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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关其把她带到府衙里后,便让一个老婆子带她去厢房,给她备些换洗的衣服和食物,让她只安心休息着。他因为有事要出去,下午才能回来。
      府衙里并不简陋,但也算不上华丽,只是恰到好处的朴实干净。她那间房间是专门用来招待客人的,所以相比之下,她反而住得比那些衙役还好些。
      婆子给她端来了换洗的衣物,她轻言道谢。身上的大红喜服着实碍眼,让她在哪里都能成为众人的焦点。换过衣物之后,婆子又给她端了些糕点和面食,她从昨晚到现在已经饿坏了,大快朵颐的吃完了整碗面。
      可是啊,这具身子真和以前大不一样。
      以前她做事又累又饿的时候,可以整整吃下一大碗的青葱大面,然而,现在她明明饿得紧,却只能小口小口的吃着,明明觉得自己还可以吃更多,可肚子就已经撑到不行。这具身体太过娇柔,走路走得慢,身体弱不经风,没有力气,甚至连吃饭都吃不下去多少。
      洛雪捂着肚子笑了笑。
      这瘦瘦小小的身体居然被她吃撑了,难受得很。
      捂着肚子,四处张望,眼神瞥到到床侧的梳妆台上有一面铜镜。起身过去,拿起来自照。无论是在阴曹地府还是在昨夜的湖水中,她都没有如此真切的看过自己现在的这具身体。
      有时候,人也真奇怪。
      明明是自己的样貌,可偏偏就是自己看不到,非得要借助别的东西才能把别人看你的形象和自己脑海中确认的形象连接起来。
      但镜子里的人让她忘了这种嘲讽。
      也许不让人可以随时随地看到自己是对的,因为有些人真的美得会连自己也看呆呢。她笑的时候,镜子里的人也笑,她皱眉的时候,镜子里的人也皱眉,她撇起嘴巴的时候,镜子里的人也可笑的撇起嘴巴了。
      明明都是以前做过的东西,可就是有这样的差别。以前她偶尔犯迷糊的时候,也曾揽镜自照,但后果就是看哪哪里不好看,心底里把自己批判得一无是处,还自言自语地骂自己:丑人多做怪!如果真能天天看到自己的模样,她必定早几年就已经羞愧而死了,必定比现在更怨更恨自己为什么生在这世上?
      可是现在,她几乎舍不得移开眼睛。
      铜镜里露出的是她轻锁眉头,茫然无知的表情。
      言语贫乏的她几乎找不到任何词来形容自己此刻的感觉。但仿佛就是在初春万物发芽时,突如其来的一场雪。春风湿润,你站在平原中,周边有草木和泥土的湿气,而你不可置信地看着雪花从远方吹来,细雪大片茫茫,很快把你笼罩住,而你立在中间呆愣,好像一瞬间,你看见了每片雪花一瓣一瓣绽开的那一刹那……
      忽而,她笑了笑。
      铜镜里的洛雪也笑了。
      她的嘴角轻微的弯出一个弧度,细巧的睫毛也随着弯含起来,荡出碧水的柔波来,整张脸又突然生动。像是雪花瞬间消失,你站在平原中,才发现,那不是雪,只是大片大片,从遥远的地方吹来的细嫩的桃花瓣。那花瓣是红白相间的,颜色过渡得美不胜收,就如同她柔软的,花瓣色的淡唇一样。
      铜镜里的笑容又凝住了。
      她的表情可以一瞬间把她带入天上,有一瞬间把人带入地下。小时候的她也喜欢听那些倾城红颜,绝世名姬的故事。但天天待在关府的她根本没有机会接触到外面的人,久而久之,她也失了幻想,心想,那只是那些说书人编出来的好听的故事而已。
