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泪流，八重樱飞（通灵王）》洛安之

85、番外 猫又股宗

　　〖无论对方是否原谅自己，自己首先就无法原谅自己。〗

　　三两颗星在夜空露出浅浅的痕迹，清冷的蓝月挥洒淡淡的光泽。
　　我独自一人坐在屋顶，望着墨色的夜许久。曾很久很久以前，那个人抱着我坐在这样夜深人静的时刻看着璀璨的星空。
　　那时候，我只是懒洋洋的躺在他的怀里，什么也不用做，什么也不用想。
　　那时候，我只是懒洋洋的躺在他的身边，看着他点着夜灯，品着清茶。
　　那个人，千年来唯一的主人。
　　麻仓叶王。
　　“我服侍麻仓家约有一千年。我是猫又股宗，喜欢——浪迹天涯。”
　　披着和服，踏着木屐叼着烟斗，翻了翻自己手中厚厚的书，终究只是抬头望天。
　　曾经，我只是一个游荡于坟地的自由生灵；曾经，我只是无意中看到了鬼；曾经，我只是被他救起，道破心机；曾经，我只是一只猫。
　　可现在我是猫又股宗。
　　我是他的猫。
　　我是背叛了他的猫。
　　一千年来，我阅遍天下之书，却仍旧找不到想要的答案。
　　“世上的一切并没有答案，同样的，也没有任何人是平等的，你要随时清楚自己该走的路。”我对自己说。
　　可是自己是真的清楚自己要走的路吗？
　　我仍旧是不知道应该怎样做，不知道应该与谁同行，不知道应该如何得到解脱。至今仍深深记得他，记得自己无法帮助他，记得自己亲手杀死了他。
　　为了坚持所谓的心中的……正义。
　　用他的力量亲手杀死了他的我，一千年来一直都在悔恨，不是么？没有一刻停止的悔恨，缠绕到骨子里的疼痛、深刻的悔恨。
　　“当然，我至今仍深信那种正义。只不过……只不过，我的心对于自己无法选择最重要的事物而懊悔不已。”我对自己说，千年来沉淀的悲哀扬起，明明知道是自欺欺人，却还是含着泪说服自己，“到现在，我的心，应该可以忘记对叶王的尊敬了吧？”
　　我在自欺欺人……
　　欺骗自己那样是对的，欺骗自己没有因为深信那种正义而懊悔，欺骗自己是因为没有站在他身边而在懊悔着，欺骗自己已经忘记了对他的尊敬……
　　自欺欺人着……
　　像个笨蛋一样……
　　因为没有资格后悔那件事。
　　没有资格。
　　没有资格后悔，也没有资格求得原谅。
　　“连鬼都怕他，鬼神也听从他，修得所有占术与巫术，在世上活跃的大阴阳师麻仓叶王。没有人，可以像他那么温柔了。”
　　他太善良了。
　　我在想，这或许是我唯一了解他的地方。
　　所以，若是我后悔，若是我求他原谅，他会原谅我的，肯定。
　　因为他是如此善良的人啊。
　　但我无法原谅自己，所以不能去求他原谅。我宁愿就如此自欺欺人下去。
　　我似乎还可以看见那一夜，墨色的夜空中只有两三颗星。
　　橘红色的火焰燃烧着，而站在大火之中的青年男子如摇曳燃烧的火焰般透出淡泊与尊贵，绝代风华。
　　他的灵魂，如同火焰……
　　他那震慑心魂的气质，如圣洁纯净的白芷，寂寞萦绕。
　　他平静看着那些集合着力量将他诛杀的人，他麻仓家的族人。
　　他面无表情，却满是嘲讽的看着我，背叛了他的我。
　　我唯一的主人。
　　他的雪白的狩衣上还安静的流淌着鲜血，那是被他捡来的我留给他的伤口。
　　我忘却不了他的笑容，微笑着，平静，却悲伤……
　　纵使在这些独自一人的时间里，他的心慢慢地被鬼吞噬，被黑暗腐蚀，变得越来越不像自己，他也是我唯一的主人，是我一直尊敬的人。
　　可是我却让他一人悲哀离去……
　　若是她在他身边的话，就不会有这样的结局了吧。
　　她在的话……
　　世界上有一个人对叶王大人非常重要……
　　她，没错，麻仓落……
　　对他非常重要的人……
　　这个一直以来都被叶王大人所怀念着的，思念着的，想念着的，人……
　　叶王大人总是一个人坐在屋顶上，望着星空想念那个人。我想，她的重要性甚至超过了叶王大人的妈妈。
　　叶王大人常常和我说话，说的内容，也大部分是她。
　　叶王大人在想念她时，总是很温柔的笑。
　　那是习惯性的温柔笑容。
　　和平时那温润却疏离，谦和却冷漠的笑容不一样，那笑容真实而温暖。
　　我或许是羡慕她的，因为她拥有叶王大人那样的笑容。
　　但最终我也无法嫉妒她，因为千年的时间终于让我明白，不是我不能拥有这样笑容，而是我自己将这样的笑容推开……
　　既然是自己的错，那又求谁原谅？！
　　一千年来忘不掉的回忆，一千年来无法消除的悲哀，一千年来躲不开的寂寞。
　　一千年了……
　　一千年了啊……
　　我仍旧是记得和叶王大人在一起的时光。
　　叶王大人说，她很小气，小气到宁愿自己受伤，也不愿我收一点伤，总是像个孩子一样
　　叶王大人说，她很温柔，总是在他脆弱的时候站在可以看见的地方等待
　　叶王大人说，她像一只猫一样，慵懒的，喜欢睡觉。
