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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夜奔 ...


  •   夜奔
      夜を駆ける

      天还没亮的时候,我在楼下碰见赤司刷牙。
      年末冬假,班上组织旅行。远征派搭新干线去了东京,留守派则从学校出发,京都站搭私铁,四十分钟直达奈良。我们都觉得赤司不会来。朋友在去时的电车上悄悄跟我说,他还以为赤司会去东京。
      去东京干嘛,赤司自己不就是东京人。
      废话。朋友讳莫如深,他顺路回家啊。

      我脑海里颠三倒四地琢磨着这些,语气困倦地和赤司打了个招呼,“早。”他冲我点点头,不紧不慢地漱口,取下自带的毛巾轻轻擦着脸:“早上好。……起这么早?”
      我有点尴尬:“我上厕所。你好早啊。”
      “我一直这个点醒。习惯了。”他洗了洗那条崭新的奶黄色毛巾,又顺手拧干,锻炼过的小臂轻轻鼓起。我在他旁边洗了把手,睡意消退大半。我们租了一家奈良本地民宿,传统木建筑,睡楼上的八人间,上下床,全是男生,起床时像火车飞过似的热闹。此刻同伴们都还在沉睡,万籁俱寂,清晨的寒意逐渐上来。我搓了搓手:“你之后要干嘛?”
      旅行共三天两晚,这才是第二天早上。我们行程不紧,今天起开始自由活动。
      赤司想了想:“散散步。然后去吃个早饭。”
      他看着我的样子,主动问道:“要一起吗?”
      “好。”我好像卸下一身重负,“那你稍等。我去收拾一下。”

      我轻手轻脚跑上楼换衣服,又下楼梳头洗脸,把水杯和相机胡乱塞进背包,发现赤司正坐在民宿一楼的小茶水间看书,旁边的炉子上烧着水。“早上好。”民宿的年轻老板和我打招呼,“你们起得真早。”我笑着点点头,不好意思说自己原本只是起来小便,视线转向一旁的赤司,“你东西收拾好了吗?”
      赤司点点头,合上手里的书:“昨晚准备的。”
      不愧是他。我觉得有点冷,于是搓了搓手:“……那我们走吧?”
      “好。”
      我们向老板打过招呼,掀开白色门帘,走出了民宿。

      赤司征十郎是个很奇怪的人。
      升上高二之前我就听过不少关于他的传闻。尽管我们已经做了将近一年同学,我对赤司的了解却依然少之甚少。不过,我也知道一些其他人不知道的事。比如赤司的家境——比如他的家族企业,他父亲的名字,以及他背后代表的那些不计其数的利益。
      早在赤司还没有和我成为同班同学前,父母就多次叮嘱过我:听说赤司家的儿子也在洛山读书,你记得找机会和他交个朋友。
      我性格叛逆,听多了便烦起来,对父辈的教训置若罔闻,高一那年偏要跟赤司征十郎绕着道走。谁知高二开学分班,我和赤司忽然成为同学,甚至因为学号挨得近而被分进同一小组。
      我方寸大乱,一时不知该如何与赤司相处:其他人似乎并不了解赤司的家境,这莫非是什么贵族公子哥体验平民生活的戏码?我该帮他隐瞒吗??
      然后我发现,赤司征十郎只是为人低调,却好像从来没打算专门遮掩。
      我实在搞不懂他。
      赤司就像他常常拿在手里的那些书一样,晦涩、神秘。

      我们出了民宿,沿着小路散步到公园。奈良的清晨是茶色的,天刚亮,空气寒冷,游客很少。
      赤司说,他要去喂鹿。
      我愣了又愣,没想到赤司也会对这种活动感兴趣。何况此刻我们两人尚且饥肠辘辘,居然要先给鹿填饱肚子。路边的小摊还没开张,我们在一间木屋前停下,红发男生探头问了问,出来一位老人,然后赤司递给她两枚百円硬币,换了一叠像薄饼干的鹿仙贝。
      “你要吗?”他问我。
      我一个劲儿摇头。“我听说这里的鹿很凶。”我可不想被咬。
      赤司笑了:“倒也没传闻那么厉害……”
      他语气很轻,尾音毫无波澜地消失在清晨的空气里,倒是有点故弄玄虚的味道。我好奇地跟在赤司身侧,和他保持一定距离,又忍不住想知道他究竟有什么喂鹿秘诀。