      她知道世界上有许多美丽的人,但不会知道会有这么美丽的人。
      有时候你想象不出,同样的五官,同样的眼耳口鼻,但为什么有些人就是那么漂亮。
      手指都已经抬了起来,却不敢触摸自己。
      在铜镜里,她不仅有柔软的唇,她还有深黑色漾光琉璃般的眼珠子,还有细长细长柳叶般的眉毛,她还有小巧的下颌,带出尖尖的瓜子形状,她的皮肤是那么白,整个脸上仿佛就是牛奶浸出来的,没有任何小斑点,她的头发也那么长,那么细,那么柔软……
      她不是平凡人吧。
      以前偶尔听说书的说些妖魔鬼怪的奇闻趣事,里面提到有些人其实是从天上的神仙下凡,投胎入人世修炼的,还有些人是佛祖身边的一些有灵性的东西转生的。
      在关芝那贫瘠的,关于诗词歌赋空空如也的脑海中,她只记得,普陀寺的和尚曾给她讲过一个“拈花一笑”的故事。也许洛雪的前生就是让摩诃迦叶拈花一笑的优昙婆罗。

      关其下午回来了。
      彼时,洛雪已经换了一身衣物,是婆子拿给她的一件很平常的素衣,就跟以前她在关府里穿的差不多。但是不用做任何修饰,这件衣服已被她衬得美极了,出门了一刹那,吸引了连连好几位衙役的目光。
      也许是虚荣心在作祟,她居然觉得挺快活。她几乎已经在开始习惯这样美艳脱俗,受人瞩目的自己。有时候,她很想问问在这身体里另一处蜷缩的洛雪,为何,为何明明是得天独厚,她却宁愿放弃这具这样美的躯体?
      关其本只是路过回廊,听到开门声却停住了脚步,朝她张望。他不像别人那样会露出呆愣的目光,他只是站在一排排一层层的绿簇中,等她走近。一袭白衣,他笑得很是温和。
      洛雪走近,朝他点了点头。
      “我说下午回来后便来看你,倒是忘了。你休息得怎么样?”
      “多谢关公子,我很好。”
      这名女子每次面对他的时候总是深深的垂着脑袋,静静地站在他面前,仿佛畏惧他什么似的。
      “我本来想查清楚后,晚些再来找你,但既然碰上了,也就顺便问你一句。你是不是叫洛雪?”见她讶然的抬起头,他笑了笑,用缓和的语气说:“你别紧张。你的事我大多都知道了。”这名女子今晨穿大红喜服站在街口,容貌有那样让人印象深刻,很难不在短时间内调查处她的经过来。
      深深地打量着她。
      洛雪,年十五,和城商户洛华之女,和另一书生郑邦本是青梅竹马。偶一次,她出门上香,遇见户部侍郎张刚的儿子,张少,被张少惊为天人,日思夜想,求娶不成,竟然用下三滥的手段把洛家两老打入监狱,而后又谋害了郑邦,要挟洛雪嫁给他。洛雪虽答应嫁他,却在成亲当晚,意图同归于尽,结果却被恼怒的张少一掌打死。
      张少以为洛雪已死,连忙派两个家丁偷偷把她的“尸首”拖出去买了。可没想到,洛雪竟然还有口气,今日早晨还堂而皇之地走了回来。
      他想,过不了多久,那张少就会得到消息了,这姑娘怕是又不能平静了。
      关其心底里同情这姑娘,也佩服她的坚贞和宁死不屈。不过站在道理上说,从昨夜洛雪和张少拜过堂之后,洛雪就已经是张少的小妾,名分不可改,夫家来要人他也拦不住。更重要的是,张少的姐姐是如今皇上宠爱的华贵人,他恐怕得罪不起这个张家。
      “关公子,你怎么了?”
      她的问话把他从思绪中拉回。
      眼眸盯着她,若是真让张少把她带回去,不就是把她往死路上推吗?
