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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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道幽长古院秋，
恍然莲界画中游。
但寻松影忘回眸。
横臂入云拥圣塔，
举身穿海卧苍虬。
玉台神秀尽风流。
——豌豆黄儿《浣溪沙·戒台寺》
在初秋时节上山访寺，我以为是最恰倒好处的。秋高气爽，正适登高远眺，饱览天地山川一片大好美景；久居尘网，庸碌之中的身心早已愚钝萎靡，需要一番净化和安抚。此时邀三五好友，结伴而行，到山间幽静的古刹中上香礼佛，漫步小坐，该是何等的清爽惬意啊。
九月中，正逢周末，我与永宁、老牛、江南三位兄长同游戒台寺。四人一早如约而往，很顺利的就到达了目的地，沿缓坡上行，只见天高云淡、层林尽染，马鞍山已悄然换上了五彩秋衣，在时隐时现的阳光下神采熠熠。峰回路转，戒台寺眨眼间闪现在众人面前，高台重殿、绿树红墙，似被一层淡淡的雾气围绕着，显得庄重而神秘。
此次出游，我们一如既往，用手中的相机来找寻和记录这春明风光的美仑美奂与韵味的深邃凝重。摄影包、三脚架、各种镜头……哥哥们的专业器材令我眼花缭乱，而他们的专业态度更是让我钦佩不已。我呢，一个小小的佳能IXUS50攥在手中——它就是我的眼睛，以我所想，拍我所见。虽然比起装备我远远落后，然而比起步伐我却是遥遥领先——小鸟一样飞在前面，唧唧喳喳蹦蹦跳跳，尽管在佛门清净之地不敢造次有所收敛，然而本性使然，压低声音缩小音量之后依旧是欢声笑语的轻快调子，料想佛祖应该不会怪罪吧。
戒台寺的前身，是创建於唐高祖武德五年(622年）的“慧聚寺”，后因武宗灭佛而遭到毁废。辽代时，被誉为“钟普贤之灵，孕凡夫之体”的高僧法均和尚来到了慧聚寺，戒台寺从此走入鼎盛时期。法均和尚带领自己的徒弟，广募资财，对慧聚寺进行了大规模的整修和扩建，并开坛传戒，普度众生。据史料记载，喜汉文化笃信佛法的辽道宗把自己亲手抄写的《大乘三聚戒本》（即《御制戒本》）授予了法均，并封他“崇禄大夫守司空”的高爵，赞其为“行高峰顶松千尺，戒净天心月一轮”。而这件《御制戒本》则被佛教界公认为是律宗正统代表的信物，凡持有《御制戒本》的人，就是律宗学派的领袖，于是这件《御制戒本》就成为了戒台寺住持坛主历代相传的“镇寺之宝”，同时也奠定了戒台寺成为我国北方佛教最高学府和律宗圣地的崇高地位，戒台寺也因此而声望日隆，香火繁盛。
现而今，戒台寺中尚存法均和尚的墓塔，塔前立有《法均大师行实碑》，这是寺中最古老的碑刻，也是京西现存最古老的碑刻，而驮碑的赑屃，乃是辽代原物，与我们通常见到的明清时期的赑屃形象相差很大，没有后期赑屃龙子的霸气与凶悍，完全是只乖巧可爱的小乌龟：它身上没有龙鳞，口中没有獠牙，周围更没有雕成云水火焰的花纹——它背着后期石刻退化近无的厚厚的大龟壳，伸长了小小的脑壳，塌着小耳朵，脖子根儿的肉肉叠成圈状，仰头笑眯眯的看着你……这种早期形制的赑屃在许多外省市地区经常可以见到，然而北京地区却是非常罕见的，因而异常珍贵。
戒台寺一直以松著称于世，有“一树具一态，巧与造物争”的诗句传诵至今。而墓塔之上，则是著名的“戒台五松”之一——“抱塔松”了。巨大的树干如龙腾般从高台上跃出，枝干似手臂一样将塔紧紧抱在怀中，堪称奇景。