      没走出多远,附近的鹿群就朝我们聚拢过来。
      我忍不住躲开,却看到赤司一手端着鹿仙贝,用另一只手不慌不忙地掰碎,抛向围在自己身边的鹿群。有一匹小鹿张嘴要去啃他端在手里的那叠仙贝,男生只是灵活地抬手,一下举得很高:“不要打架。大家都有。”他一面抬着手,一面边前进边喂着接踵而至的鹿。仙贝消耗得很快,大概是一晚上饿狠了,连在远处喝水的小鹿都循着方向凑了过来。
      不久后,赤司掰碎手中最后一片仙贝,张开两手洒向围在身边的梅花鹿群。几头小鹿依然恋恋不舍地抬头凑向他,男生摊手:“没有了。”
      噢。我忽然发现自己的包被咬了,扭头一看,才发现有只鹿正叼着我的挎包挂绳。“哎——没有,我没有吃的。”我赶紧扯回自己的包,那头鹿一下松开我的书包,甩甩头跑走了。
      我回头看赤司,刚刚聚在他身侧的鹿群已经渐渐散去。
      “……为什么它们不会咬你?”我不满。
      男生把手揣回大衣口袋:“你要耐心点,不要慌。”
      我才不信他的鬼话。

      我们穿过公园,向若草山走去。一路上都是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的小鹿。赤司很有兴致地看着它们,偶尔还会伸手摸一摸小鹿毛茸茸的背。我从包里拿出了相机,但只是举在手里,兴致寥寥,没怎么拍照。
      “你很喜欢鹿吗?”
      “倒也不是。”赤司否认得很快,“只是觉得很可爱。”
      “……”
      “怎么了?”
      “没什么。”我确认了一下手里的照片,“没想到能从你口中听到‘可爱’这个词。”
      “?是吗?”
      我被赤司的反问击中,一下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啊——倒也不是,”然后我想了想,“就是觉得你一脸正经地这么说有点奇怪。”

      我们在若草山脚下的咖啡店吃了早饭。我问赤司有什么计划,男生掏出一只手账本,给我看他记下的行程。我粗略看了一眼,笔迹工整,但是内容简洁,大都是寺庙。
      “好严肃的旅行计划……”
      “要是不想勉强,我一个人去也可以。”
      “没事,”我喝光杯子里的咖啡,“我和你一起吧。反正其他人估计才刚起床。”

      于是上午我们就在附近的寺院内逛了一圈,下午则爬山去看春日大社。我一路拍照,赤司则很认真地看着手中的宣传资料,偶尔也会用手机拍两下。附近的国宝殿内有展览,我们也进去看了看。我对历史文物了解粗浅,而赤司征十郎那副深奥的表情又让我实在不好意思像个傻子似的问东问西。我们关系虽然不熟,但赤司无疑是个极好的同伴,不会提无聊的问题,甚至偶尔还会回应我的玩笑话,令人放心。
      从山上下来,我在神社门口的小摊买了一份炒荞麦面。
      “你要吗?”我问赤司。男生摇了摇头:“晚饭你想吃什么?”
      “我没什么想法。”我边吃手中的炒面边和他说,“其他人有和你联系吗?”
      赤司看了看手机:“有几个人说要去吃寿司……我都可以。”
      “噢。”
      寿司。怪无聊的。我嚼着口中的炒面想:“那我们去吃点热乎的吧。”

