不约而同地收起了玩物,整整齐齐列队,挺直了脊背看向我。
“噗——”笑声突兀地从一旁传来,我看了过去,学委捂着嘴,露出一双带笑的大眼睛,滴溜溜地向我求饶。
那一声笑像扎皮球的细针,毫不费力,让队伍又松懈下来。
我不满地瞪了她一眼,学委双手合十,口型不停做出对不起、下次不会了。
“进入界门后,会有一名追魂使和一弯勾魂器,如果被抓到,第一场考试不合格,届时,会由结界自动将不合格者传送到界门外,你们在那儿等着就行,考试终了,大家都会在那里集合。”
“还有什么别的想问的吗?”
一人举起手,笑嘻嘻地问:“班长大人,您会保护我们的吧。”
我微笑:“当然,若我未护得你们安全,我便……”
“不用啦不用啦!”其他人忙摆手,阻止了我的话:“我们相信您啦,不用发誓的。”
“那、没别的问题,我们就出发吧,请务必打起百分之三百的精神。”
“是——!”
呼声是如此昂扬,清脆的声音连光柱里的尘埃都震慑到疯速乱舞,光线依旧在昏睡,光斑影影绰绰落在他们身上,也只看见不清晰的明暗交割线,将光与暗黏稠混搅在一起。
界门内,寂如死地。
*
——总觉得、有点可怕啊。
——嗯,除了我们,什么声音都没有。
——有班长大人在,没事的。
——可是……
——对了,你们有谁推演过?结果怎么样?
——除了上课、做作业和考试,谁会费时费神搞推演啊。
——而且也推不出算不准。
——班长大人应该算过了,她那么认真完美的人,凡事都提前做足了准备。
——是了是了,别瞎搞些鬼兮兮的东西,听班长大人指令就行了。
“大人,似乎有些不对劲。”学委本是同其他班委一起护卫在队伍两侧,了解内情的她宛如惊弓之鸟,队伍不小心踢飞了石头、有人脚步踉跄一下,也能惊得她汗毛乍起。
“怎么了?”
驱邪符文围绕队伍静静燃烧,示魂符也毫无动静,我疑惑地看着她,不明其意。
她侧过身,挡住手上动作,指了指身后:“追魂使和勾魂器一直跟在后面,并无追逐迹象。”
确实,前辈曾说过,一上来就是夺命狂奔的。
“可能是、逐渐提速?现在说不定是在蓄力。”
从昨晚一直紧绷着的神经耗损了我的敏锐,当身后传来惊叫时,我一时竟没反应过来。
“啊——救命、救命!”谁在呼救!?
“班长、班长!”副班长也无法抗衡!?
我纵身一跃:“学委,带着队伍快走!”
跃至半空,队尾的情形一目了然,弯弯的好比一柄小镰刀的勾魂器被追魂使握在手里,无风自涨,呼呼两下扩成了两人高的死亡大镰,而那如死尸般僵硬的追魂使紧紧扼住一女生的脖子,大镰破空而下——
“噔——”
重剑用力掷出,勉强将大镰的去势折了一半,先前营救同学未果、被一手臂撞飞的副班长从后跃起,接住我的剑重新送了回来。
动作毫无阻滞,我重重砸在追魂使的头上,接下剑、贯注真气,对准它的手臂用力一劈。
“唔!”
极硬与极硬的碰撞差点使我真气逆流,手和小臂同时被震麻,撞击处冒了几星火花,剑痕落在那追魂使,竟连个血痕都没留下。
本要伺机抢回少女的副班长也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上面浅浅的一道白痕:“班、班长?”
“护住她!”
大镰再次挥下,我掐着剑诀指挥灵剑抵挡,另一手分心画符——它掐着人不放,倒是给了我平稳画符的时间。
“班长,她快喘不上气了!”
