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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再次相遇 ...

  •   任随心没有征询任何人意见,离了婚。然后就背上个登山包,撇下话说,要下乡在表舅家修身养性,等准备好了,再重返文明。

      金秋九月,田地里到处是丰收景象。黎意平从车上下来,目光搜索任随心。东边是苞米,西边是苹果树,中间的两亩花生地里,两个上了年纪的农民夫妇在把拔出的花生往柳条筐里磕。老牛在地头吃草,牛车旁站着另外一个农村妇女,头上戴着大草帽,下面戴着条已经看不出颜色的灰突突的围巾。只是身上穿着粉红色衬衫,下面一条牛仔裤,从侧面看,身材不错。她把花生直接磕到牛车里。大老远黎意平就看见随他们手起手落,粪土飞扬,空气中都是人工肥料的味道。那稍稍年轻的妇女突然在牛车后蹲下身,过几秒起来,还提着裤子。黎意平隔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刚刚目睹有人随地小便,忍不住尴尬,别过脸。这一生到现在,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的工作环境是这样的。

      他再忍不住,攥紧了拳头,扯起嗓子喊:任随心!任随心!一句接一句,声嘶力竭,仿佛和叫这个名字的人有深仇大恨似的。

      地里干活的人都停下,朝他看过来。那牛车后的妇女先是怔怔地看过来,然后慢慢朝他走来。他狐疑地走下去,终于两人隔着一米的距离,面对面。

      互相辨认了好久好久,才突然齐声喊起来:“你在这儿干什么?”

      任随心微微笑,看看身后,轻松说:“上山泼果子。”山东人管下田叫上山,管收花生叫泼果子。

      却惹恼了他,他上前半步,一手握住她的胳膊说:“别给我装蒜,你跟我走。”

      随心见他来硬的,也恼了,皱着眉:“你是谁呀?跟我撒野,别想!”

      表舅在这时候适时到来,说:“随心,你的客,带客家去吧,我和你舅母就干完了。”

      随心嗤一声:“他是哪家的客,他马上就走了。”

      黎意平听了,气极了反而笑出来,说:“今天你上哪儿,我就跟到哪儿。”

      她瞪他一眼,说:“你可不能强闯民宅。”

      “我还强抢民女呢!”

      表舅只是摆摆手,说:“家去吧,你先做饭。摘几串葡萄,几个苹果招待客人。”

      知道他既然找到这儿,断不肯善罢甘休,只好和他离开。随心看到他开来的是辆雪佛兰的spark,禁不住笑。黎意平把钥匙扔给她,恨恨地说:“还笑,昨天飞到青岛,今天开车四个小时才找到你。租车的说,大一点儿的车根本开不进来。”

      随心听了,看他一眼,又低下头,摘了帽子头巾,上车坐下,打火启动。他的目光,气息近在咫尺,她浑身绷紧,不敢动弹。

      开了大门,跨过门槛,回头招呼他,他正立在那里,舔舔嘴唇,干渴地说:“让我好好看看你。”

      一瞬间,随心觉得这下乡苦干的三个礼拜的功力几乎前功尽弃,顿时转开身,走进去。然后轻轻说:“五年了,你没变,我老了,现在风吹日晒,又黑又丑,外加彻底农民化。你最好能够明智地吃完饭走人。”

      “想这么容易就打发我,没门儿!”

      里面东西两间房,随心睡东面。进了屋,拿起脸盆,从缸里舀了水,随心自己洗漱一番。黎意平打量这间房:二十多米,高高的火抗占了三分之一地方,隔一段墙,还有一个双人床,墙上贴着八十年代的美女挂历纸,家具还是木制红色大漆的,怎么也有百年历史了,是随心外曾祖父留下的。随心的行李物品杂乱的放在床上。看来这么多年除了模样成熟了,品性全没变,还是一塌糊涂。

      想到这儿,他不禁微微笑了。五年前见她,一天邓盈和她一起找件衣服好出门,结果刚打开她的衣柜,里面咕噜噜滚出一堆衣服头巾袜子。气得邓盈哇哇叫,直怨她妈不管她。她倒有理,说:“小姨,要是人人像你这么要尖儿,活得那么勤奋,世界早就没有人口问题了,全都过劳早死。”他听了,哈哈大笑。邓盈气得笑:“你倒是应该去南美,那儿全都是娱乐型的,适合你。”“你还不是嫁个娱乐型的,也没见你气死。”邓盈看他一眼,有些怨气说:“也差不多了。”

      这时,她撩开门帘,把一盆水果放在桌子上,说:“你吃吧,我做饭。”

