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否。》岁沉二

2、【贰。】

　　他忽而停下了，因为面前一座花岗岩砌成的坟茔兀自立着，阻截了他的去路。坟前设的两盘供果已有些许干瘪，点了三柱残香，微亮的火星处，细烟袅袅而上。
　　他眸色在石碑上只一凝，双脚便踉跄后撤，以致终是瘫软在地。
　　聂氏，明玦。
　　这墓碑上的名字，明明已被苍白的手指描了不下千万次，可依然那么殷红，那么刺人眼眸。
　　他目光扑朔，神情恍惚，半跪在地，手指再一次轻轻描向碑前那熟悉的一笔一划，粗糙的石质表面蹭着冰冷的指尖，每描一下，便心悸一次。他想撕心裂肺的哭，但无奈泪已将尽，只得低声呜咽，双目紧闭，双肩不住的抖动。
　　柸中雪，抔中一捧黄土。欲久留，终却无，人间悲喜尽相付。
　　“你走那晚，下了一夜的雨，我也听了一夜的雨。”他的手指依旧黏着墓碑，身体却缓缓下沉，径直侧卧于地面上，瞳色渐渐昏茫。
　　“以后每次下雨，我都会去那棵柳树下等你，你没有回来，后来那棵柳树被伐了，改建成了一座凉亭，我便在那亭中盼你，你还是没有回来。你说过让我等你的，我在等，我一直都在等啊。”
　　他的声音剧烈的颤动，连带出浅浅的啜泣，“等你回来，可否带我去放风筝，看日落，可否再背我一次，可否…”他身体抽搐着，蜷缩成一团，将头埋入臂弯，粒粒冰泪与滴滴湿汗顺着衣袖一并化入泥土，融凝成一种红褐色，像伶仃深秋时初发的荼蘼花果。
　　“我保证以后什么都依你，虚心向学，不贪图玩乐，认真修刀，我再也不扯你衣摆对你耍赖了，你打我的时候，我再也不满院子跑了，好不好…”
　　他的话语因断线玉珠样倾泻的泪而含混不清，但声声之恓惶、哀痛足以楔入乾坤，殡葬了婉转悠扬的莺歌“大哥，我…”他忽而滋生了一种充满毒素的冲动，想把多年压抑克制于心的那种脉脉情愫吐露出来。
　　他曾一度徘徊，彳亍于向慕与爱慕间，久久摇摆不定，金兰之谊？琴瑟之息？他曾后怕过，怕众人尖针般的讥诮的神情，怕大哥决绝的暴怒。但此刻他抛却了一切顾虑，确乎终是明晰了。
　　以手覆面，胡乱揩去脸上的汗渍与泪迹，眸色稍定，贝齿轻咬灰白的下唇，“我…我…其实我…”他竟一时语塞。
　　是无从开口，还是挣扎苦楚。
　　“我…甚是想念你。”只在这一瞬，先前的一切预设已然崩塌，三途望断，晨曦暮旦，皆化作尘与土。
　　磷火坠地如彗锋，天涯梦远，酿作风月几壶。
　　他依旧没有说出那句话，而且以后也再不会说了。也罢，有些情感，终归只得埋藏于心，交 付给时间。像一滴透纸将散未散的墨，生死相拥，只能是奢求。
　　何时得已“无边苦海尽，灵台还此身。”何故留我一人，孑孓茕然，踽踽独行。
　　他把手伸向面前的墓碑，却在半空中停了下来，这一停，仿佛也停住了万物，无论是蛰伏着的，还是腾空着的，但心间的开裂，能否停得住呢？
　　缓缓起身，一正发冠，对着坟冢敛衽一礼，之后便是长久的站立，衬得天地间的一切都都稍显躁动。
　　。
　　骤雨初歇，天地开阖。
　　山间雾岚消散，红枫灼灼，可以想见身后的清河轮廓。秋日上枝梢，草色二三点。
　　街巷如往日般熙熙攘攘，路人开始作别奔忙。那油纸糊的招牌，也被重新立起。小童弯腰站在下面，笑面相迎每一位客人。因一声大吼而陪着笑似箭般窜进了屋内。
　　天晴了，人们则笑了，街市也亮起来，闹起来了…
　　聂怀桑依旧立在坟前，耳边回荡着句句话语，“二公子，没有人会拦你，你大哥只是会打断你的腿而已。”“怀桑，你大哥又要提刀来撵你了。”
　　…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一曲渐暖，再顾枉然。一梦亭外水潺潺，落梅已纷乱。他走过天淡天青，尝过宿雨沾襟。却从未曾堪见信笺上一年一会的寥寥数言下，落款是你。
　　眉峰凿柔，衣袂翻飞，已被热泪摧折，无处闪躲。再描秀骨清像，却难见束带当风。
　　取余生，再续一方简牍，奈何昔人已故再无同归途。
　　他将那块墨色玉玦佩于腰间，只身走向那无边天际，直至彩霞濯漫天，明月作烛台。
　　愿萧萧数年后，君可褪尽半生风雪，雨夜灯火欲眠时，轻叩吾门扉。不再是梦中韶华空开谢，日昃月满徒聚散。
　　那时，君可否再唤吾一声：“怀桑。”

　　（致双刀）

作者有话说

　　完结了~感谢大家的支持与厚爱。聂氏骨科永流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