      天黑下来后,我们随便找了一家路边的铁板烧店,店内十分安静,只有一桌客人,电视里放着晚间综艺。我点了份御好烧,赤司则点了一份炒荞麦面。
      “?那我刚才问你的时候你还说不吃。”我瞪着他,合上菜单,给自己倒了杯饮料。
      赤司笑了:“我不太习惯在路边吃东西。”
      成吧,小少爷的好习惯。我当然没有幼稚到把这话说出口,只是和他闲聊:“你以前来过奈良吗?”
      他点头。
      “很小的时候来过一次……和家人一起。不过已经记不太清了。”男生喝着手里的橘子汁,“你呢?”
      “我?我也差不多吧……小时候来过。”我支着脸,“和家人一起。”
      “我当时来的时候是春天,去吉野山看了樱花。”
      “……真的假的。”我一下坐起身,“我也是去看的樱花。”
      “?”
      “你什么时候去的?”
      “小学……二年级的时候?”
      “靠。”我大惊,“那不就是同一年。……我们不会见过吧?”
      “说不定在哪里见过呢。”赤司好像很认同的样子,客套地说道,“也是种缘分。”
      店员将热气腾腾的炒面放在我们面前的烤桌上,“拉倒吧。”我拿起铲子,“我可不想要和男人的缘分。”

      我们没有共同话题,就边吃东西边看电视,综艺里某个艺人正在体验露营生活。我们看着,偶尔你一句我一句地评价起来,“我觉得他烤肉的手法不太对”“这炉子不错,想要了”。说着我有些口渴了,低头一看,发现杯子已经空空如也。
      或许是因为走了一整天,回到民宿后我倒头就睡,连朋友们的牌局也没接。

      快要天亮时我忽然惊醒,摸出枕边的手机,显示时间在凌晨五点。我轻手轻脚地下了床,下楼去了趟厕所,再上楼时,忽然发现二楼走廊尽头的窗前站着一个人。
      “……?”我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那人好像也注意到了我,转过脸,抬了抬手,发梢在窗外微亮的天空映照下透出一丝暗红。是赤司。
      我一身冷汗这才落下去,走到窗前,发现他手里捧着茶水间的陶杯:“你干嘛呢?……别跟我说你这个点就醒了。”
      “不是,”赤司很小声地回答,“刚好有点渴,就起来喝杯水。”
      我也没兴趣深究。二楼的走廊十分狭窄,光是两个男生站在窗前就已经显得拥挤。那扇老旧的玻璃窗被锁得很死,却依然有冷气钻过窗缝爬上脖子,让我打了个寒颤。“外面太冷了。你早点回去睡。”
      “……好。”
      隔着黎明前的昏暗,赤司的表情十分暧昧。
      我忍不住开他玩笑:“不想回京都了吗?”这已经是我们旅行的最后一天。
      赤司笑了,摇头。
      “你年底要回东京吧?”我忽然就不想走了,留在原地同他攀谈起来。
      “对。回京都收拾一下东西就走。”
      “那你当初跟他们直接一起去东京不就得了。”
      “没事,刚好我也想来奈良看看。”我看到赤司露出一个微笑,好像在说“那不一样”。
      我忽然想起刚入学时的事。

      洛山校门口有棵春天开白花的树。我花粉症很严重,年年二月就开始咳嗽流涕,一直持续到五月才好转,于是每天戴口罩上学。入学后没多久的某一天下午,我在校门前遇到了迎面走来的赤司。那时我不想和他扯上关系,仗着自己戴着口罩,心怀侥幸,想佯装路人就这样擦肩而过。然而赤司轻轻看了我一眼,像是为了确认般又看了一眼,然后叫出了我的名字:“玉浦……?”
      “啊?”
      男生好像终于放下心来:“好久不见。”
      “哦……是赤司啊。好久不见。”我悻悻回道。的确是好久不见,我们总共也就见过那么两三次,大多是无聊的应酬,上次遇到已经是初一或初二时的事情,在别人的生日会上。因为我们年纪相仿,偶尔会被在背后比较。这些都导致我对他敬而远之。