少女连挣动双腿的力气也没了,面色由红转紫,痛苦地翻着白眼,副班长使劲扳动那只僵硬的青白大掌,却丝毫不见松动。
我咬咬牙,不再从挎包蘸灵液,直接咬破食指,以血画符。
省去了来回蘸的时间,符文迅速完成,赶在少女眼黑翻上去前一瞬,我猛喝:“爆!”
副班长逮住空隙,扯开长指,抱着昏迷过去的女同学远远跳开。
“班……”
我落在他身边,喂了女生一丸丹药,揪住他的领子又是一跃:“那胳膊只炸了一半,硬得很,多留不益,先撤。”
*
“这、这是怎么回事!?”
40多人的队伍只剩10人,我又惊又怒,顾及对方是个女生,紧攥着拳头强压火气:“人呢!”
学委还算镇定,回道:“你走后没多久,出现了奇怪的东西,班上同学本来就乱成一团,你没在,立马吓得四散,我让其他几个班委分头去整合,我留在大道带剩下人前进,顺便等你找过来汇报情况。”
“奇怪的东西?是什么?”剩下的人惊惧未定,见到我均是忍不住哭出来的表情,我就近安抚了几人,问道。
“不清楚,人群里突然说有奇怪的声音,然后就尖叫着乱窜,我和其他班委什么都没看到。”
那可能是被吓坏了。
我点点头,让一名男生背着方才昏迷的女生,又嘱咐另两人多多照看,让学委按照原计划继续赶赴伯爵的庄园,我和副班长两人分头去找失散的队伍,临走前,我在路口设了辟邪结界,虽不知道能不能起作用,但能挡一会儿是一会儿。
找他们并不困难,班委手里都有专门的班委通讯符,按照定位我很快找了过去。
*
“班长,我这边和体委、生活委员还有文艺委员汇合了,你那边呢?”
“我和宣传委员汇合了,看坐标,心委他们跑得有点远,那边有条去庄园的小路,我从那里直接过去吧,你和其他几名委员带着同学们去找学委,如果再遇到追魂使,用光系和火系的法术攻击,不要恋战,阻挡后立刻跑。”
“明白,你也小心。”
按照小路弯弯绕绕走过去过于费时,我看了眼定位便决定自行开路,被地底阴气滋润上千年的树林茂盛诡秘,入了小道,上空连阳光都遮蔽着照不下来,地面的灌木荆棘为了争夺阳光,疯狂上长,比起寻常看见的灌木高了近五倍,一不留神脚崴进荆棘丛中,就跟落入满是尖刺的捕兽陷阱一样,有死无生。
“务必跟着我的脚步,不要往左右多走半步。”
重剑再珍贵,也是物料所制,这样反复砍伐之下也会损耗,武器如果坏了,后续再发生危险很难反击,无奈,我只能以真气护剑刃,周转体内灵力砍灌木。
“班长大人,能不能用群攻法术直接轰了这片树林子?”
我摇了摇头,趁着答话的时间,松活着酸麻的双手:“不行,动静太大,万一招惹了山里其他东西就不好了。”
“那、您要不休息一下?这么用真气,万一……”
明白这是顾虑着遇到危险时,若我真气不足,便无法护得他们安全,我安抚道:“这点灵力算不了什么,不用担心。”
几句简单的对话权当整休,队伍再次朝前进行,越往深处光线越暗,到后来荧光石也只能勉强照亮众人脚下之地。
“班长,他们应该就在附近,坐标也一直没有动过。”
“嗯,赶紧过去吧。”
队伍加快速度,朝着从很早开始就一动不动的点跑去。
“有没有觉得、气氛有些奇怪?”
“班长?”
我了然地点头,嘱咐宣传委员留在原地和其他人警戒,点了两个防守出色的人跟我一起去查看:“不要松懈,随时准备开防。”
一路走来,密林特有的尘土味和枝叶味浓烈到掩盖了人的味道,但随着距离的靠近,鼻尖下嗅到的人味却猛增——准确来说,是血腥味。
——近十人的五脏六腑炸裂成灾,遍布枝杈、草地、灌木,被林间的微生物和食腐生物左翻右翻,气味更加恶心难耐。
另两人已经被骇到止步不前,我踌躇了一下,让他们两人留在原地,大着胆子朝前挪去。
每一步,都如同灌了千斤重,恐惧和自责拽着我不让我前进,黑暗中微芒的期盼又促使我去查证。
亲眼、去看那满天地的红——
*
“班长!”