法均圆寂之后，整个辽金时期，戒台寺和《御制戒本》一直由其弟子们接替传承。到了元代，主持戒台寺最为著名的当属月泉和尚。皇庆二年(1313年)，月泉和尚任戒台寺住持，在此期间，他整修寺院，增修产业，种植树木，绿化荒山，扩大寺院的规模，“开堂演法”，继续弘扬律宗佛学。抱塔松其后不远处，现有被玻璃罩子保护起来的几座石经幢，其中有一座雕刻精美的经幢上刻有几行篆文，当时大家都煞有介事的趴过去辨别了一番，却也没有再多的上心，胡乱认了认便陆续转身离去了。现在回想起来，那上面分明有“月泉”二字——历史，就是用这斑驳的经幢和寥落的刻痕来向我们讲述那些已被磨灭殆尽的旧朝往事与风流人物。只可惜，站在它面前的，有几人能够明白它在说什么呢？或许该这样讲，有几人肯用心去听听它在说什么呢？
元末，战乱影响下的戒台寺又再次受到了极大的损伤，几近荒废。因而它再度恢复与发展，就是进入明朝的事了。戒台寺由皇家出资进行了多次大规模的整修和扩建，形成了现在的格局，今天我们所看到的戒台寺基本上保持了那时的风貌。朝廷还把戒台寺置于皇家的直接控制之下，住持坛主由皇帝亲自选派，并大多委以僧录司的官职，寺内开坛授戒，必须有皇帝的敕谕，戒台寺于是乎雄风重振，在中国佛教界拥有了相当重要的地位。“万寿禅寺”即为明英宗在正统五年亲题的寺额，慧聚寺由此改名为“万寿禅寺”。相传，每年的四月初八“佛诞日”的浴佛大会时，僧俗人众纷纷赶往戒台寺，马鞍山上沿古香道两侧搭起了芦棚，做生意的、进香的人们摩肩接踵，热闹非凡，从而形成了当时北京市民的一种风俗，称为“耍戒坛秋坡”。
明朝之后的清朝，是戒台寺发展的另一个高潮。圣祖康熙皇帝、高宗乾隆皇帝多次来到这座千年古刹，进香礼佛，游玩留住，并拨款重修殿宇，题写匾联，赏银赐物，撰文赋诗。尤其乾隆皇帝曾先后四次来到戒台寺——我们如今见到的许多古迹，便是出自乾隆皇帝之手。
第一次来到戒台寺，乾隆皇帝便写下了《初至戒台六韵》的诗篇。戒台寺因为建有全国最大的戒坛，所以一直被世人称为戒坛寺，而其正名“万寿禅寺”反而知者甚少，自《初至戒台六韵》之后，便等于是圣上给寺院赐了名，因而才有了戒台寺之称，并且一直延用至今。
又如同为“戒台五松”之一的“活动松”，引发了乾隆皇帝的很大兴趣，写下了《戏题活动松》的诗篇：
老干棱棱挺百尺，缘何枝摇本身随?
咄哉谁为挈其领，牵动万丝因一丝。
摇动旁枝老干随，山僧持以示人奇。
一声空谷千声应，借问神通孰所为。
从他的诗中，我们很显然的就能够明白“活动松”的奇妙之处了：无论随意拉动它的哪个松枝，整棵树的枝叶便跟着摇动，好像一阵狂风正在袭来，真是“牵动万丝因一丝”了。
乾隆皇帝第四次游览戒台寺，已经是73岁的老人了。他为寺内多处殿堂题写了匾联，其中，“莲界香林”为大雄殿的匾额，“智光普照”为千佛阁的匾额，并题写了“金粟显神光人天资福，琉璃开净域色相凭参”的楹联，“树精进幢”为拥有“天下第一坛”的戒坛大殿的匾额，并题写“遍洒醍醐成雨露，长留华藏閟山林”的楹联。只是我们现在若到戒坛大殿，看到的匾额是“选佛场”——它的主人，是袁世凯。
值得一提的是，戒台寺不但以松而赋盛名，其牡丹之名也相当有影响。广种牡丹的“牡丹院”，也是很有来头的。道光皇帝的第六子，恭亲王奕訢，因朝庭内部的权势倾轧而到戒台寺“养疾避难”，留住长达十年之久。在此期间，奕訢出资整修了寺内的部分殿堂，着重改建了自己在寺内所住的北宫院，使之成为了一座环境优雅，景色秀美的“寺中花园”。奕訢将北宫院改名为“慧聚堂”，院分两进，前院有叠石假山，後院广植牡丹，所以人称“牡丹院”。
