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生花》卿宁

1、（上）陌上花开缓缓归

　　她一抬头，就看见了他。
　　很奇怪，万千人群中，她第一眼看见的，竟然还是他。
　　他紧紧抿着嘴唇，一头黑发凌乱的贴着汗湿的脸，眼中晦暗如海，不经意流动的光却仿佛一把利剑就要破鞘而出，又像是几十米高的浪头，片刻间海啸就要汹涌而至。
　　她顿时一阵着慌，几乎要偏头避开他的凝视，却仍是不自觉痴痴的舍不得移开目光，直至她看见他似乎下定了决心，大踏步的向她走来。
　　她在一霎那就已经明白了他要做什么。
　　不可以的！她惊慌的想，怎么可以呢？他不是那么冲动的人啊！恍惚间就要往后退去。
　　可是身后一个人顶住了她的身体，阻住了她的去路。
　　“依依，人生苦短，机会一纵即逝，无论爱恨，都要及时。”她听得她的姐姐如是说。
　　他已走到她的跟前，她茫然抬头，眼前就是他的面庞。
　　他深深望着她，倏然伸臂，将他揽进怀中，紧紧抱住。
　　他的胸膛厚实温暖，鼻间隐约飘来成熟男子的味道，早已不是当年那个羞涩而略微单薄的少年了。
　　可他的拥抱依然如此紧密，他的心跳依然如此迅速，而在她的肩窝里，那一片濡湿，依然那么熟悉。
　　可中间这十几年，我们究竟干什么去了？
　　终于忍不住，像孩子一样大哭了起来。
　　原来辗转十四年，直至这一日，她才真正长大。

　　她那时只不过是一个十岁的孩子，一个自小就活泼好动的有些过分的不乖的孩子。
　　所以当她在傍晚天快要黑的时候自己一个人悄悄离开父母偷偷溜到真理之口前面时，她是小小有一些得意的。
　　歪着头端详着这个被无数热恋男女膜拜抚摸过的黑乎乎的洞口，只有十岁的她有一丝好奇又有一丝害怕。
　　夕阳逐渐西落，晚霞也将散尽，没有喧嚣的人群以意味着周遭逐渐寂静，而她也只不过是个十岁的小姑娘。或许十年八年后她也会携着恋人的手笑嘻嘻的抚摸过这传说中爱情的证明，但现在，她只觉得那个黑乎乎的洞口越看越觉得有着什么魔力，仿佛随时会跳出一个魔鬼出来。
　　可她从小就是勇敢而倔强的性子，所以就算她心中已经在不停的打鼓，不停的在胡思乱想自己的手伸进去后有什么大变发生，她还是勇敢的毫不退缩的将自己的小手伸向那黑乎乎的洞口。
　　她那样全神贯注，对周围的环境毫不察觉，也不知道身后有个顽皮少年正在饶有兴趣的看着她内心的挣扎，并故意的在她的小手将将伸进洞口的时候，大声问道：“你是谁？！”
　　她吓了一大跳，不假思索的迅速把手收回，仓促间重重的碰上了洞口旁边的石头，痛得她眼泪立刻就流了下来。
　　她怒气冲冲的转身，泪眼模糊中看见那个长身玉立的少年，五官看不清楚，只是那一头与母亲相似的黑发令她有一种亲切感——于是越发的觉得委屈。
　　她的委屈也是倔强的——她抬起头，直直的盯着手足无措的少年，一把一把的抹去面上源源不绝的泪水，却一直没有移开视线。
　　少年被她看得面红耳赤，不知道手脚往哪里摆放，想道歉又不知道如何开口，眼神四下游移，终于在看到她手臂上的红肿时定住了。
　　他一个箭步冲上来，蹲在她的面前，捧起她的手臂，朝红肿的地方吹气，一面不停的念叨：“不疼了，不疼了……”
　　她愕然，连哭在一霎那也忘记了，不觉脱口问道：“你几岁了？”
　　“我十七岁了。”他随口答道，注意力还是集中在她的红肿处，“有一些破皮啊，怎么办？”他挠挠头，一时间脑海里掠过三四个方法，却沮丧的发现一个都不管用。
　　郁闷间，他听见旁边有人“噗”一声笑了出来，这才抬头端详这个刚刚谋面的小姑娘。见她脸上虽然还挂着几滴泪珠，却已经笑开了去，不禁长舒了一口气：“不哭就好了，不哭就好了……”
　　他不提还好，一提又勾起她的火气，想着自己历经辛苦才偷偷溜过来，不知克服了多少恐惧害怕才敢伸手，却被他吓得够呛，想着想着只觉得手臂上疼如火烧，不觉的委屈得眼泪又下来了。
　　他吓了一大跳，下意识的把她搂进怀里，学着妈妈安慰自己的样子一下一下的抚摸着她的头发。
　　她更觉委屈，眼泪竟是再也止不住了。
　　他几乎想仰天长叹，这是怎么了？只有无奈的在她耳边说道：“小妹妹，你要是再哭，我就要陪着你一起哭了……”
　　她不理，过了一会忽然觉得肩窝的地方有些濡湿，不禁半信半疑的抬头——看见的是他无奈沮丧的神色，不禁再一次破涕为笑。