      后来我逐渐接受了自己与赤司成为同学的事实,甚至有些坏心眼地担心他被同学们排挤。我是本地人,身边的朋友也大多在关西出生,偶尔大家会在午餐时间听赤司讲东京的事情。“不过说到底,东京和大阪应该差不多吧。”赤司认真思考了一下:“不,还是差挺多的。”
      我在一旁喝着牛奶笑话他:“你最近讲话好像有点关西腔。”
      赤司一愣,露出思索的神情:“有吗……?”
      “他骗你的。”其他人哈哈大笑,“别听他鬼扯。”
      赤司征十郎要是有一天讲起关西腔,那才可怕呢。我想象着那个场景,一口牛奶差点呛在嗓子里。
      “你的吐槽太弱了。”后来我和他说,“哎,所以我就说你们关东人真开不起玩笑。”

      远远地,窗外的夜色变成了微亮的黎明。天亮前的寂静将空气浸泡得寒冷又柔软。
      或许是因为实在太早,赤司那副仿佛睡眠不足的、稍显疲惫的表情竟然罕见有几分落魄,我于是十分随意地打趣道:“没事。你要是不想回家,可以趁今天逃走。”
      “?”男生端着杯子,满脸不解。
      “不用回京都了,就这样直接坐近铁去大阪,再远点还能去和歌山,”我随口扯着闲话,讳莫如深,“我懂,因为我也试过。”
      赤司也知道我只是在信口胡言,笑了笑:“你去哪里了?”
      我向他分享失败经验。“我身上钱不够,就去附近的CD店逛了一会儿,买了张碟。”
      “买了什么?”
      “什么来着——?”他倒是总在意在这些没用的细节。我想了想,“哦,是那个。《逃离黑夜》。”
      “噢。”他露出了然的表情,“我喜欢那首歌。”
      我们于是站在窗前又聊了一会儿喜欢的老歌和乐队的事情。

      其实我没资格说他。我看着赤司捧在手里那只陶杯,感到有些失落。——真正不想回京都的人是我才对。
      然后他喝完了杯子里的水,我们回到房间,各自睡了一通回笼觉。我其实并没有睡好,在梦里赤司变成个子很高的老头,穿着长袍,跟我神神叨叨地讲着公式、星象与命理。我虔诚下跪:对不起,我不该打扰您在窗前哲思。

      我醒来,其他人还没醒,我又起身悄悄跑到对面的床边,发现赤司已经不在床上。
      什么玩意儿。我在去买伴手礼的路上和赤司分享早晨的怪梦,男生也边听边笑:“你是不是看了什么奇怪的电影。”
      赤司买了很多伴手礼,大都是吃的,也有奈良特色的小鹿刺绣手帕和布偶。我很好奇,因为我听说赤司并没有兄弟姐妹:“你都要送给谁?”
      他头头是道地向我讲起来:“将棋老师,老师家的孩子,口语外教……还有家里人。”
      “你可真辛苦。”我随口感慨道。赤司见我两手空空:“你不买点伴手礼吗?”
      “其实吧,”我小声说,“我妈是奈良人。要是带伴手礼回去,我估计会被她打。”
      赤司了然,转而又说:“那你其实也可以和他们去东京……”
      “我讨厌东京。”
      “……”赤司眨了眨眼,“这样。”
      “你好歹吐槽一句啊,”我笑出声,“怎么就轻易接受了。”
      赤司也笑了:“好吧。……其实我有点受伤。”
      我哈哈大笑。

      最终,我还是在赤司的建议下给朋友挑了几件伴手礼,我们提着大袋小袋走出商店街,马上就要到集合的时间,于是又赶往车站。旅行的最后几小时总是像被人推搡着一样匆忙又焦躁,我们谁也没有主动发起对话,只是偶尔交换一两句干巴巴的闲谈。回去的电车上赤司坐在我对面,怀里抱着装满伴手礼的纸袋,或许是因为行李很多,男生这次没有看书,只是戴着耳机听歌,背后的车窗外是干燥、明亮的冬日风景。
      他看上去好像有些忧郁。
      我想,很快又被友人递给我的游戏吸引了视线。赤司原本就一直这样。

