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沉默里等你》朝拜

3、chapter 3

　　chapter 3 我记得你，一直……

　　回到医院，苏嫦立刻换上了白大褂，快步走到办公室，期间不停有人和她打招呼，苏嫦的导师在济民医院是非常有名的临床医生，连带着苏嫦跟着也蹭了些名气。

　　其实今天苏嫦并不需要值班，是同一个办公室的医生要去相亲，和苏嫦换的班。苏嫦虽然看起来气场冷冽，平时又少言寡语，但相处下来却能发现她平易近人的一面，尤其是和病人在一起时，苏嫦的耐心和细心，经常会赢得患者的信任和好感。

　　刚进办公室，便看见同事金郁唯匆匆忙忙地收拾东西，金郁唯看见苏嫦，眼睛一亮，连忙走过去，如同遇见救星一般，激动地说：“老苏你可来了，我先走了，值班室那边我已经打过招呼了，二楼二零三的病房下午还有个检查，其他的都没什么大问题。”

　　苏嫦点点头，笑笑，“行我知道了，祝你相亲成功，早日脱单！”

　　金郁唯做个鬼脸，摊摊手道：“没办法，这次是家里逼着去的，估计没戏，就是走个过场。”说着她看了一眼手表，连忙道：“不和你说了，快到点了，我先走了，回来我给你带小礼物呦！”

　　看着金郁唯风风火火地出了门，苏嫦无奈地摇摇头，回到办公桌前坐下。

　　下午检查了几位住院病人，恢复得还不错，期间还穿插着找错科室的，叫错大夫的，不知道怎么买药的，苏嫦也不觉得烦，还很耐心地带着迷路的病人绕过一间间病房，送到接待处取药，忙忙碌碌，时间飞逝。

　　好一会儿，苏嫦才感受到阵阵冷意，于是起身来到窗前将窗户关上，这时意外地发现外面竟然下起了小雨，雨滴绵绵不断，半倾斜地往下落，过了一会儿又停了，开始刮起风来，苏嫦嗅到空气弥漫着尘土的气味，心想：春天真的要来了。

　　这样一直到下班，苏嫦伸了个懒腰，将病例分析稍微整理了一下，才脱下外套，准备回家。

　　往常这样的下午苏嫦都是留在家里陪苏母，亦或者待在自己的公寓里看书，她没有什么特别的爱好，读书的那几年，她将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在学业上，因此，也不可能有什么业余时间去培养兴趣爱好，但对此苏嫦并不觉得遗憾。

　　苏嫦一路沉思，脸上呈现出来的还是那副生人勿近的气场，好在大部分人都下班了，或者倒班去吃饭了，没有什么熟人遇见她，她也不用刻意装出一副温煦柔和的面容。

　　路过大厅时，一阵骚动声突然闯入苏嫦的耳中，苏嫦的思绪被打断，大概是声音实在是太过繁杂，她不由扭头望了一眼。

　　前台接待处挤着一堆人，不知道是在看热闹还是在争吵，或者两者都有，苏嫦自实习就待在这医院里，这种事情也见怪不怪了，几乎每隔一阵都会发生这样那样的争执，而且争吵的理由也是千奇百怪的。

　　苏嫦本不想参与，但电梯就在接待窗口的拐角处，她要出医院门口，势必要穿过等候大厅和一排的接待窗口，苏嫦脚步缓了缓，就在她犹豫的空挡，前台的护士忽然向苏嫦招了一下手臂，“苏医生，你方便过来一下吗？”

　　这下，苏嫦不得不停下脚步，她似乎对那位护士突然唤自己还有些疑惑，因为她并不觉得自己能帮上什么忙。

　　那位护士见苏嫦停在原地，趁她还没反应过来，连忙上前拉着苏嫦的衣袖，解释道：“苏医生，那位病人一口咬定医药费不合理，说我们扣了她的……我和她解释她也不信，非要找领导……”

　　苏嫦有些不习惯被人这么亲密的靠近，她将衣袖从那护士手中轻轻挣了出来，才问道：“可这事你找我也没用，你应该找领班的，护士长也行。”

　　那护士听苏嫦这么说，顿时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领班刚刚出去吃饭了，万一真把领导给叫出来的，我们就完蛋了。”

　　苏嫦看看面前焦急的年轻护士，只好硬着头皮过去，决定去看看是什么情况。

　　还未靠近那堆人，就听见七嘴八舌的讨论声。

　　“你说说看，这不是在欺负我一个老人吗？这医药费，怎么能这么贵？不是讹人是什么！”

　　“我这住这么长时间医院，钱花完了不说，疗程一点都不见效，还是大医院呢！净是催我们交钱，你说说这是不是欺负人？”

　　“……我不管，这药我也不吃了，院也不住了，全退回去……不给退？那我要找你们领导……”