　　那时节多么美好啊，她是无忧无虑的小姑娘，他是顽皮羞涩的少年，那时他的胸膛还有着少年人独有的单薄，却让她在那个傍晚觉得是世界上最安心的地方。
　　她靠在他的胸膛上，任由他坐在地上将自己拥进怀里，听着他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自己的事。说他如何喜欢足球，如何喜欢他的球队，如何努力刻苦训练，如何做了球队青年队的队长，如何进入一线队……开始只不过是想转移她的注意力，后来不自觉的越说越多，逐渐念叨到最近困扰他的事：“教练把我排进了这个周末的大名单，不知道会不会有上场的机会啊……”
　　她一边打着呵欠，一边问他：“你说了半天，到底你叫什么名字？”
　　他一愣，下意识回答：“亚历桑德罗•内斯塔。”
　　“那么，亚历桑德罗•内斯塔，在这个周末，在拉齐奥的球场上，你一定会听到我在叫你的名字，在你上场的那一霎那！”她歪着头看着他，“你一定会听到的。”

　　她至今犹清清楚楚的记得，那一霎那，那个少年眼中迸射出来的万丈光芒，无尽希望，以及，无比刚强。
　　那一个周末，他替补出场，她亲眼见证了他在拉齐奥的传奇生涯的开始。然后第二年，他逐渐坐稳了主力中卫的位置，再往后，逐渐成长为拉齐奥的旗手，罗马奥林匹克球场北看台的旗帜。那些年里，她也逐渐长大，慢慢看着他从当年的顽皮少年成长为意气风发的青年，看他入选国家队，看他带领拉齐奥获得意大利杯，获得联赛冠军，获得欧洲联盟杯。
　　每每赛后他打电话过来的时候，她时不时会开玩笑：“哦哦，内内，是否听见我万人中央的呼唤？”他那端亦做深情状：“哦哦，依依，你在万人之上，不在万人中央……”她顿时黑线，有种挂电话的冲动。
　　有时他跟她说起罗马德比，兴致便格外高扬，她知道那是因为罗马队长托蒂是他的好友的缘故，于是偶尔也拿他开玩笑：“看看，同一个城市出来的，差别咋这么大呢？人家天天上头条，你倒是不要给比下去了啊！”
　　他一脸不屑：“弗朗西斯科？那个小学刚毕业的家伙？他也只能闹闹绯闻了！”他压低声音，神秘道，“我敢打赌，他的儿子一定叫做克里斯蒂安！”
　　她忍笑：“为什么？”
　　他郑重解释：“因为他拼写这个拼得最熟！”
　　她便故意问道：“那你儿子呢？又叫做什么？”
　　“我儿子？”他故作沉思，良久后答道：“叫做克里斯蒂安……”
　　她做大惊失色状：“这又为什么？”
　　他十分无奈：“因为弗朗西斯科这个单词拼写得最熟……”
　　这个腹黑的家伙！她已忍不住笑得打滚，他终于也掌不住，大笑起来。

　　那些日子啊，他伴她成长，她伴他成熟，就像在沙滩上行走，每每伸手，以为捞起的是一把沙子，等到真的从指间漏下时，才发现，那是一颗颗光彩夺目的珍珠。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连掌中那一捧沙，也遥不可及了呢？