      “实不相瞒,洛姑娘。我收到消息,张公子正率着家丁在来府衙的路上。”关芝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在不由自主的颤抖。另一处的灵魂听到张公子这三个就已经在止不住的颤栗。
      关芝没有见过这个张少,但她感觉到了洛雪的恐惧。
      她在洛雪的记忆中得知那个张少如何欺辱她,害得她家破人亡。关芝突然上前握住关其的手,眼眸定定地望着他:“那关公子,你会救我吗?”
      关其着实因她的举动怔愣了一下,充满疑惑和思索地看着她。
      身体里的关芝是二十岁的年纪。她感觉得到洛雪的恐惧,因为她也尝试过这样的恐惧,所以她想尽力地抚平它。在她的心里面,男人就该是保护女人的,特别是像洛雪这样娇柔的女人。更何况,他们的“爹”关鹏也是朝中的二品大官,他们是有能力保护她的。
      就像曾经无数次,她被相公欺凌,也希望她的“爹”还有她的“二哥”能来保护她一样。
      关其没有答话,只是奇怪,为何他仿佛在她眼里看到了眷恋的情绪。就好像,她曾经无数次渴望这样做。

      “二少爷!二少爷!”关家五十多岁的老管家关喜急匆匆跑来。看见关其被一个女子抓着手,两个四目相望,也是一愣,脚步不由得停住了。
      洛雪立刻松开手,瞥过脑袋。
      关其看向老管家道:“何事?”
      管家立在原地,隔了快一丈的距离道:“二少爷,家里出事了!四少爷,四少爷他……因为小芝的死,跑王家寻仇去了!”
      这番话让关芝也不由得大惊。
      四少爷,那就是……小浩。整个府里面对她最最好的人,从来没有叫过她姐姐,却也从来没把她当丫鬟对待的人。他为了她跑去跟相公寻仇么?
      关芝愣愣的站着,想不到居然还有人会关心他。
      关其一听这事立刻锁起了眉头,本已快走出几步,准备跟家里的管事回去。却又蓦然回头,见洛雪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那里,眼里含泪,不知在想些什么。
      心中无端一痛,居然也没思索,拉过她的手:“你也跟我来。”

      关其居然把她带回了关府,而且是以客人的身份。但那时府里正被因为四少爷关浩而闹得天翻地覆。她走近大堂的时候,关浩正跪在地上,手中习惯性常拿的霸王枪却还死死的攥着,笔直的鼎立在地上,而另一侧——
      她的呼吸都快摒起来了,是她的相公还有婆婆!
      只是相公身上好像被割了好几道口子,满身都是血,匍匐在地上哎哟叫疼,婆婆跪着一直在抹泪:“关老爷,这可真是天大的冤枉啊。小芝真的是难产而死的啊,跟大志真的一点关系都没有啊!”
      许久、许久没有再见过面的“老爷”和大夫人正坐在堂中央怒目看着四少爷。
      而关浩只是倔强的抿着唇,一声不吭。
      原来他还是有记忆的。
      他真的还没有忘记她。
      她和小浩认识的时候她只有十三岁,那时的小浩只有七岁,不知从哪里听到她的身世,便跑来质问她。也许是因为小浩的个性鲜明直爽,和这府里所有的她的“兄弟姐妹”都不一样。别的兄弟姐妹知道她的身世后,最多只会在最开始的时候多看她两眼,而后渐渐明白各自的低位后,对她不再理睬。
      唯有小浩,是会跑过来,拿着她手中那柄霸王枪冲到她面前质问的人。
      那时候,她怔愣了,因为小浩劈头一句就是:“他们说,你也是我的姐姐?”
      姐姐,她根本没听过这个词。
      生平第一次,她听到有人叫她姐姐。期间内心的翻腾几乎无法述说。
      “你只要回答,是还是不是?”