      他跟了出去,坐在马扎上看她烧火做饭。在他眼中,她俨然在这里已经是熟练工,到底是怎样的困惑绝望,让她逃到这里来?心中一片酸楚。

      她微微侧着头,专心拉风箱添柴。一缕头发垂下来,脸颊因为热,通红。他心中一动,记忆中那次和她争论海南岛,到头来她也是激动的满脸通红,拍案而起,说:“在北京上海有房子算什么,我担保你在海南岛没有!”他挑战她海南岛算什么,她激愤起来,说:“海南岛蓝天白云,水清沙幼,头顶芭蕉,脚踩菠萝,真正的人间天堂!”他长年在国外,根本没去过那里,听了她一番言辞,一派愕然。邓盈打圆场,说:“算了算了,你不知道,她这辈子就是为了去海南岛生活呢。不思上进。看将来哪个神经病人愿意和你去海南岛。”

      他愿意。而后上了心,一顿搜索关于海南岛,也觉得确实不错。

      “随心,我在海南岛有房了。”他突然说。随心一只手握着柴停在半空好一会儿,慢慢听见她呼出一口气,终于没有说话,把柴送进灶坑里。

      四个人中午吃了面条,用扇贝和韭菜鸡蛋做了卤,黎意平还是第一次吃到随心做的饭,觉得格外可口。山东人又重视姑爷,以为他是追求随心到这里,大舅大舅妈对他格外客气。吃完饭,留他们在房间里休息。两人上了炕,各占一角。

      他问:“你怎么能在这里呆下来的?”

      大舅的老房子,屋里没有下水,垃圾或者喂鸡喂牛,或者当柴烧饭,厕所的设计是要积攒肥料,要洗澡只得一个喷头在东厢房外边,要洗澡趁天热,挡上块儿布,冲一下就算。随心教授他上厕所心法,要先深吸一口气,在里面憋住,迅速解决出来。在黎意平最可怕的噩梦里,也不曾梦到这样的居住条件。

      “这里背山面海,气候适宜,瓜果新鲜,蔬菜肥美,没有污染,人间仙境,有什么不好?小姨夫你不习惯,最好趁没天黑,赶快走。”

      听了“小姨夫”三个字,他真正火起来,说:“你再敢这么叫我,看我敢不敢吻你?”

      她知道他什么都做得出来,也退却了。过一会儿,慢慢说:“我小姨死了也有三年半了。”

      半晌,他叹口气。邓盈当年是自杀的,他通知她家人。因为女儿客死他乡,举家崩溃。向他讨说法,还要到法院告他。后来他拿了验尸报告,邓盈当时已经怀孕两个月,孩子不是他的。才平息一切,邓家人也觉得理亏,剩下唯有伤心。邓母仍不甘心,揪住他说:“如果不是你们感情不合,你冷落她,她怎么会去找别人?”

      当初和邓盈在一起,是因为第一次有一个那么生活的那么认真的女子对自己穷追不舍。自己已经三十几岁,成天在外面鬼混。做点生意,驾轻就熟,那时南美还未和中国联系上,能做中国货的人少之又少。随心曾经贬低他:“奸商!货从中国到了南美,都不用他转手,直接运到别人仓库,钱早已经打进他账上,赚十倍不止。”

      于是被邓盈的勤奋感动了,想或许自己的生活也该有些条理了,况且她又真的很漂亮。可是癞蛤蟆和天鹅是没法在一起,她总是管着他,希望把他改造成她希望的样子;而他自己自由自在了这么多年,偏不受约束。于是诸多矛盾,幸亏他经常出差,倒也维持下去了。

      直到和她回国。

      “你怎么找到这里?”随心问。

      “我回来定居了。心里总好像难受,有什么东西让我难受。你知不知道?一个人可以把另一个人藏得那么深,连自己都骗过说已经忘了。”他目光炙热地看她,右手附在心脏上,仿佛那里还在痛。

      她低着头,心微微颤动。他从小随父母在阿根廷长大,就在国内念个大学,中文水平实在一般。但听了他的话,实实在在,也叫人感动。

      她抬起头,镇静地说:“可是我从来等的就不是你。以前不是,以后也不是。不能是你。”

      他突然裂开嘴,露出整齐白净的牙齿,笑得有点邪气,说:“任随心,我开始撒谎的时候,你还没出世呢。这编瞎话的本事,你还真得好好练练。”

      随心听了,也没有话说,句句全被他说中。他也不说话,只是在那斜对角,目光灼热地看她。然后,不期然地,他开始唱歌,唱那不知名的蒙古长调,那浑厚悠长的声音,让任随心心中翻江倒海一样,终于忍不住,泪流满面。

      他见了,也没有动作,唱完了,静静地,看着窗外。心中却有什么像雨后春笋般迅速生长起来,顿时传遍全身,每个关节都活动起来,都是希望。

      他在炕上走到随心身边坐下,她没有躲开。他用手轻轻轻轻地把她那不受约束的天然卷发捋了捋,低声在她耳边说:“我走,也别让你为难。你等不等我,没关系。这次,我等你。上天入地,地老天荒,我都等着你。”

      听了这话,随心不自觉有些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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