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饿虎攒羊》吹衣月羽

9、人畜无害

　　这个数字对我来说当然是天文数字，但换到陈一鸣的角度想想，也不过可能是随手给的零花钱罢了。这钱要是搁路边，或是天上掉馅饼砸我脑袋上，我肯定抱着就跑，犹豫都不带犹豫的。可陈一鸣正儿八经帮我办了张卡，存在银行里，我却偏偏怎么都不敢收了。

　　那晚我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梦里我又回到了中学的时候。那会我还没动离家的心思，天天搂着马子在教室里无所事事。我身后的男生是个狠人，休学了三年，黑峻峻的脸上带着愈合的刀痕。小时候吃不好饭，肚子干干瘪瘪的，皮都贴在骨头上，人也怂的很。那男生天天在我身后瞅着劣质的香烟，养成了把烟头捻在课桌上的习惯，经常会有火星溅到我的脖子上，有灼烧的痛感，我捂住脖子，却连回头的勇气都没有。

　　既然是在梦里，我当然还想再看我的马子一眼。然而当我扭过头去，却发现在自己怀里的，是一个三十来岁的中年妇女，她哀泣着，请求到：“陈埋，陈埋，我错了，求你不要离开我啊。”

　　奇怪的是我醒来后，竟怎么也想不起马子的脸，反而是坐在我身后的大哥，想不起名字，高大的身影现在想起来，也很是可靠。虽然平常对我谈不上照顾。倒是在那个被马子抛弃的夜晚，坐在了我身旁，用厚实的熊掌糊在了我的脑袋上，说道：“瓜娃子，马子跑了算什么，男人有了真本事，什么得不到。”

　　我是真没出息，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断断续续地一边抽泣一边跟他讲我对我的马子有多好，但她还是跟别人跑了，对方是混□□的。那年她刚十四，后来我才知道，她是被那人强要的，在一帮混混面前被折磨到甚至连盆骨都裂了，被人送到医院时，血直径从裤子里渗了出来。可是她在我面前闭着嘴，没有提半个字。穿着滑不溜秋的貂皮，连绒毛都没掉光的嘴唇涂着红漆，直视着我的眼睛说道：“阿埋，我爱上别人了。”

　　接她的黑车一路轧过农村的土道，飞溅着泥水停在了我的眼前。

　　我怎么会突然想起她呢，明明已经那么多年过去了。想着想着也是觉得有些可笑，以前还发过誓，不混成人样不回家，现在我自己都快成别人的马子了。

　　早上给我打电话的是一个稀里糊涂的姑娘，她没搞清我家地址，在小区里瞎转悠，说着说着还差点哭上了，嘴里嘟囔着什么这是她最后一次机会，她有多么想留在这家公司，自己还没有看到自己的偶像什么的，听得我一阵头疼。后来我只好穿上衣服下楼去找她，没想到她看到我以后，突然不哭了，腰板也直了，下巴也扬起来了。抹了把眼泪，倒还真有了几分专业的样子。

　　她跟着我回了家，眼睛滴溜溜乱飘了一起，突然来了个稍息立正。一拨额头上的齐刘海，理了理黑色的小西服，干脆地说道：“陈哥好，我是新来的生活助理，名字叫作韩丹丹。以后由我来负责您的日程安排以及各方面的协商沟通。”

　　看着搁在地上的箱子也没含糊，直接就给抱起来了，转头对我说道：“瑟姐说，让我直接带您回宿舍，这个家就先不回了。”

　　我点了点头，心里琢磨着，这大妹子也变得太快了，大妹子又补了句：“您这箱子有点多，我一个人不好搬，那边衣服什么的生活用品都有，要不您看看还有什么必须要带的？”

　　这姑娘大概是把这些我要送回老家的东西当做是要搬回宿舍的了。但我也懒得纠正她了。得嘞，您把我人带走就行了。

　　没有了Colin，我自然享受不到专车的待遇。韩丹丹带着我挤地铁，路上还紧张地看着我，怕我发脾气。辰光的宿舍位置很偏，但离地铁很近，下车以后走上十来分钟就能到。辰光在这个近郊的位置买了一大片土地，种上了一大堆灰黑色的房屋。如果外人不知道，一眼看去，会以为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小区。

　　我和韩丹丹来到门口，正巧看到一群人正有说有笑地从宿舍楼里出来。一眼看过去，脸上涂涂抹抹的抖挺精致，穿的也就是最普通的那种优衣库风格，就是领子啊下摆啊什么的破破烂烂，像是自己刻意剪了几刀或是穿了几颗铆钉什么的。这群人眼睛挺尖，似乎一眼就看到了我了，走过我身边时，却又像没事人一样，有说有笑的。

　　我无所谓啊，这种目光在片场早就承受了十多年了，可是韩丹丹就受不了了，头也低下去了，身子也有点抖。我看这丫头不行了，就拉着胳膊想把她带进去，没想到这时走在最后面一个高高瘦瘦的男生回头直直看向我，眼睛在我俩之间来回转悠，扬了扬眉，冲我俩吹了声口哨。

　　既然他明目张胆地看了，那我也不客气，径直打量了回去。没想到这一看倒是把我吓了一跳。我一个大老爷们没有什么敏锐的观感，却意外从他身上感觉到了一种类似陈一鸣的气息。但这种气息很快就没了，接下来你再看着他就跟看着杯温开水一样，人畜无害，舒服放松。似乎是被我看得太久，他笑了，露出两排牙齿，在阳光下一晃一晃的。

　　我被这笑定住了，直到韩丹丹过来拉我我才反应过来。他见没机会了，有些无辜地耸了耸肩，背过身去。去追队伍前，似乎又想起了什么，晃了晃背后的黑包裹，侧头对我说道：“哥，有机会来公司听我唱歌啊。”

　　听个鬼，我都不知道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