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凤记》糖衣弹幕

29、找

　　言琮的小船在水上漂行了数个时辰。从正午到入暮，他都未管过行进方向，任它漂漂转转，随水流晃荡而去。

　　领路的如此懒散，注定这段旅程将极其无聊。刚开始周围还有些风景可看，渐渐就只剩下茫茫雾水，连飞鸟也不见几只，沿途一片凄清。

　　小姜自离岛后一直心情低落，旅途沉闷与否对他而言毫无分别，倒是言琮闲得无趣，时不时就找他说话。他会问一些无关痛痒的问题，比如何时来的仙岛，或是喜欢的吃食玩物等等。他问一句小姜才答一句，此外不是发呆就是数袋子里的翠鸟，从不肯主动开口。

　　言琮见他无心搭理，疑惑道：“你已经数过七遍了，莫非数数真的很好玩？”

　　他这一打岔，小姜就将刚念到的数目给忘了，只得重新来过。

　　言琮托着下巴看他整理纸片，片刻后又笑道：“这袋中共有纸鸟三百五十七只，我都能替你数清了。多数一遍又不会多一只，何必浪费时间。”

　　小姜也不答话，自顾自清点铺在衣袍上的翠鸟，然后收拢归袋，紧紧抱在怀中。

　　言琮叹道：“小兔子长相乖顺，脾气倒是挺大。看来我带你出岛是招你嫌恶喽。”

　　小姜道：“你是奉命行事，我不怪你。”过了会又道：“但我还是不想跟你说话。”

　　言琮闻言失笑：“你不用这么老实也可以的。”

　　他这话看似埋怨，语气倒很轻快，一点没有要生气的样子。小姜这般态度他也不甚在意，径自找出鱼钩鱼竿，大剌剌往船头一坐，竟是要垂饵钓鱼。

　　此时已近傍晚，天边几点星辰寥落，整片水域都泛出浅浅的蓝色。小姜头一回遇到三千岁也是这个时辰，那时他同样有柄鱼竿，自称“以果会友，愿者上钩”，结果就钓上了这条可爱的小鱼精。

　　他与三千岁一见如故，原本沉闷无趣的生活因它才起了变化。三千岁志在寻龙，他为不输给年幼的鱼精，就与它定下誓约，说要追到凤凰。彼时他还毫无头绪，兜兜转转闹出不少笑话，直到宝秀无意间道出真相，才知一心追逐的凤凰近在身边。

　　这些往事历历可数，犹在昨日，且细想之下一切都源于那柄简陋的鱼竿。缘分之妙，实在难以言说。

　　小姜想得出神，对三千岁和煌采的思念之情也愈发强烈。言琮见他一直盯着钓竿发呆，笑道：“坐观垂钓者，徒有羡鱼情。姜公子可有兴趣过来一试？”

　　小姜摇摇头：“不必了，我看着就好。”

　　言琮不再勉强，回头继续观看浮子，看了一会后忽然叹道：“哎，姜公子，恕我直言，你好像跟从前不太一样了。”

　　小姜听到这话就觉无奈，只觉自己解释了得有一千遍：“我真的不是姜跳跳，跟他没半点关系。”

　　“哦，是吗？”言琮漫不经心道，“也许吧。”

　　他所有心神好似都放在了钓竿上，答完这句就没了下文，倒是小姜起了好奇心，犹豫片刻后问道：“你以前认识的姜跳跳什么样？”

　　言琮闻若未闻，一手支颌一手扶竿，老僧入定般一动不动。

　　小姜以为他没听见，便提高声音：“请问仙守以前认识的姜跳跳，是什么样的？”

　　他连问几遍，言琮这才转过身来，露出满脸的无辜表情：“怎么，小兔子肯跟我讲话了？”

　　他说着将浮子往上拨一些，一边缓缓道：“其实我跟你——好吧，我跟他，说话不过三两句，算不得熟识。那时他一心要夺风芷兰救人，本就心事重重，并无机会深交。”

　　小姜追问道：“那我和他不一样在哪里？”

　　言琮笑道：“那一位姜公子可是谦逊温和，风采翩然，来意虽说不太好，礼数倒也周全。而且他本事不错，合我们四境仙守之力还捉拿不住的精怪，他可是第一个。”