我是个极爱牡丹之人，第一次看到牡丹的时候便被它的华贵雍容所深深震撼，所以从那时开始，便经常对身边的人说：“你只有见到牡丹，才能真正明白什么叫做'花'！”记得几年前来戒台寺玩儿，正逢牡丹花开，牡丹院中一片璀璨，我高兴得几乎想冲到花圃中一朵一朵地亲吻它们。后来买了明人薛凤翔撰写的《牡丹史》，我才从单纯感性的喜爱逐渐变化成理性的了解，当274种国色天香一条条列于眼前，当对照牡丹网观赏各型各色的图片时，我竟激动得放声大哭起来——那种扑面而来的明艳绚丽猛烈的撞击着我的心灵，除了哭，竟然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喜爱之情了。
话题拉回，我们接着刚才说。恭亲王曾为有“‘戒台五松'之首”之称、相传植于辽代的“卧龙松”题写名字，将“卧龙松”三字题于松下碑石之上，料想他一定是因此松非比寻常的苍劲姿态而萌生题名之念的。“卧龙松”硕大粗壮的躯干扎根于石砌高墙之上，枝干弯曲，横空凌卧，恰如同一条古拙的苍龙，即将腾空而去。
在陆续提到“抱塔松”“活动松”和“卧龙松”之后，似乎有必要把“戒台五松”补充完整，而另外两棵，一名“自在松”，一名“九龙松”。“自在松”姿态安详随意，大有“世态炎凉终不管，逍遥自在乐天涯”之态。而“九龙松”顾名思义，九枝树干像九条巨龙，张牙舞爪地扑向天空。《帝京景物略》中便对其有所提及。而洪亮吉在他的《戒坛古松歌》中更是这样写道：“松根一龙干九龙，欲攫台殿凌虚空。”
除了“戒台五松”外，“龙松”、“凤松”、“凤尾松”等等奇松也为戒台寺凭添了更多景致，我们自然是将这些景致一一留在相机中，一一印在头脑里了。
戒台寺树好花也好。由于已是秋天，春天绽放的牡丹花自然了无踪迹，而夏天里花香四溢的丁香也是难觅其影，亏得戒台寺有一千多株丁香花，亏得众多丁香都有着上百年的历史，然而我们依旧却只能观赏叶子了。倒是一种开在崖壁上的小野花让我们雀跃不已，这小花呈蓝紫色，每一条花茎上都整齐地排着一排，如同挂着一排小铃铛。于是大家纷纷驻足，采集各个角度的小野花倩影。我也喜欢那些小花儿，虽然它们实在比不上牡丹的仪态和气势，却自有另一番清雅别致的味道，当我跟永宁大哥说起我喜欢把花儿拍得亮晶晶的时候，他便教给我实用的摄影技巧，心中一下便豁然开朗了起来。
说了戒台寺的历史，说了戒台寺的石刻匾额，还说了说戒台寺的松树与花草，然而洋洋洒洒说到这儿，似乎还没有说到真正的戒台寺本身。我自然是要说戒台寺的，却忽然间语塞了。漫步在一进进院落中的我们，除了拍摄，便是虔诚的上香乞愿，我还拿着鱼干喂寺中的流浪猫，出于对古建筑的爱好，一知半解尚在努力学习中的我还不时冒出一些颇显专业的术语来向哥哥们做建筑结构的说明——我口中的“斜拱”“雀替”让牛哥一头雾水，幸而指着实例一一解释之后他都明白了。但是，即便很多构件名称我叫不出来，很多结构做法我说不上来，戒台寺的建筑也并非让我如现在这般语塞。
我们在游历介台寺的时候发现，无论台阶、石栏，还是大殿墙体、石刻，都有不同程度的裂缝，有些裂缝用水泥抹上了，更多的裂缝却还赤裸裸的摆在眼前。回家查找原因，我才发现原来很早这个问题就已经被媒体广泛报道出来了。在2005年4月5号的网易新闻中，就有来自《北京娱乐信报》的报道——《千年戒台寺遭遇采石挖煤山体滑坡》，里面一开头就这样写道：
号称拥有“中华第一戒坛”的千年戒台寺，正在遭遇山体滑坡的困扰，不但本应于去年开工复建的千佛阁未能如期开工，现在寺中不少古建筑上也已经出现不同程度的裂缝，有关部门正在寻找制止山体滑坡的办法，拯救这座古寺。
后面便是实地采访，然后复述专家的勘测总结：
通过前一阶段的勘测，中铁西北研究院的专家汇报了戒台寺山体滑坡的原因：
一、导致戒台寺滑坡的根本原因是所处地理地质条件及原滑坡的存在。
二、周围小煤窑的开采及挖掘。
