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凤记》糖衣弹幕

1、了

　　一柄竹竿，无钩无饵，上挂一枚晶莹剔透的红果子，在碧水中浮浮沉沉。

　　执竿的少年正撑着脑袋发呆，身边鲜果堆了满地，风一吹便滚来滚去。

　　他一坐就是很久，眼睛盯着水面出神，鱼竿则闲闲搁在膝上。

　　远处隐约可见一群游鱼，鳞片泛光，点点金色十分耀眼。鱼群聚集复又散开，悠然自得，丝毫没有朝他游来的趋势。

　　可怜可笑说鱼是要用钓的，所以他学做了这柄鱼竿，谁知鱼群对果子不感兴趣，等了一天都不来。

　　他就不甘心地一直等，直到终于有一尾鱼划开水面。

　　小鱼围着果子游了一阵，拿金色的尾巴将它拍得乱转。

　　少年见来了玩伴，兴冲冲问道，“鱼儿何名？”

　　金尾鱼往他身边游来，吐出一串泡泡。

　　“小鱼名为三千岁。”

　　他惊奇道：“你有三千岁了？”

　　三千岁笑道：“不过一百九十九而已。”

　　它快活地在他脚边扑腾，“你又是谁？”

　　少年指指自己：“我叫小姜。”

　　他趴在水边，朝鱼精三千岁笑得眉眼弯弯，脚边的鲜果堆被衣袍一带扑簌簌滚入水里。

　　“小人的小，老姜的姜。”

　　他生怕三千岁要逃走，又赶紧化成一只软乎乎的白兔，小爪子有气无力，弱得就像连枚果子都抓不住。

　　“我是兔精，不吃鱼的，你不要怕我。”

　　三千岁笑道：“你在这里已经坐了好几天，兄弟姐妹们都想游过来看看你，可是老鱼精说这岛上有个大妖怪，不让咱们过来，其他人听了就不敢了，就属我胆子最大。”

　　它将脑袋钻出来，小小的鱼鳍在水下拍打。

　　“我来问一问，你在这做什么？”

　　小姜笑道：“等一条像你这样大胆的鱼来跟我说话。”

　　他将手里的果子掰开，给它尝其中甜美的汁液。

　　“而且你的老鱼精弄错了。岛上没有大妖怪，只有我和煌采，还有可怜可笑。”

　　这是实话。这座仙岛很小，除了住所就只有几处花园，四面环水，走完一圈连半个时辰都不用。

　　可怜可笑是服侍他的小仙子，她们可能有两人，也可能有四人，甚至更多。每一个穿红衣的都叫可怜，穿青衣的都叫可笑，不仅头饰衣物，她们连相貌也一模一样，说话轻声细语，惜字如金。

　　至于煌采，小姜一度觉得他可能是个哑巴。

　　他喜欢穿一身浅金色的衣衫，成天坐在自己的房间里，既不说话也不笑，面色阴郁冷淡。

　　小姜经常躲在门外看他，跟他讲话他听不见，想找他出去他也不理会，所以他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以为煌采是个木头人。

　　在发现整个岛上没有人可以陪着玩闹后，小姜想到了去水里找玩伴，于是他做了钓竿，天天带着一堆果子去水边坐着。

　　他管这叫以果会友，愿者上钩。

　　然后他就如愿结识了鱼精三千岁。

　　三千岁修为尚浅，不能化出人形，也无法离开水里，小姜每次只能趴在岸边跟它说话。

　　这小鱼精对仙岛十分好奇，围着岛游了好几圈，见到什么都要问上一句。

　　它最感兴趣的是岛上的天梯。

　　“天梯通往何处？”

　　小姜道：“可怜说能到任何地方，只要你想得到。”

　　这天梯很长很高，隐在层层云雾中，看起来遥不可及。但说不准哪一天，就会有位客人从上头走下来。

　　小姜记得第一位客人是个拎着酒坛的小神仙。

　　他身上有种奇异的香味，衣袍鲜亮，笑起来非常和气。

　　从天梯上下来时，他盯着小姜看了很久，然后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对不住，当时没能帮上什么忙。”