　　2002年夏天，于他而言，是灾难性的。意大利折戟于世界杯，他腹股沟的老毛病又犯了。然而更让他震惊的是，他挚爱的球队因为经济危机，不得不将他出售——而在这之前，他一直坚信自己会在拉齐奥终老。
　　“依依，我觉得，是不是我前二十年太顺，老天看不过眼，所以把前二十年的灾难一股脑丢了下来？”他给她打电话，意气消沉。
　　“呃，桑德罗，我觉得，我已经是你生命中最大的灾难了——所以，你不用怀疑可爱的上帝爷爷，那只是给你的磨练而已，还达不到灾难的地步……”她在那头严肃道。
　　他顿时恼怒起来，这段时间郁积的坏心情顿时爆发，二话不说就挂了电话，独自生了闷气。
　　可是即使是这时候还是有人不识趣，他郁闷的发现，有人居然在敲他家的大门，且有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态势。
　　他火冒三丈，冲过去拉开门就要开骂，却意外见到一张熟悉的笑靥。
　　她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扬眉笑道：“我这个最大的灾难来了，什么灾难都要靠边站——你不要光盯着我瞧，我的手还是很酸的。”
　　他低头看她手上那个不到三千克的“很重的”“提到手酸”的包，缓缓抬头看向她无辜的脸庞，终于还是忍不住啪的一下关上了大门。
　　她来了，第一时间从荷兰过来，匆忙得只带了一个不到三千克的小皮包。
　　他背靠着门，心逐渐沉静下来，就像九年前那个夏天的傍晚一样，她总是在他最需要的时候，送上最及时最恰当的安慰和支持。
　　他想，他大概是放不下她了。

　　他平静的去了米兰。尽管米兰的报价不是最高，可那是她最喜欢的球队，因为他的父亲是米兰不可替代的一个传奇，因为那里有她熟悉的叔叔伯伯。
　　然后他意外的发现，她居然也时常在米兰内洛出现——她不知通过什么手段，弄得了在米兰实验室实习的机会，虽然她大学报的就是运动医学。
　　他看见她得意洋洋的神情，又是感动又是好笑。她虽然嘴上说得毫不在意，其实却是最了解他和最关心他的人。她怕他骤然离开母队伤心不惯，所以不敢马上离去。
　　他想，要不要在今年的欧冠后向她求婚？
　　就像九年前全神贯注的想着把手伸进真理之口的那个小姑娘，他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打算，浑然不觉身后那个人另有安排。
　　她准备离开。
　　不是没有看见他眼中越发热烈的眼神，不是没有发觉他越发依恋的举动，不是没有看见他的队友暧昧的神色，不是没有发觉比利叔叔保罗叔叔欣慰的笑容，她几次想迈步走出米兰内洛，却还是放不下的转回了头。
　　直至那一日，母亲打电话过来，闲聊中不经意提到：“你爸爸昨天看2000年欧洲杯半决赛，居然没有生气。”
　　她知道那场球，那是他最得意的代表作，在少一人的情况下，他和卡纳瓦罗合作，硬生生的把荷兰挡在了决赛门外。
　　她有些好奇：“为什么？”
　　母亲话语中便带了一丝笑意：“你父亲说，如果是自己的女婿，也就不算什么了……”
　　她霍然心惊，不觉大恸——是该走的时候了。
　　任是如何难舍，终究，也还是要舍。
　　眼泪顺着脸庞流了下来，却再也没有那熟悉的胸膛，供她肆意哭泣。
　　那一年，在他狂喜的捧起欧洲冠军杯的时候，在他跟新队友欢庆忘形的时候，他没有看见，看台上，她泯然于万人中央。

　　她没有回家，只是在欧洲各大城市游学。他愈发的沉默，深居简出，避开一众媒体。
　　第二年，在她重游真理之口的时候，她听说他有了女友。
　　据说他是一见钟情，据说那是个内外皆美的女子，亦是习惯低调处事，与他性情很是相合。
　　这便好了——她是这般美好，他亦是钟情，彼此又相契合。
　　这便好了。
　　她微笑着仰头，把眼中即将溢出的眼泪逼了回去。
　　如今再无人将她紧抱在怀里安慰，这眼泪，也就不值钱了。
　　当年只是羡慕那电影中的浪漫气氛，才偷偷溜出来遇见了他，却忘记了那电影的结局，终是天涯两端。
　　十二年，一个轮回，他与她，亦是一个轮回，从何而始，从何而终。
　　这十二年间，她明明知道捧在掌上的是如何珍贵的明珠，却终于还是任由它像流沙一般从指间溜走。
　　这一生，就这样了罢？
　　这结局，本是从一开始就已注定。