三、戒台寺寺边公路的拓宽切坡，削弱部分支撑力度。
四、首钢采石场长期采石放炮，使戒台寺山体滑坡程度加剧。
……我语塞了，半晌说不出一个字。现在终于理解了“难得糊涂”，理解为什么不能做个明白人了，太明白了，便是我现在这样——胸中充溢着无以复加的悲愤与无奈。
看看我这个“明白人”明白的到底是什么吧！
一、导致戒台寺滑坡的根本原因是所处地理地质条件及原滑坡的存在。
我不是地质学家，也不知道到底戒台寺是何种地质，这种地质会不会导致滑坡存在。然而我知道，戒台寺从大唐建立到现在，虽然经历两度变故，然而都因宗教政策或社会动荡导致，从没听说过它裂过缝儿，也没有有关因山体滑坡而加固整修的记载。莫非戒台寺搬过家？千年之中它在这个地方都好端端的，如今它出了问题，倒把责任首先归到了它下面的这块地了。
二、周围小煤窑的开采及挖掘。
三、戒台寺寺边公路的拓宽切坡，削弱部分支撑力度。
四、首钢采石场长期采石放炮，使戒台寺山体滑坡程度加剧。
如果说一让我产生的是鄙视心理，那么接下来的二三四才真正引发了我满腔的愤怒。二三四都是人为原因造成的，似乎相当客观可信，然而、然而！然而——让我们来翻翻历史吧，好好看看历史吧！
１、成化十五年六月二十二日，宪宗皇帝朱见深应司设监太监王永的奏请，写下敕谕，为戒台寺划定了四至，明令对戒台寺进行保护，严禁官员军民诸色人等扰害寺院，盗伐树木，牧放牛马，作践山场，私开煤窑，毁坏寺基，“敢有不遵联命，故意扰害沮坏其教者，悉如法罪之不宥……”此外还加封当时戒台寺的住持德令律师为僧录司右觉义，并将这道“敕谕”镌刻成碑，立于寺中，将戒台寺直接置于皇家的保护之下。
２、戒台寺所在的马鞍山一带盛产煤炭和石灰石，数百年来，附近的百姓采石烧灰，挖洞掘煤，已经威胁到了这座千年古刹的安全。康熙皇帝了解到了这种情况，为了保护戒台寺，亲笔撰写了《万寿戒坛碑记》，在碑文中明确写到，“顾近寺诸山为产煤所，居民规利，日事疏剧，念精舍之侧凿山采石，良非所宜，爰命釐定四止而禁之。”明令保护这座千年古刹，并镌刻成碑，立于山门殿前。
３、民国十年(1921年)，大总统徐世昌来戒台寺进香，他见到明宪宗和清世祖所立的关于保护戒台寺的两块敕谕碑后，认为自己身为大总统，等于是皇帝一般，从而进行效法，题写了《戒坛寺碑记》，碑文中明确写到“共和以来，据法为戒台寺丈量地界，禁止开挖采煤，保护戒台古刹不被破坏”的明令，对戒台寺进行保护。
“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三个不同时期的最高统治者都下令保护戒台寺，所以戒台寺历经几百年安然无恙。那么现在呢……现在呢？！
上学的时候，我们从课本上学到的，不是愚昧的封建思想封建礼教，就是腐朽的清政府万恶的旧社会，然而正是在“愚昧的封建思想和封建礼教”下，正是在“腐朽的清政府万恶的旧社会”时期，戒台寺得到了妥善保护。那么现在呢……现在呢？！要我怎么说呢？要我说什么呢？！面对那一道道劈石而开的裂痕，面对那一道道水泥补救的疤痕，面对戒台寺的一砖一石一草一木，我没有话了，我哭了，默默的流着根本没有用的泪水。我的心在颤抖，我的手在颤抖，我已经不能像最开始那样，用明朗的诗句来描绘壮美的景致，用甜美的语调来叙述快乐的心情，真的，真的不能了……
我想我的这篇文章，到此就该结束了，因为我实在没什么可说的了。我最后只想祈祷：但愿我的这篇《春明物语·戒台寺》不要成为戒台寺最后的祭文，不要成为北京城最后的祭文。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