　　苏嫦从这三言两语中大概知道了问题所在，只是她穿着便服，不方便就这么挤进去，而旁边的护士就干脆多了，直接嚷了一声“让一下领导过来了”，成功的嚷出一条道来。

　　“领导”苏嫦颇为无语地找到争吵的源头，是一位年迈而又凶悍的老太太，说凶悍倒有些不合适，因为这位老太太已经非常老了，身体都佝偻起来，和她那中干的声音很不相称。

　　那老太太转过来，用一双浑浊的眼睛扫视苏嫦，并提出质疑：“这么年轻的领导？你唬我的吧！”

　　苏嫦哑然失笑，微微俯身和那老太太解释：“年不年轻不重要，能解决问题就行。”

　　旁边的护士点头如捣蒜，还一边附和道：“程奶奶，您不知道，苏医生在我们医院里非常有名的……”说到这里被苏嫦看了一眼，不知为何，那护士忽然不敢说下去了。

　　苏嫦收回目光，正要问话，视线正好落在老太太身边站着的一位女孩身上，这女孩是和老太太一起来的，刚才一直低头写着便利贴，因此没有注意到这边，这时听见“领导”的声音才抬起头来，和苏嫦匆匆对视一眼。

　　这一眼，双方却都愣住了。

　　细看这女孩面容并没有什么出彩的地方，仅仅略微有些清秀，看起来年纪不大，却让苏嫦的心底漏了一拍。

　　苏嫦第一眼觉得熟悉，第二眼觉得久违：苍白的面孔，隐藏着情绪的眼睛,以及，安静地站在那里，偶尔抬头的一瞬……像谁呢？

　　那些错乱的记忆一下子涌入大脑之中，让苏嫦有些应接不暇。

　　冬天……白雪……警察局……想起来了！

　　苏嫦猛地睁大眼睛，但仔细看看又觉得不对劲，对面的女孩虽然让她熟悉，但那露出来的额头明明还有一块疤才对。

　　看见苏嫦不说话，众人也都奇怪这位“领导”怎么一个劲盯着对面的女孩瞧，最后还是那位护士悄悄碰了碰苏嫦，“苏医生，你怎么了？”

　　苏嫦猛地回过神，转而去看那位老太太。

　　老太太很坦率，直接将一沓单子拿出来，递给苏嫦说：“你既然来了，就给我评评理，你看这些药，收费都不统一报销，我住院时就交了押金，出院了怎么还欠了八千！”

　　苏嫦接过这些皱皱巴巴的单子，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对面，那女孩还站在老太太身边，只是却把头深深地埋下去。

　　不知是何缘故，苏嫦只觉得心头那股熟悉感更加深重了。

　　苏嫦看着收据单上的数字，又看看住院手册上密密麻麻的说明，最后挑出几张药据单，递到老太太面前，说：“这里每一笔钱都是按药单和住院收取的，只是有些药不能走医保流程，也就是不能用医保报销，需要……”

　　“你等一下，什么流程不流程！我听不明白，你和我孙女说。”苏嫦解释了一会儿，那老太太忽然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打断她，又将她身边的女孩拽过来，几乎是有些粗鲁地推到苏嫦面前。

　　苏嫦差点和女孩撞在一起，连忙后退了一步。

　　还未等苏嫦仔细看看眼前人，女孩忽然抬起头，举了一下手里的便利贴，上面已经写上了几个字：“抱歉，我不能说话，但可以听见。”

　　苏嫦像是被猛敲一记，几乎是瞬间确定身前的人就是三年前在警局里遇见的那个。

　　只是这女孩不知是装糊涂还是真的不记得自己了，竟然没有一丝惊讶，但转眼一想，这么些年过去了，那时女孩还那么小，又是匆匆一面，不记得也是正常。

　　苏嫦有些失落，但还是尽职地和她说明情况，“……这个费用出院结账医院会补一些，一般是多退少补，这个药费单子报销比例不同，这样，我帮你把这些药给单独列出来，回去找专门的医生签字，再按医保报销，办一下手续就行。”

　　女孩立即点点头，又和那老太太用手比划了几下，那老太太竟然就这样同意了，显然愿意这样处理。

　　苏嫦在心里悄悄松了一口气，那护士连忙带着老太太和她孙女一起去补办手续。

　　周围的人不知不觉已经散了，苏嫦看着空荡荡的门口，不知道是走还是不走。

　　这时女孩却走了过来，苏嫦抬眼看她时，她将手里的便利贴掀开一页，上面是端正的两个字：“谢谢”。

　　女孩犹犹豫豫，让苏嫦误以为她有话要说，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人家根本不会说话，只好略微尴尬地询问道：“你……还记得我吗？我们以前……见过的。”这话刚才她就想问，可真问出口了，她又有些后悔了。