刚刚到达伯爵的庄园,等候在门口的几个班委就兴奋地大喊,看清我身后时,转而惊恐地后退,招手呼着七零八散坐地休息的同学们逃入庄园内。
“追魂使来了,快进去,快进去!”
观星术毫无用处,除了探知追魂使为附着恶鬼的陈尸,便没了别的消息,火系、光系法术接连攻击,追魂使却如同有了抗性一般,逐渐地连使它停留30秒都成了问题。
加上它速度随时间推移越发迅捷,等我们一行人赶到庄园,这东西几乎是咬着屁股追上来的。
“进去了也不要松懈,赶紧找到伯爵!”
这个庄园坐拥了大半个西山山腰,地域广阔,附属的几个小宅子都大到堪比教学楼,更别说簇拥在最中间的主宅,里面的房间更是多到堪比宿舍,一旦进入庄园法术将被压制,找到伯爵全靠速度和运气。
“大人,我来帮你!”
学委跳到我身边,不顾我的阻止上前就放法术攻击,专精鬼系法术的她放出的攻击不仅没有创伤追魂使,反而被它一镰刀带起的刀风划破了上臂,鲜肉翻出的伤口瞬间被染黑,我一边放剑拖延时间,一边闪身到学委身边为她治疗:“别乱动,鬼气入体就糟了。”
“啊,小心!”
身后灵剑陡然失去控制,学委瞪大眼,惊叫出声,双手反抱住我的腰就要换位,我立马手撑在地上,硬生生接下了被打飞过来的重剑。
“咳——咳咳咳咳!”
——幸、幸好捅过来的是剑柄,咳!
学委惊魂未定,小脸煞白,听到我撕心裂肺的咳才回过神,又气又哭地想替我顺气、又怕伤了我的背:“大、大人,您没事吧?”
我摆摆手,拾起剑,踉跄地朝走进庄园:“快,追魂使追进去了!”
*
随着一声爆响,门被用力撞开,空荡荡的主宅立马涌入人群,惊惶的少年少女们闷头乱撞,面色灰白地重复着开门关门的动作,门板撞击下,哭声越来越掩饰不住。
“救命、救命,班长大人、老师,救命啊——”
不知是谁先崩溃,绝望如同裂缝的冰面,眨眼间扩散至所有人,他们脑子里除了对死亡的恐惧,连求救都没有力气去想。
“啊!”
远远的一声悲嚎,喷溅出来的水一般的声音重重砸痛众人的耳膜,又是一击重石入水,本就波澜的水面更加层叠,没有谁听从指挥、也没有谁有余力指挥,所有人机械地寻找着所谓的终点,不是为了求生,只是不知道还能干什么。
痛苦的悲鸣此起彼伏,扑哧扑哧的声音也越来越近。
一步,一顿,一惊叫,一钝响,扑哧、哗——
又一步,一顿,一惊叫,一钝响,扑哧、哗——
……
“伯、伯爵?……伯爵!”
有人拉开了走廊尽头的门,这是书房,靠着墙壁的一侧亮着一盏暖黄色的壁灯,一人抽着烟斗,翻阅着桌面上摊开的报纸。
“伯爵在这里!”