　　小姜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他的话是什么意思，问可怜可笑，她们也答不上来。

　　于是他悄悄跟在小神仙身后，看到他走进煌采的屋子，跟煌采谈了很久的话。

　　那时小姜才知道原来煌采不是哑巴。

　　他也会说话，甚至还会笑，笑起来的样子很是好看，跟冷着脸时一点都不像。

　　小姜就躲在门外的花丛里一直看，等到那个叫佳酿的小神仙要离开时才猛地跳出来。

　　煌采并没有像他期待的那样吓一跳，他跟从前一样面无表情地从他身边走过，刚才的笑容已经消失无踪。

　　那次小姜很失望，他原以为发现煌采会说话后，他怎么也能陪一陪自己，结果却跟平常一样。

　　所以在他的印象里，能跟煌采说话的佳酿就是个神奇的人物。

　　或者说，从天梯上下来的都是神奇的人物。

　　除了佳酿，小姜还见过一个花精，一个咋咋呼呼的小仙，一个很有趣的胖子，以及一位叫煌弦的仙女。

　　那位仙女长得很美，眼神却利得像刀，小姜最怕见到的就是她，所幸她只来过仙岛两次。只有她来，煌采才会走出房间，送她到天梯底下。

　　也是在那个时候，小姜才看到他的脚踝上带着一圈镣铐，锁链虽隐没不见，但可怜可笑说，煌采出不了仙岛。

　　她们说，他是在面壁思过。

　　小姜不明白什么叫面壁思过，他只知道比起煌采，自己实在要自在得多了。

　　最起码他有时还能出一次仙岛，由花精小岚或是那个叫宝秀的胖子领着，经过天梯去一个叫桃花谷的地方。

　　桃花谷遍地桃花，美不胜收。在那里他能看到很多有趣的小仙和妖怪，他们好像都认识他，他却一个也不认得。

　　平心而论，小姜不太喜欢跟这些人待在一起，他们看着他的目光里总带着怜悯和哀戚，就像他是天底下头号可怜虫一样。

　　他厌烦这种目光，但对出岛这件事还是很期盼。

　　对于他来说，仙岛以外的地方就是新奇，尤其那叫宝秀的灰鼠精还知晓成千上万的有趣故事，随便说一个都能让他回味很久。

　　回岛之前他会带上许多礼物，一些给可怜可笑，一些留着自己玩，更多的全给了煌采。

　　“你没法出去，看着这些就不会闷了。”

　　他把会点头的木头老虎，长得像娃娃的仙草，画上眼睛就能又唱又笑的纸鹦鹉都送给了他。煌采从不理会，等他走后就会让可怜可笑把东西全锁进柜子里。

　　“你说他是不是很讨厌我？”

　　小姜问三千岁：“可是我从来没有得罪过他。”

　　三千岁就问他何时来的仙岛，如何认识的煌采。

　　小姜想了想，发现自己答不上来。

　　他除了知道自己叫小姜，是个白兔精，其他的一概不知。

　　年岁，过往，统统都是个谜。他记忆的初始就只有这座仙岛。

　　“这真的很奇怪。”三千岁煞有介事地说，“你该去问问咱们族群的老鱼精，他见多识广，什么都知道。”

　　老鱼精就是说岛上有大妖怪的那个鱼精，冲着这点，小姜觉得他不太靠得住。

　　“那么，你就别总想着这件事。”三千岁道，“你能化出人身，说明道行比我高，既然如此就别成天在岛上无所事事。老鱼精说了，待在一个地方的鱼是永远吃不饱的。”

　　它从水里蹦出来，打出个漂亮的水花。

　　“我就有自己的目标，我要去东海寻龙。”

　　“龙长什么样？”小姜问道。

　　“我没见过，但听说龙能呼风唤雨，威风得不得了。”三千岁道，“我想看看是我游得快，还是龙游得快。”

　　这个目标听来好得很，小姜心生羡慕，不由开始思考自己有没有这样想去做的事。

　　他的生活太过简单沉闷，数来数去不过是吃饭睡觉，想了很久，排在头一件的还是围着煌采打转。

　　“我还是先弄清楚他为什么不肯理我——”

　　他的声音被一声清鸣打断。

　　小姜抬头望去，隐约看见远处的云层中有一道金红霓霞，其光芒之盛，好似天上多了一个太阳。

　　他看清那是一只长着美丽尾羽的鸟，周身火云笼罩，方才的清鸣正是它的声音。

　　“那是什么？”他喃喃问道，见那火鸟渐飞渐远，连忙攀爬到身后的果树上去，可惜等他爬到最高的地方，那片金红也已消失。

　　“好漂亮……”

　　小姜很久没有回过神来，好半天才悻悻地从树上跳下。

　　“可惜一会就看不到了。”

　　三千岁道：“那是凤凰，当然漂亮了。”

　　小姜诧道：“你认得这种鸟吗？名字叫做凤凰？”

　　三千岁道：“这是神鸟，是百鸟之王，生来就高高在上，又是祥瑞之兆，自然谁都认得。”

　　“这么威风。”小姜露出向往的神色，“要是能再见到一次就好了。”

　　他再往天边看去，霞光已散，碧空恢复如初，那只凤凰张开的华美羽翼却在眼前挥之不去。

　　火鸟飞过的地方，连天光都变得明媚灿烂。虽只一瞬，也让他看得心醉神迷。

　　这样美丽的瑞鸟，比起三千岁一心想见的龙，同样令人神往，一见就难以忘记。

　　小姜忽然有了一个念头。

　　这个念头来得如此之快，连他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

　　他趴在水边，大声对三千岁道：“我也有想去做的事情了，我要追到天上的凤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