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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绢子按响了门铃。在等待的短短时间里,不是不忐忑的,有好多秒想夺路而逃。但是,门开了,主编那张扑克牌脸上一如既往地没有笑容:“啊,是你啊,进来吧。”
      绢子硬着头皮在人家的客厅里坐下,把一个塑料袋轻轻移了移,小声说:“给孩子带了点水果来,实在是不好意思……”话没说完,一张清秀的脸几乎要滴出血来。
      主编扶了扶眼镜,不说话,静静期待她的下文。
      “我……我……”绢子事先打了很多遍的腹稿一句也说不出,但心里明白不说又是不行的。闭了闭眼,假装已经忘记自己辞职的时候发布的国内远远不如国外好的理论,挣扎着说:“主编,我想……我想回来上班。”这句话一出口,觉得身上一松,等待裁判。心里打定主意:无论主编怎么嘲笑、训斥都唯唯称是,如果主编推托,她就哀告,就不走,就赖定在这里,如果有必要,就哭,就求,要下跪也不是不可以。
      主编还是没有开口。绢子不敢看人家的眼睛,把头垂得低低的,也不说话,想到自己曾经在办公室里说主编是更年期加上家庭生活不幸福,所以脸上总是没有笑容,还被她当场听见的情形,觉得喉咙一阵阵发紧。
      时间仿佛是凝固了一般。终于,主编起身,进了房间,然后又出来,递给她一张纸,“你的辞职报告我还没有交到上级部门。你的编制也还在,明天就来上班吧。”
      绢子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下来了,大颗大颗地,好半天才抬起头,望着主编。“这几个月我给你考勤是事假,奖金没有了,只有基本工资。还有,报社给已婚的职工准备了几套单人房,你符合条件,如果愿意的话,明天到后勤部去拿钥匙。”主编的扑克脸一点表情也没有,不动声色地说。
      说来好笑,绢子这时候在心里反复发誓:“我永远不说你是更年期综合症了!我永远不说你是老巫婆了!”

      绢子回到单位以后才慢慢知道自己得罪了多少人,在得意的那些光阴中,她一个小小校对,开着帕萨特上下班,自己又不知道收敛,说话有时还免不了刻薄,不用想,就知道树敌无数。现在落魄地住在单位的宿舍里,要债的电话天天打进来,趁愿的看笑话的真是要多少就有多少。还有那些以前和绢子经常开着玩笑的男同事,现在一个更比一个躲得远,就当她是大麻风。
      说实在的,绢子以前对自己的女性魅力那真是很有几分自信的,现在也明白过来了。倒不是新寡的身份碍事,而是那20万的债务实在是令男人胆寒。其实,对于真正有能力的人来说,20万也真算不了什么。可那些有能力的为什么要来承担她绢子呢?现在她已经渐渐明白自己性格真是一点不可爱。长相也不过中人之姿,以前大家宠着,一半是看在她手段豪爽的份上,另一半是因为她是赵明的太太。倒不是说赵明就是多么了不起一个男人,而是女人有人认领,有人在人前人后为其担着一份干系,是要矜贵一些。
      想明白这些道理,绢子沉静了很多,以前的飞扬个性都收敛起来。饶是如此,办公室里仍然有一双双大脚踏上头来——校对确实是个九流职位,人人都可以支使的,比新来的杂工还不如。因为他们在传说杂工是社长农村老家的某个远房亲戚。绢子处在了最底层,似乎周围的人一个个都要仰视才见,但也正因了这样的位置,她是看得越来越真切了。随着这份真切,她的一颗心是越来越冷,越来越灰。这样的感慨才是要人命的,因为不知道这样的生涯何时是个头。