一声呼喊换回了求生的欲望,生命力停止流动的灰暗的走廊立刻重回色彩,众人狂喜地奔向尽头,渴求这位终末的支配者终结这场无理的闹剧。
——对,一切都是闹剧,是障眼法,只要伯爵挥挥手,被砍成两半的人会嬉笑着打招呼,内脏洒了满地的人也会抱怨着自己居然毕不了业。
——只要伯爵挥挥手。
矮小的男人疑惑地看着学生们的脸色,不明白一场期末考试怎么能将他们吓成这样,被一群人推搡着走到门外,伯爵看了眼走廊,烟斗砸落到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音。
“那、那是什么?”他的声音都跟着嘶哑起来。
“追魂使啊。”
有人甚至掰着他的头,不允许他惊恐地移开视线:“那是追魂使啊——!”
“那是个屁的追魂使!”
生命再一次被强力水泵一次性抽空。
“愣着干什么,下山,快下山啊!”
粗如臂膀的锁链哐当当敲击着,在来人略显吃力的操控下,左三圈右三圈地束缚住“追魂使”,令其动弹不得。
“是、是班长大人!”
“啊——”
欢呼声爆发着哭嚎,谁也不敢去回想刚刚的血肉乱飞,浑身的肌肉在看清来人后猛地松懈,不少人跌坐在地上,用尽力气去嚎出绝处的转机。
“别哭了!赶紧离开这里下山,没看见大人在拖延时间吗!”
捂着伤处的学委恨铁不成钢地吼着,一脚连一脚地踹了上去:“快,快给我动起来,跑啊!”
“跑啊……”
“跑啊——”
“啊啊啊啊啊!”
*
“大人!”
见最后一人也消失在视线,学委转过头,焦急地喊道,“大人,够了,他们都跑了!”
我憋足了劲,和这个不知为何只闷头前冲的赝品怪物抗衡,即便听到全员撤离也不敢松下手上的劲,反而在时间流逝中越发用力。
“其他班委呢,准备好了吗?”
“好了!”
我小心翼翼挪动这步子,朝窗边走去:“你过来,快!”
抱着学委纵身跃出,锁链一松赝品怪腾得冲了出去,与此同时分散主宅各点的班委发动符咒,将所有灵力毫不客气地注入其中。
“爆——————”
火光冲天,亮至天际。
*
“成功了吗?”
噼里啪啦的巨响不绝于耳,脱力的班委们聚了过来,后怕地颤抖。
将学委放到地上,我分别拍掉落在其他人身上的黑灰,点点头:“成功了。”
更改路线直接下山,考试项目也直接跳到了最后一课——鬼灵幻术。
“伯爵呢,不能直接取消这科吗?”
清点完幸存的人数,我忍耐着巨大的愧疚和窒息,走到缩在几名男生背后的男人前,问道。
“我只有第二场考试的控制权……但这个情形,就算有控制权也什么都做不了吧。”
“那个东西绝对不是追魂使,这已经不是考试了。”
“这是炼狱啊。”
仅剩不足20人的小队伍神色灰败、面露绝望。
“出了界门就没事了。”
我只能这么鼓励他们。
鬼灵幻术,真假错乱,迷惑眼也迷惑心,听说曾有人中了幻术被破解后,执意认定幻术中为真、现实为虚,剧烈冲击下大脑受损,疯疯癫癫狼狈度过一生。
考试不会用真的鬼灵幻术,但现在这个情况就吃不准了。
我叫来学委,如果要问谁最有可能破解真的鬼灵幻术,那只有她了。
“我也不能打包票……但保险起见,我可以设一个结界,只要同学们安静待在结界里,不要冲撞队伍、不要引起注意,等他们过了,我们再前行,如此往复,一定能走到出口的。”
“队伍?什么意思?”
学委解释道:“七月半的鬼灵幻术以游行奏乐队伍形式出现。”
既然是队伍,必定有秩序,只要不乱了秩序,应该能躲过去。
拿定了主意,我催促她赶紧设置结界。
或许是危机激发了能力,也可能是满室鬼气助长了她的力量,在明显和我们不同档次的真·鬼灵幻术前,学委真的通过结界隐藏起了同学们,按照她的随来随躲的方法,我们慢腾腾地挪到了界门。
“就差一公里了,大家加油,不要松懈。”
刚刚才送走了一支礼乐队伍,加上生门近在眼前,我们难免松了口气,耗损最多的学委挎着肩膀,嘟着嘴念叨着什么。
“走吧。”谁轻轻地说了一句,众人迈开了脚步。
*
“叮——珰——咚——”
我脸色一变,压低声音冲身后低吼:“靠边!学委,设结界!”