　　2006年，是意甲的多事之秋，电话门的丑闻令各大俱乐部处于风雨飘摇之中。虽然意大利夺得了世界杯的冠军，但小组赛的受伤使他心灰意懒，更雪上加霜的是，米兰必须在没有引援的仓促情况下从冠军杯资格赛打起。
　　他哀叹着自己消逝的假期，习惯性的拿起手机找出那个熟悉的号码，毫不思索的拨了过去，却是无人接听。
　　他不禁茫然，脑袋里空空的，似乎有很多东西掠过，又似乎只是白茫茫一片。
　　“没人接听吗？”女友的疑惑将他惊醒，他低头看看手表，居然已经过去半个小时。望见女友担心的神情，他微微一笑：“没事，只是我在想，最近记者不知道怎么拿到了我的手机号，是时候应该换一个号码了。”
　　他第二天就去换了一个号码，顺便买了一台新手机，将旧的那个扔掉了，连同手机里存的号码。
　　所以他浑然不知，她此时却是生死一线，在手术台上挣扎。
　　她自出娘胎起，便带有先天性心脏病，医生断言，她活不过二十五岁，撑至此时才病发，已是上天垂怜。
　　手术前母亲问她：可要联系他？
　　她笑道：如果可以打通他的手机，就告诉他罢！
　　结果拨过去，是空号。
　　母亲掩不住伤心失望的神色，她却镇定如常：妈妈，那就不要告诉他好了。
　　那是他换手机的第二天。

　　手术后第三个月，她在病房中迎来了自己的双胞胎姐姐。
　　“听说，你打算去伊拉克做人道援助？”姐姐挑眉。
　　她不禁失笑点头，做主教练做久了，自然就是一身威严的气息，哪里还像半年前那个沉静如水的可人儿？
　　“那么，在你去之前，我们是不是先讨论一个问题？”姐姐正色道。
　　她愕然，不知有什么问题值得如此严肃。
　　姐姐一把抢过她放在床头的手机，翻开来电显示一栏，找到一个熟悉的号码，示意她看。
　　“为什么不接他的电话？”
　　“因为，我不可能再立刻去到他的身边——而他身边，早已经不需要我了。”她平静笑道。
　　“可是你却在做手术前，恳求我去接生病的安切罗蒂的帅位？”
　　她望着语气越来越重的姐姐，微微一笑：“姐姐，你不用太过生气。”她牵着她的手让她坐在床沿，凝视着她隐不住忧心的面庞，悠悠道，“阿姐，你其实不知道，我是个太过自私任性的女子。”
　　“我自从得到这个病之后，活泼好动的过分，明知道你们忧心忡忡也不改，现在想来，怕是想做双倍的事，把以后没办法过的日子提前过过——又有些自暴自弃的想法，想着干脆哪一天病发一了百了，也免得你们再操心。”
　　她抬手制止了她：“可是那年，我遇见了他。他只知道，他被一个小姑娘的话激励得雄心万丈，却不料这个小姑娘因为他才认真的活了下来。你知道么？他居然跟我说，他真的听到了，我在万人之中叫着他的名字，所以心才安定下来，才有了出色的发挥——阿姐，你要知道，一个十岁小姑娘的虚荣心是很容易满足的——他需要我，第一次有一个人明明白白的告诉我，我是被需要的。”
　　于是她沉沦了下去，一面不自觉的捧起珍珠，一面又强令自己当作流沙放手，纠纠缠缠间，眨眼就已是十个春天过去了。
　　“阿姐，我是个太过自私任性的女子。”她轻笑，“想要被人需要，想要尝试电影中那动人的浪漫，便肆意霸占了他十年光阴，想着要离开，便又肆意抽离，全然不管不顾，从此决然陌路——阿姐，他如今已找到了他的幸福——十年光阴我还不了他，我能还他的，也只有这一份平静了。”
　　姐姐沉默良久，终于轻叹了一口气：“依依，有两件事，我想你有权知道。”
　　“第一，在十三年前，在他把你背回酒店交给父亲母亲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你有先天性心脏病了。”
　　“第二，三年前，他找到家里，得知你不在家时，曾说过一句话。”
　　“他说：你果然是他生命中，最大的灾难。”
　　她颤抖，良久才强笑道：“阿姐，我实在是个太过自私任性的女子。”
　　姐姐叹息着扳开她握得死紧的拳头，轻轻抚摸着她指甲掐出来的伤口；“依依，我无意责难你什么，我只是想让你知道：生命是如此脆弱而短暂，无论爱恨，都要及时，因为机会，那是一现即逝的。”
　　她惨白着脸，却还是倔强的摇了摇头。