      赤司征十郎生得好看,作风清廉,仪表堂堂,不论男女都对他很有好感。唯一的弱点是性格太认真,经不住开玩笑。即使成为同班同学,我也很少主动找他搭话。直到高二那年学园祭,我们班准备了主题咖啡厅,我的任务是在门口穿着布偶装发传单。到下午,我急于解手,却发现身边一下找不到能代班的人。这时刚好结束了学生会工作的赤司路过本班门口,于是我向他疯狂招手。
      赤司:“?”
      我:“替我一下,我去趟厕所。”
      赤司说好。
      ……?赤司说“好”?
      等我再回来,发现班门前居然已经围成人山人海,穿着布偶服的赤司受到了疯狂的欢迎。不少人趁机跑来找他合影,而被抢了工作的我只能站在角落里远远围观。
      不知为何,看到坐在电车上戴着耳机听歌的赤司,我忽然又想起这件事。

      后来我们回到京都,冬假过去,我与赤司征十郎又恢复了三天都说不上一句话的关系。结束了第三学期的期末考,转眼就升上高三。我没有再和赤司同班,大概缘分已尽,连教室都不在同一楼层,上下学坐的则是相反路线的电车。洛山并不大,我们却很少遇到。

      转眼间半年过去,那年夏天,我偶然听说赤司会留在京都过暑假。那段时间我无心复习,于是给他发邮件,叫他出来看烟花。
      赤司来得很准时,却看上去有些困惑。见到没有别人,他更困惑了:“只有咱们吗?”
      “本来还有一个人,他放我鸽子。”我蹲在路边吃苹果糖,语气不爽。事实上,我朋友很少,叫赤司过来原本就是为了凑数。
      “哦。”他不再问了,转身也去路边的小摊买了支和我一样的苹果糖。

      那天我提了一袋子各式各样的烟花和赤司瓜分。我边分拣烟花边问他,你不复习吗。他只是说,一直在家里待着也没意思。
      我:噢。其实我也是溜出来的。
      赤司没说话了,我也不是为了和他交心才说这个的。于是我把烟花往赤司手里一塞,划开火柴。
      京都凉爽的夏夜,我们就那样蹲在河边默默放了一会儿烟花。远处有不少出来看烟花表演的游客,河面上不断倒映出升空的火光。我也不和赤司聊天,只是专心地、一支接一支地不断烧着仙女棒。
      半晌,赤司忽然说我。
      “玉浦,”他终于吃完了手中的苹果糖,认真地说,“你这人还挺奇怪的。”
      “啊……?”
      我一下没反应过来,这才回嘴道,“我还以为这辈子都只能从你嘴里听到客套话呢。”
      赤司眨了眨眼,一看就是在假装无辜:“我只是实话实说。……我们也算不上很熟,你把我专门叫出来,还只是为了放烟花。”
      他还知道我们不熟。
      我翻了个白眼:“是啊,我这人很不喜欢读空气。我就是想放个烟花,谁管什么熟不熟的,比一个人蹲在这儿强就行。……明知如此还出来见我,我看你才比较奇怪。”
      我当然知道这有违社交常识,但我只是想放烟花罢了。相比之下,动机不明的赤司此时才显得更加怪异。
      陆续有带着孩子的年轻父母和情侣从我们身后经过。满天火花炸落的声音,有点吵。
      赤司十分淡然:“没事,我也只是刚好想看烟花。”
      “是吗。”
      我实在是很搞不懂他。

      那副场面一定很奇怪。我们也不聊天,沉默多于对话。手里的仙女棒放完了,就无所事事地站在河边看天空中升起的烟花。并不浪漫,甚至还有一丝诡异。两个备考中的高三男生,如果有人问起我们的关系,我甚至无法违心地介绍说赤司是自己的朋友。
      是同学。……高二那年的同学。
      一起在奈良喂过鹿的交情。