      明丽的钱催得很紧,以现在绢子的智慧自然是可以判断她的钱根本不是挪用的公款,只是考虑到绢子的还款能力,生怕一拖十年。绢子也不着急,慢吞吞地说:“我现在工资也就1000出头,好歹要400元做生活费,这样好了,我分期付款,一个月还你600。如果实在不行,也没有办法。”明丽对她的现状当然是一清二楚,当下答应,还找丈夫出面,让绢子写下个凭证。绢子的圆珠笔尖落在纸上的时候,真是觉得感慨得想要干一杯烈酒。如果不是自小从姨妈那里学的那股骨子里的悍性,只怕早就上吊了罢。
      其他债主当然也不好对付,但是绢子的情况明明白白地在那里摆着,大多数人都只好自认倒霉,慢慢排队等着绢子分期付款。个别心地宽厚一点的经过最初的震惊以后,总算想起绢子刚刚失去了两个亲人,长叹一声,安慰一两句。

      日子就这样流水一样向前,转眼,又过了半年。在这半年里,绢子沉闷地生活着,所有的余钱都拿来还债,连电视机也添不起一个,完全没有什么娱乐活动。出于无聊,拣了办公室角落里不知道什么时候谁丢在那里的一堆自考教材来看,然后参加了一次考试,没想到居然一下子过了5科。照这样下来,她一年应该就可以拿到本科文凭。拿到成绩那天,她的脸上露出了笑容,真想找个人分享一下。想来想去,又按响了主编家的门铃。
      “好嘛,年轻人爱学习,求上进是好事情嘛。”主编扶着眼镜说,态度仍然是淡淡的。这个话若早两年听到,绢子只怕先要从鼻子里“嗤”出来,然后再仰头哈哈大笑,搞不好还要轻佻地学习一遍。现在听到感受又不一样,忍不住把自己的想法给主编说:“经过了这些事情,我算明白了,什么都不如自己靠得住。”
      “话也不能说得这么绝对。”主编说:“你还年轻,是应该有点想法。但人生观也不能这么悲观。”沉吟一下,主编就说起她的一个晚辈的事情,说那个人怎样怎样,要介绍他们认识。
      因为是对着有恩于自己的主编,绢子实在是说不出拒绝的话来,但心上实在是泛不起涟漪,好半天才说:“我现在还欠着大笔的债呢,什么也不敢想。”
      “随你吧。”主编并不勉强,“但是,你不要因为一时的挫折就看破红尘了嘛,生活还是美好的。”
      绢子唯唯诺诺。回到自己宿舍,洗漱躺下来,她想,自己是不是真的看破红尘了呢?应该没那么严重吧?但是,这样一颗心,要想再去接受什么,相信什么,真的是不可能了。想当初和赵明那样情浓,他一样地去眠花宿柳,说是应酬,但婚姻应该有起码的忠诚不是吗?并且是在她怀孕的时候。现在想来,打掉孩子还是正确的,不然以现在以及可以预计的将来,有个孩子那时多么不可想象的一件事情啊!还有,生命真是太脆弱了,绢子实在是没有那个勇气去再爱什么。去牵挂什么。想当初,赵明那样信誓旦旦,说要照顾她一辈子,结果怎样呢?如果现在再结婚,只怕也是为了生活的压力,想找个人分担吧……可是,绢子不觉得自己现在有这个必要。她简单的生活也不需要谁来承担。
      就这样差不多又过了半年,春节到了。今年报社效益不错,年底封了个大红包,绢子算一算,加上春节值班的加班费,差不多可以把明丽的钱还清。虽然说漫漫还钱征途才走了这么一小步,也是值得高兴的一件事情。并且,从此可以不再跟明丽有任何交集,这更让人鼓舞。想着,她准备到菜场去买点好菜回来好好过个年。
      不曾想,在菜场她碰到了债主之一也在采购年货。绢子不自觉地就有点心虚,那想买肉的念头就收起来,还是买了点蔬菜,想想是过年,又添了几只鸡蛋。“绢子,也不要太苦了自己。”债主说,“大过年的……”说着,不容她推辞地把一只杀好的鸡塞到她手里,然后走掉。
      绢子愣在当场。这个债主,当初并不是特别好说话的,并且,想了一下,这个债主排队还比较靠后,大概要5年以后才轮得到还她的那一份。或许主编说得没有错,生活还是美好的吧……或者,绢子她的情况已经坏到不能再坏,怎么也该好起来了,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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