　　小姜闷声道：“那是因为有煌采帮他。”

　　言琮道：“你说那小凤凰吗？他倒的确是本领了得，莫说我跟春守，就连宝枰这般神通都奈何不得他，一双断雪惊风袖差点就给烧成了飞灰。”

　　小姜听他夸赞煌采，顿觉神气莫名，好像他夸的是自己似的。但转念一想，他以身赴险为的不是别人，正是那可恶的姜跳跳，神气劲儿霎时又烟消云散。

　　他想问当时是谁下狠手折了煌采的手臂，话未出口，言琮忽然面露喜色：“等等，水面有动静。”

　　说话间他拉起鱼竿，一条银尾大鱼随之跳出水面，带出的水花溅了一地。

　　言琮掂了掂它的重量，随即放它入水，一边幽幽叹道：“到底还是外边好呐。夏境湖里的鱼都快成精了，用再好的饵食也不肯上钩，端的无趣。”

　　他说着冲小姜一笑：“姜公子是否也觉外边比无燕山好，所以一直不肯走？”

　　小姜道：“在我看来，哪里都比不上仙岛的。离了岛去何处都是一样。”

　　言琮笑道：“这话可不能让青蜂听见。她知道有客要来，早早地就在布置春境，前后花了不少心思。若你看了说跟这路边一潭寒水一样，只怕她要哭出来呢。”

　　言琮这话倒是不假。小船漂行几日后，终于在一片薄雾中驶进了无燕山。

　　这处仙域素来景色奇美，在仙妖之中久有盛名，可惜云兰仙君从不好客，所以入口极为隐蔽，一般不能寻见。

　　言琮是夏境仙守，而夏境正是一个大湖。他们从水路而来，头一样见着的就是夏境满湖的荷花。

　　小姜之前去京城时，曾经跟着奚柏青坐船游过一回莲心湖。那时恰逢盛夏，出水荷花正当艳美，与眼前景象颇有几分相似。不过仙域荷花比起人间更为妍丽，其中还有彩翅金粉的蝴蝶来回飞舞，有一只甚至飞来小姜肩上，久久不愿离去。

　　夏境的左侧即是春境，这样花木萌动、万物新生之所在，其瑰丽灿烂自不必说，而且细细听来，好像有个极悦耳的声音在轻声歌唱。

　　小姜瞧得新奇，一时之间忘记了对无燕山的惧怕和厌恶，不觉半个人都探出小船，在层层碧叶里往外张望。

　　言琮见状笑道：“你看，我就说你会喜欢这里的。”

　　他拿玉篙拨开挡在面前的一丛荷花，小船调转方向，往夏境的另一边驶去。

　　“这边是秋境，也是你今后要待的地方。当初你——咳，我知道我知道，别这样看我。当初姜跳跳，”言琮特意咬重了音节，“跟宝枰相斗，把秋境弄得一塌糊涂。仙君很生气，本来是想重罚你——姜跳跳的，可这后来拖了一年又一年，怒气渐渐淡了，风芷兰也已带回望星山重新栽种，再深究也没意思。仙君心存仁厚，就只罚你将秋境恢复如初，估摸着种些花栽些树，就能蒙混过关了吧。”

　　他说得如此轻巧，小姜即使知道不能尽信，仍是燃起了一线希望。

　　若真有这样容易，只需将秋境弄得跟以前一样漂亮即可，那他应该不会被困住很久，还有机会能回仙岛。

　　小姜这样想着，愈发下定决心要好好努力，原先的不安也稍为缓解，直到他看到秋境是何模样。

　　虽然早已做好准备，真见到时他仍是吓了一跳。秋境本是繁华绚烂之处，但他举目望去，满山除了焦黑没有其余色彩，杂草都不肯生一根，惟有白骨横七竖八散落在地。这番景象，莫说与春夏二境相比，就是在人间随便寻一块荒地也要比这好些，岂止是“毁得一塌糊涂”这么简单。

　　小姜在栽花植树一事上并无多大造诣，被这情景惊得有些怔忪，完全不知如何着手。

　　正在苦恼间，身边言琮高声道：“客人都来了，你们躲着作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