      我被这个想法一下逗笑,忽然想起在奈良的那个晚上,我们吃完晚饭,踩着幽深的小巷一路走回民宿。路上途经一间很小的本地神社,那时天已经完全黑下来,神社内高高挂满了明亮的白色灯笼,每盏灯笼上都写着人的名字。
      街上人烟稀少,只有那间神社门前排着长队。人群被淹没在小路的黑夜里,听不见说话的声音,好像迎接神临的队列。
      我们被那副奇妙的景象打动,大气都不敢出,很好奇地悄悄看了一会儿。半晌,赤司轻声说,那应该是当地居民在祈求商业繁盛。
      我哦了一声,就那样看着,忽然感到一种奇异的平静。

      我喜欢和赤司一起旅行,所以我才叫他出来放烟花。赤司博学又谦虚,还很少主动和我聊学业、前程之类令人耳朵生茧的话题。他话不多,却恰到好处地擅长聊天,是完美的旅伴。
      尽管我并不喜欢他。
      其实我和赤司也可以称得上有许多相似之处,但那又怎样,——出于顽固的叛逆之心,又或是某种直觉使然,我并不觉得自己能和他成为好友。

      终于,烟花全部放完了,我们顺着散去的人流朝车站走去。我一瞬间想要不要叫他再去吃顿晚饭,但是又觉得麻烦,于是没有开口。临别时,我忽然向赤司坦言道:“其实我以前挺讨厌你的。”
      “……”赤司扭过头看了我一眼,并不惊讶,“我大概能感觉到。”
      我就是很烦他这幅态度:“啧,你能不能老是接受得那么快。”
      “?”
      他眨了眨眼,十分不真诚地说,“好吧。……其实我还是有一点受伤。”
      我毫不留情地笑出了声。
      “不过,”电车进站的时候,我想了想,又向他说道,“我还挺喜欢出门玩的。等明年考完了,我再叫你一起去旅行。”
      “好。”赤司笑了,“如果我有的时间的话。”
      这家伙又开始说客套话了。

      后来,高中毕业那天,我又在校园里偶遇了赤司。男生穿着正装,站在礼堂外的樱花树下和同学拍纪念照。他朋友果然很多,旁边还有一大群人,像是在排队等着和他合照。
      果然我还是不喜欢他。
      我考了国外的大学,也不打算回国接手家人的工作,在那个春天和父母大吵一架,彻底闹翻。当然,这都是后话。这些事情我也并没有告诉过赤司,因为我们不是朋友。不过,哪怕我们从没聊过类似的话题,那个微亮的奈良的清晨,站在窗边聊起那首老歌的我与赤司,大概就已经或多或少理解了对方的事情。
      “你要是不想回京都,可以趁今天逃走。”我和他说。

      那个时候赤司是怎么回答的来着?
      真正不想回京都的人其实是我。
      只要回去,就又得重新面对一成不变的生活。想要逃走的人也是我,而赤司征十郎拒绝了我无声的邀请。即使不用问,我也能猜到他的答案。而我正是讨厌这样的赤司,也讨厌总是能早早猜到答案的自己。这让我们觉得我们两个都很蠢,无药可救。
      不过还好,中学时代最后的夏天在京都放了烟花玩,也不算太差。忽然我又有些欣慰起来。

      远远地,赤司隔着排队和他拍照的人看到了我,抬起手,像是在打招呼。
      我也抬起手,比了个打电话的手势,提醒他记得我们的约定。
      我看到赤司似乎点了点头。

      最后,我们其实并没有一起旅行。我很早就去了海外,赤司说自己也忙得抽不出时间。
      我早就猜到了。我很不爽地给他发邮件,你这骗子。
      他居然回我:你也一样。
      ?听听,这是赤司征十郎能说出来的话吗。
      我觉得你态度很有问题。我在遥远国度的阳台上悠闲地敲打键盘。这家伙越来越得寸进尺了,他和别人讲话都低调又温和,唯独对我很凶。如果不是了解赤司的为人,我可能会忍不住怀疑他其实在暗恋我。
      这都什么跟什么。我又被自己的想法逗笑,把手机丢到一边,转头去写报告了。不用看我也知道他会回复什么。

      谁让我们不是朋友呢。

      终
      2021.3.6 初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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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夜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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