      “是……”她只知道盯着他尚小的面容,含泪说着。其实直到那时候,她才发现,自己是有多渴望被承认,哪怕得不到其余几个姐妹的待遇,但只要他们肯承认一句,她也是他们的姐妹,那时的她是愿意为这句话而死的。
      但那时候的小浩不明白,看着泪眼朦胧的眼,只会嫌恶的说:“一个这么大的人了,还哭,真丢人!”说着他就走了。
      她却哭着哭着又笑了。
      他虽然嫌弃她哭,但他却承认了呢。既没有反驳,也没有疑问,他承认了她是他的姐姐,只因为她一个“是”字。她不是服侍小浩的,他们之间很少碰过面。却因为那次,让她对他格外关注起来。每一次偶然的碰见,因为那个少年的承认,她总会偷偷地朝他微微一笑,完全地把他当一个弟弟来疼爱。
      有时候,他受了罚,或者做出什么错事,要被关禁闭。她不敢偷偷去看他,只想方设法托他身边的丫鬟给他带点吃的。
      再到后来,有一次,她做了一盘小糕点,想让他身边的丫鬟碧落带给她。他却直接从房间里走出来,责怪地说:“你要是想给我做什么,不要托别人,自己给我端过来。又没人阻着你,绑着你,不让你进去。”
      那时候她的眼泪因为这几句话几乎又要掉下来,看到他露出不喜欢的表情,又立刻把眼泪擦去。
      “那……我以后能来给你送吃的吗?”
      “随你的便!”他提着枪走了。
      但她默默看着他的背影,她想,其实小浩真的很聪明呢。他不跟这府邸里别的少爷一样,喜欢舞文弄墨,他醉心的只有武学而已。他冲动,直爽,有话直说,因为是大夫人和老爷最宝贝的儿子而毫无顾忌。
      府里的人都以为他少不经事,但只有她明白,他是何等的聪明。
      知道大夫人很不喜欢她跟他接触,所以在大夫人面前总是对她恶声恶气,但是没有人的时候,也肯让她偶尔像个姐姐一样拍拍他的脑袋,叫他小浩。
      有段时间她也很怕,怕他长大了渐渐明了世故,也就会了解他们的身份差在哪里,会渐渐疏远嫌弃她。她不仅不是她的姐姐,更只是府邸里可有可无的烧火丫头。但这么多年,除了有外人,他从来没让她行过礼,也没对她疏远过,甚至她成亲的时候,他还悄悄地给了她她一些银子……
      而自她成亲五年,她没有再回过关家。
      她没有再见过小浩。
      一转眼,小浩也有十四岁了,握着那柄银色的霸王枪也更有风范了。她还时常记得,他天天把夫子气跑,自己一个人在黄昏的草地上耍弄霸王枪的场景。
      她总会偷偷地蹲在一旁看。
      那是她那时候最幸福快乐的光景了。

      “爹,我看四弟也不是故意的。”关其上前一步说道:“管家说,四弟跑去问过产婆了。产婆说小芝虽然胎位不正,又早产却也不至于丧命。是王婆婆舍不得花钱,不肯找大夫,硬要产婆先把孩子接生下来。让小芝生了孩子。生了孩子后又埋怨生的是女孩,才会让小芝一气之下产后身亡。”
      关芝听着这话,却觉得异常遥远。
      原来她是这样死的?原来她的短短一生,用这几句话就能概括了。
      “而且,我听闻这几年来,王家对小芝一向不好。从她怀孕八个月还让她去打水就已经可以看出端倪。四弟这么做也只是一时气愤。”
      婆婆被关其说得哑口无言,半晌,才哭哑着声音说:“我们也没想到打给水滑一跤就早产了呀。更、更何况,小芝嫁到我们王家这么多年了,都没一儿半女,我这快入土的老婆子可不得心急吗?让她先生孩子,这……”被关其淡淡看了一眼,语气就渐渐弱了,“……这也是正常的嘛。”
      “好了。”一直脸色铁青的老爷拍案,吓得所有人都不敢动弹。
      “王婆,你下去领十两银子,当是你儿子的药费吧。”王婆喜形于色还来不及道谢,关老爷又道:“关喜,你把关浩押下去,罚他今夜跪在堂前不准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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