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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动乱之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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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非中心】苍龙逆鳞(二)
大秦的陛下坐在案牍的后方,章邯心惊胆战地跪着,也摸不准陛下如今到底是个什么心思。他跟随始皇陛下已久,自认为陛下的心思自己可揣摩一二,但这次……
他想起了密信中的内容,不禁抖了抖,额上豆大的汗珠落下,一涉及到这个人,陛下就如同变了个人似的,当年那副一言不发的样子他到现在还记得,天色阴沉,等待雨水落下的感觉可不怎么好受。
“你看过这信了。”
“是,属下已经看了。”
“那你觉得此事是真是假。”
章邯背后冷汗涔涔,深知这次要是回答不好自己这官职甚至小命可就不保了,揣摩了一会陛下的意思,他一字一句地斟酌道:
“回陛下,公子韩非已死了十余年,当年下葬一事更是卑职亲手操办,卑职亲眼看见他被装入棺椁,埋入黄土,也确定了他的死亡。可如今却又突然冒出了一个‘韩非’,这实在是有些……”
“匪夷所思。”
嬴政闭上了眼睛,掩盖住眼底的那些复杂的情绪,古井无波的心绪因这突然到来的密信泛起了阵阵涟漪。
先生……
这二字含在嘴里,滚了几圈又咽了下去。他想他大概是有些恨他的,恨他的固执,恨他的坚持,更恨他的死亡。
他嬴政从来都是一个贪婪的人,他要收藏天下的名剑,他要占有全天下美丽的女子,他要招揽各国的人才为他所用。
可韩非,却独独是他得不到的那个,同时也是最欣赏、最想要的那个。
年少时的记忆早就在时光的洪流中模糊不清,他甚至忘记了当年初见时谈话的话题,只记得他那副面对自己侃侃而谈的样子和那双勾魂摄魄的桃花眼。
韩非生的极俊美,举手投足间更是露出一股子公子王孙的贵气和优雅。嬴政从未见过他,读他的书时,脑海中勾勒出的是一位郁郁寡欢且刻薄的模样——为了此事,他甚至特意找来了当时还在亚父手下的李斯,询问他师兄韩非的模样。
犹记得李斯当时考虑了很久,只吐出了四个字“公子如玉”,眼中似含着嫉妒、艳羡还有些许的憧憬。
嬴政想象不出。
去韩国见他,除了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外,不得不承认是包含了自己的私心——
他想见他,他想看看这写出这等文章的“韩非”到底是不何种模样。
“韩非拜见秦王。”
“先生可愿做那铸剑之人?”
韩非当年那双眼含笑的样子和他入秦后那副苍白脆弱的样子重合,嬴政只有死死地捏着那封密信才能控制住自己翻涌的情绪。
“陛下?”
“你先下去吧。”
“这件事……”
“遣人密访,若伪,则杀之,若真……”
嬴政没继续说下去,他从案牍之后起身,看着宫外暗沉的天空,过了好一会才继续道:
“……则尽快报与朕。”
待章邯退下后,嬴政复又坐下提笔打算继续阅览今日的奏章,但脑海中翻腾不休的思绪却让他无法静心。
他索性扔了笔,抚摸着手边那卷也不知被自己翻看了多少遍的卷轴,看着末尾那手漂亮的韩字怔怔出神。
“若是有人仿先生之名,寡人自会治其之罪,但若是真的……”
“韩非……”
此时,已被秦皇惦记上的韩非依然悠哉悠哉地在这无名山里过着自己的日子。
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他的勾已经放下了,就看这鱼愿不愿意去咬了。在这件事上,他韩非还是有信心的。
屋内的铜灯发出幽幽的亮光,四角各一,即便是夜里也亮如白昼。韩非慵懒地倚在塌上,手中拿着一卷竹简,宽大的袖袍滑落下一节,露出他细瘦的腕骨。
“卫庄兄,咱们流沙可当真阔的很啊,瞅瞅这屋里的摆设,比秦宫还要奢华一二啊。”
卫庄此时已脱了他平日里常穿的那件黑色的大氅,鲨齿放在身侧可随时取用的地方,闻言睁开双眼不冷不淡地回了韩非一句:
“那是从前,如今嬴政建了阿房宫和蜃楼,网罗了全天下的美女和奇珍异宝,以韩国尤甚,别说你不知道。”
“咳,那个……”
韩非有些尴尬,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一下子也不知该接什么话好。他知道卫庄在生气,这个人从来都是个锯嘴葫芦,过了这许多年还是没变,什么都藏在心里不说,连生气的表达方式都是这样,他有心缓解气氛也做不到,只能重新拿起书胡乱地翻看起来。
屋内一时安静了下来。
也不知又过了多久,卫庄突然起身,从韩非手中将竹简抽了出来,淡色的双眸冷冰冰地盯着他,身形挡住了跃动的烛火,让屋内这一角兀的暗了下来。
“时辰到了。”
“……卫庄兄你管的也太严了……酒不让喝,这书也不让看了……”
“现在已过了亥时。”
卫庄挑了挑眉,意思不言自喻,对韩非的愁眉苦脸似乎喜闻乐见,唇角微微勾起一些,居高临下地打量他。
“哼,坐没个坐样。”
韩非见他心情似乎好了一些立刻便恢复了浪荡的本色,摊开手耸了耸肩,语气无辜道:
“我这人卫庄兄也知道,自己舒心最重要,谁还耐烦那些个礼仪呢?只可惜月色如此明亮,非身侧既无美酒,也无美人,岂不可惜?”
“所以你又给自己找了点事儿干?”
听到“美人”二字后卫庄的脸色明显黑了一层,轻哼一声,握住韩非的手腕,露出上面红紫交缠的纹路来。
“还没长记性?”
“这应该不是秦王做的,”韩非无奈地摇头,深知自己劝不回卫庄这个倔脾气:“也不是李斯。”
“阴阳家可是秦馔养的狗,你能确定和他们半点干系也无?”卫庄冷笑,笑韩非的天真,眼含恶意地看着他的眼睛:“你的国和家可是被秦王第一个灭了,你还要为他们说话?”
“这也是你的韩国。”韩非纠正了卫庄一句,他盯着跃动的灯火,神色复杂,眼神也不知落在了哪。
“统一乃天下大势,更是于民有利,这我一直都知道。可我是韩人,更是王室子弟,不能做出投秦这等不忠不义之事。韩败,我无话可说,听卫庄兄之言他也未清算你们,说实话,我甚至有些感激。”
“清算?嬴政也得有这个本事。”卫庄不屑地冷哼一声,对“感激”一词甚是不满,但语气还是悄然放软了一些:
“罢了,你想做什么就做吧,别把自己再搭进去,我可不会去救你。”
韩非对卫庄这个嘴硬心软的脾气再了解不过了,闻言便知自己这是得了许可,笑道:
“非猜陛下不出三日便会遣使来此,卫庄兄敢不敢赌?”
“哼,无聊。”
松开韩非的手腕,将竹简置于书架之上,卫庄将鲨齿握于手中,挥袖灭了所有的灯火,转瞬便消失不见。
“唉,卫庄兄这走窗户的毛病还是没改。”
韩非轻叹,随即便又笑了出来,他看向自己放置于墙角的逆鳞,自言自语道:
“多谢了,老伙计。”
(第二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