　　又三个月后，她飞赴伊拉克进行人道主义援助——这一生的大半岁月，都给了他，如今他已得到幸福，她也可以在余生不多的日子里，做一些自己一直想做的事了。
　　她绝想不到自己居然会有被俘做人质的一天。
　　她余生将尽，也不觉得如何害怕，只是觉得有些对不住家人。
　　还有，再也见不到他最后一面了，也来不及喝一杯他的喜酒，跟他道一声恭喜了——他原本决定了这个赛季结束后就要结婚的。
　　尤其是她还没有跟他最后再道一声别，说一声珍重呢，她便觉得这一生总有些事情还没有了结，便平白辜负了那十二年的光阴，于是每每在昏迷的边缘强迫自己醒过来，强撑着身体不肯就此睡去。
　　终于给她撑到了被释回国的那一天。

　　那一天来迎接她的人不计其数，她从飞机上看下去，一片密密麻麻，令她不禁骇然而笑。
　　可是当她小心翼翼的走下舷梯，在机场的土地上站定以后。
　　她一抬头，就看见了他。
　　很奇怪，万千人群中，她第一眼看见的，竟然还是他。
　　他紧紧抿着嘴唇，一头黑发凌乱的贴着汗湿的脸，眼中晦暗如海，不经意流动的光却仿佛一把利剑就要破鞘而出，又像是几十米高的浪头，片刻间海啸就要汹涌而至。
　　她顿时一阵着慌，几乎要偏头避开他的凝视，却仍是不自觉痴痴的舍不得移开目光，直至她看见他似乎下定了决心，大踏步的向她走来。
　　她在一霎那就已经明白了他要做什么。
　　不可以的！她惊慌的想，怎么可以呢？他不是那么冲动的人啊！恍惚间就要往后退去。
　　可是身后一个人顶住了她的身体，阻住了她的去路。
　　“依依，人生苦短，机会一纵即逝，无论爱恨，都要及时。”她听得她的姐姐如是说。
　　他已走到她的跟前，她茫然抬头，眼前就是他的面庞。
　　他深深望着她，倏然伸臂，将他揽进怀中，紧紧抱住。
　　他的胸膛厚实温暖，鼻间隐约飘来成熟男子的味道，早已不是当年那个羞涩而略微单薄的少年了。
　　可他的拥抱依然如此紧密，他的心跳依然如此迅速，而在她的肩窝里，那一片濡湿，依然那么熟悉。
　　可中间这十四年，我们究竟都干什么去了？
　　终于忍不住，像孩子一样大哭了起来。
　　原来辗转十四年，直至这一日，她才真正长大。
　　这个怀抱，久违了十四年啊！这本是世界上最能让她安心的地方。
　　一颗从十四年前便悬在半空悠悠荡荡的心，终于安定了下来。
　　君心安处即是家。
　　她昏昏沉沉的突然想起曾经看过的诗句，全然不察身边人惊恐的叫声。

　　她知道他在她耳边窃窃私语。
　　他说，依依，我曾经听过古老的中国的一个传说，说是一个王爷，很喜欢他的夫人。有一天他的夫人回家探亲，他太思念了，就派人送给她一张纸条。
　　她知道，那是很有名的故事，纸条上那句话流传千古。
　　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他居然字正腔圆的念着，复又笑道，你瞧这人多要面子多别扭，明明想得要死，却还故作大方，叫她不要着急，慢慢的看着花回来。
　　他说：依依你看，我也是这样别扭的人——你给了我十二年的光阴，我都是在默默接受你所给予的，却从不开口要求自己想要的。我后来常常在想，如果那十二年里，如果我有一次开口请求你留下来，是不是一切结果，都不一样了？
　　她感觉到右手无名指上一凉，自己被他轻轻的揽进怀里，他伏在她的耳旁，轻轻道：依依，陌上花开，可否与我，缓缓而归？
　　他说：我现在开口留你，应该还不算太迟，是不是？
　　陌上花开缓缓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