远远的,从界门出缓缓走出一只盛大的游行队伍,为首的两“人”面白如纸、眉间缀一点红,双眼虽点上墨黑,却毫无灵动,他们怀抱一只纸琵琶,琵琶无弦自响,和着其后的筝、琴、瑟、笛、埙、编钟的乐声,铃铃啷啷地朝我们摇曳而来。
“记得闭眼清心。”
我叮嘱完,忧心忡忡地看了眼由远及近的衣袂飘飘——这冲天的阴寒之气,跟刚刚遇到的三只游行队伍根本不一样。
我又看向学委。
她掐着法诀,冲我甜甜一笑。
乐声清脆地撞击着耳膜,一撩一拨,仿佛能勾着人的魂魄,制作精美的衣物仿佛变成了真实的锦帛,只看着那无风自招的广袖,便能想象到衣裙拂面会有多么柔软多情。
如同置身温香软玉,浑身的刺都卸了下来,向找了最信赖的怀抱,慵懒的扭扭脖子,砸着嘴甜甜地睡在美人怀里。
“大人,醒醒!”
识海剧痛,安睡后连星空都沉寂的识海上方突然亮起一颗星,针扎一般,猝然惊醒其他星辰,瞬间天空繁星点点亮成一片。
我猛地睁眼,发现自己正站在纸扎的美人之中,被裹挟着朝后推去。
“大人!”
手腕被一人紧握着,学委哭得脸都花了,见我睁开眼,破涕为笑,手上用力一把将我拖了出去。
混沌的意识被寒气一激,我彻底清醒过来。
“怎么、回事?”
我倒吸一口气,转身看去——早已沉溺在幻术中的活生生的人们被同化,甩着水袖扭着纤腰,僵硬地顶着被拉扯开的笑脸,踩着乐点,曼妙生姿。
——那是我说好要保护的同学。
是全心全意信任我的朋友!
“啊——!”
悲痛欲绝的啸声划破天际,流畅的奏乐被撕出狰狞的破口,游行队伍停下了脚步,同时扭头看了过来。
“愿诸君魂归天、身归地,愿吾友死得安、去得所。”
我高举起剑,俯身下沉,狠戾地盯着朝我狰狞涌来的纸人。
——安息吧!
*
一把被拉出界门,我双手一松,灵剑掉落在地,无力地弹了两下。
“大人,您还好吗?”
“大人,您说说话啊,我求您了!”
“……”
“大人——”
界门外的空气在正常流动,微风从身后吹来,撩着最末端的发尖左右摇摆,再往上却动不了一份——从头到脚,我沐浴了一身的鲜血,凝固的凝固,滴落的滴落。
“走吧。”
灵剑被鬼气侵蚀得剑刃锯齿,再用不能,我下意识朝他伸出手,看清后又放下。
“回学校吧。”
看着我摇晃着站起来,瘫坐地上的学委也直挺挺爬起,亲昵地抱住我的胳膊,露出灿烂却略显僵硬的笑容:“嗯!”
我低垂着头颅,无力地迈出脚步。
“叮咚——”
是……手机短信?——界门内信号被屏蔽,所以一直没收到吧。
我掏出手机,划开屏幕,突然的光亮刺得我眼前一白。
“大人。”
耳廓吹来丝丝寒气。
僵硬冰冷的身体挤进我的怀里,面庞沾血的少女发出餍足的喟叹。
“我爱您啊。”
没了支撑的手机直线坠地,砸落到地面,磕破了一个角,屏幕的光芒黯淡下去,几秒后彻底黑暗。
——她存在,却不属于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