　　万一人家根本不记得自己，岂不是有些自作多情了吗？

　　女孩轻轻蠕动着嘴唇，就在苏嫦以为她什么都不会说时，突然像下定决心一般，坚定地点了点头，然后又低着头在便利贴上飞快地写着什么。

　　苏嫦有些惊讶地眨了眨眼，静静地看着眼前人的头发心，以及黑而漂亮的长发。

　　很快，女孩抬起头，并将便利贴举在苏嫦面前，上面写着：“真的谢谢你，我一直记得你，一直。”

　　苏嫦的目光停留在后面那句强调的“一直”上面，有些莞尔，随即又看着女孩认真的神情，相对无言。

　　她其实有很多问题想问，可不知为何，竟然不知从何问起。

　　你最后去了哪里呢？脸上的那块疤为什么消失了？那天其实我……

　　苏嫦心里盛着千缕头绪，正待梳理，刚才那位老太太拿着一沓单子颤巍巍地向这边走过来，这女孩连忙过去扶着老太太。

　　老太太虽然不甚满意，但至少这次有人出面解决问题，因此对苏嫦也一改刚才的粗鲁，变得和颜悦色起来。

　　老太太说：“我老了，但又不傻，咱这笔笔账，就得门门清，这医院不就是为老百姓服务的吗？”

　　苏嫦在一旁附耳倾听，点点头，颇为认同这位老人说的话。

　　老太太立刻高兴了，拍拍身边的女孩说：“快谢谢这位大夫，她是明事理的人！”

　　说着又看看苏嫦，说：“别看我孙女不会说话，人家可是会认字，读了好多书。”

　　老太太说着这话，眼里满是自豪，倒是她身旁的女孩瞬间涨红了脸，急急忙忙在便利贴上写着什么。

　　苏嫦一直安静地观察着女孩，见她穿着朴素，背上的背包带子边角还有细细缝补的针脚，心里略微一酸，这时女孩抬头，将便利贴往前一伸，她看了一眼，上面写着：“苏大夫，不好意思，我奶奶见人都这样说，但是不管怎样，还是特别感谢你。”

　　才过一会儿，就已经道谢了几遍，让苏嫦还以为自己做了什么大好事，她也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所以苏嫦便对女孩一笑，语调柔和，“没关系，职责所在而已。”

　　女孩看着苏嫦，笑着点点头，脸上的红晕一直没有散去，她身旁的老太太见天色不早，便拉着女孩要回去。

　　苏嫦这时才注意到，已经有人陆陆续续进医院了，踢踢踏踏走了一路的脚印，女孩被奶奶拉着，只好依依不舍地用手势和苏嫦比划一个“再见”。

　　这时一阵风刮进来，苏嫦看着门外急匆匆进来的人，才发现不知何时下起了雨，她看着那祖孙俩正停在门口看着雨，一筹莫展。

　　苏嫦突然走过去，她说：“你们等一等，我给你们拿一样东西。”

　　雨慢慢变大，狂风乱作，将苏嫦的声音刮得零零散散，那女孩听见苏嫦的声音，惊喜地回过头，不知有没有听清苏嫦说的话，只冲她摇头笑了一下。

　　苏嫦心头发热，转身快步回了办公室，她记得自己还有一把伞，加上金郁唯的那把，正好派上用场。

　　一阵慌乱过后，等苏嫦拿着伞下来，门口那边却并没有那祖孙俩的身影，苏嫦望了一圈，失望而归，她觉得她们应该没有听见自己说的话，毕竟刚才声音那么嘈杂。

　　这时刚才那位护士看见苏嫦站在门口，走了过来，“苏医生，你还没有走啊？”

　　苏嫦回头见是她，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问：“刚才那位老人，是院里的病人？住院多久了？”

　　护士答：“哦！你说她呀！老太太刚住院半个多月，吵着要出院，又因为医药费的事，来闹了好久了。”

　　苏嫦思索一下，又问：“那老人得的是什么病？”

　　护士立刻惋惜道：“说到病，这老太太也是可怜，别看她挺精神的，都糖尿病晚期了，唉！”

　　听着护士略带惋惜的声音，苏嫦怔了一下，脑海中瞬间浮现女孩苍白的面孔。

　　最后，苏嫦问：“你知道她们的姓名吗？”

　　那护士想了想说：“姓名……那老太太，大家都叫她程奶奶……不过我知道她孙女叫什么，好像叫程默来着，也是个可怜人，瞧着年纪轻轻，还不能开口说话，奶奶又病成这样……”

　　那护士又说了些什么，苏嫦却听不大清了，她只愣愣地盯着空荡荡的大厅门口处，外面被蒙上一层银白色的细雨，她看着看着，忽然轻轻念道：“程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