　　后来的后来，我终于明白了，叶王大人收留我，正是因为她。
　　我总是在这样的习惯中，下意识的将自己与她比较。
　　但是，我永远比不上她。
　　没有人比得上她的，在叶王大人的心目中……
　　突然记起一个几乎一直都是穿着醒目的白红巫女服的女子，那浅蓝色的长发，浅蓝色的瞳色，那清冷的眼神，如同冰冷的冰山。
　　那女子眼里只是冰霜，厚厚的冰层，仿佛永远也化不开。
　　而她望向叶王大人的眼里是淡淡的温柔，只是为了一个爱的人而绽放的温柔。
　　她爱着叶王大人，一直一直。
　　在那个火红色的夜晚，她被人紧紧抓着手臂，无论怎样挣扎，也到不了他的身边。
　　那是我所见到的她的第三种表情。
　　那样惊慌，那样悲痛……
　　明明真正该如此的是我才对，应该是我这个尊敬着叶王大人，被他捡来好生喂养的猫。但从我给他留下那道伤开始，一切都回不去了……
　　真正该站在叶王大人身后的我，却没有这么做，而是背叛了他……
　　她那时挣扎着，叫喊着。
　　但是叶王大人的眼里一直都不曾映出她的身影。
　　明明她是站在叶王大人的身后的，明明她一直支持叶王大人的，尽管是盲目的支持着。但是叶王大人总是对她视而不见。
　　无论她做什么，叶王大人都不会正视她。
　　连这样的女子都比不上的那个人，那个叶王大人心中的人，我一直好奇着能让叶王大人如此珍视的她，究竟是怎样的……
　　一直很想见见叶王大人所说的她，是不是像叶王大人所说的那样像一只猫，是不是真的那样温柔，是不是真的那样小气，是不是真的那样贪睡……
　　虽然只是从叶王大人的口中了解她，但我知道的，如果是她，绝不会让叶王大人悲哀的。
　　她不会的。
　　不仅是叶王大人如此相信，连我也没有理由的相信。
　　如果是她，在那个火红色的夜晚中，她绝对会和他一起陷入轮回。
　　不，如果是她，一开始就不会让他堕入黑暗的深渊……
　　不仅是那个叫若的女子比不上她，我更加是比不上她。
　　更没有资格嫉妒她……
　　可是我却止不住想哭。
　　望着只有两三颗星的夜空，我突然明白，他生在那样的时代是多么的悲哀，人类之间的勾心斗角又是多么的黑暗，在这样的环境下仍旧那样温柔的他，是多么的，寂寞。
　　这个世界啊……
　　麻仓叶王……
　　叶王大人啊……
　　寂寞吗？是寂寞吗？
　　寂寞这二字已经太熟悉了吧？可那种东西又是什么？谁知道呢……
　　直到深刻深刻的了解着那个人的悲哀，了解着那个人的孤独……才会觉得自己放下了多么大的罪，多么不可饶恕的罪……
　　直到千年后，我才听见他心底有什么在碎裂、有什么在消失、有什么在汹涌……
　　直到悔恨了，才发现他一直都伤痕累累的心上有着我划下的一道痕迹。
　　所以才一直都自欺欺人，宁愿自欺欺人……
　　但是，叶王大人还是那么善良。
　　即使千年后，还是那么善良。
　　还是放不下自己。
　　几世轮回，他仍旧从未停止对自己的寻找。
　　即使那时的自己对他做了多么无法饶恕的事情，他还是来寻找自己。
　　我知道他在寻找自己，因为我在躲避他的寻找。
　　我不要他的原谅，因为这对他来说是多么的不公平，是多么的残酷，是多么的令人难过……
　　有人说，直到失去后，才会懊悔。
　　我认为，其实是直到失去后，然后再一次面对，才会觉得懊悔。
　　再一次面对，再一次想起，然后发现自己的错，是不该被原谅的……
　　总有一天，我会消失在这个世界，在自己的梦中，重新变回那只小猫，在他的身边撒娇。
　　那天终于到来。
　　耗尽了他留在自己身上的巫力，走向消亡……
　　“一千多年来，小生终于能够摆脱寂寞的纠缠，尽管如此短暂，尽管如此短暂。 ”
　　“拥有脆弱之心的小生，终于能够脱下那副寂寞厚重的壳。尽管如此短暂，尽管如此短暂。”
　　“我这不肖之身，此次体会到无上的喜悦。虽然世间无情，然而也无须介怀，只要微笑以对。”
　　尽管在消亡前，仍旧没有见到那个一直想要见的她。
　　尽管在消亡那刻，想起的，仍旧是自己愧疚的他。
　　尽管消亡了，仍旧留着许许多多的遗憾。
　　但，还是消亡了。
　　最后的时候，明明想要哭的，却还是微笑了……
　　叶王大人，千年后，您还痛苦着吗？因为这个世界的黑暗，人类的渺小……
　　叶王大人，千年后，您找到她了吗？那个对您来说如此重要的人。
　　叶王大人，千年后，您幸福了吗？在那个您寻找了千年的人身边……
　　叶王大人，千年后，您，还记得小生吗？这个背叛了您的人……
　　叶王大人，您愿意原谅小生吗？
　　叶王大人，请您幸福好吗？
　　叶王大人……对不起……

作者有话说

　　其实，对股宗没有什么恨意，无论怎样都没办法恨这只被叶王大人喜欢着的猫
所以，最终也只是这样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