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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第五十章 第三个通道(五) ...

  •   离别的日子比宋极想象的更早,没过两天院方就开具了出院证明,甚至巫昊阳也打来电话关怀一下。当然巫昊阳几番话下来意图也十分明显,想让宋极暗中帮忙,如果立了功也可以顺理成章的调来刑警队。巫昊阳抛出的诱饵很吸引人,宋极没有不答应的理由,两人寒暄几句后,巫昊阳也提到正题,大意是指派个人一起调查,这样大家互相有照应。宋极没有反驳,只说听局里安排。
      他收拾好自己的东西,站在窗前借着反光仔仔细细打量了这身横条纹的衣服,在脱下的同时也对自己发誓:下次再回来的时候,一定是站在第三个通道门前。
      当然离开前,他还要去向一个人辞行。

      海棠树下,老头正仰着脖子望天,数着落下来的花瓣。他知道宋极来了,头昂得更高了。宋极一笑,用着最最真诚的语气向这位老朋友道别:“绅士,我走了。”
      老头颇为不耐地摆摆手,眼里只有压弯枝头的海棠花。
      宋极没有再多说一句,果断地转身走,忽然背后传来一句:有空能来看看吗?因为这一句不像请求的请求,竟让他眼眶陡然发热。他得到老头太多帮助,却对老头的故事一无所知。现在他可以做的只有一件事,高高兴兴地大声说:一言为定!
      听到这句保证的老头似乎笑了一下,随即又是不屑的冷哼。宋极不用回头也想象得到老头冷若冰霜的样子,势必高姿态地捧着他那份翻烂了的英文报纸念叨起来。他想着想着,眼睛更胀得厉害。终于,他还是离开了这所牢笼重获自由。
      然而等在精神病院门口的并不是陈颖川,竟是曾经针锋相对的曹毅。他为什么会来?宋极纳闷了。莫非来落井下石?还是示威?
      曹毅扫了宋极一眼,笑了笑:“怎么?以为我会对你有所企图?算了吧,我们可不在一条水平线上。”他见宋极脸色一沉,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去前面餐馆坐坐,顺带把午饭也解决了。”
      宋极忍住气,跟他来到一间小食肆。因为临近正午,周边放工的工人也三五成群地坐过来,宋极挑了一处靠厨房的位置,将背包搁在桌子下面,一下就瞧见隔壁座有个男人脱了鞋晒着脚丫子,连油味都盖不住的气息直扑入他鼻腔里。他盯着老板娘端上来的牛肉面,都不知道牛肉天生就带着脚臭味,还是脚臭里透着牛肉香。他埋头吃了几口面,已经吃不出什么是香什么是臭,对坐的曹毅似乎早已见怪不怪,还热心地递来一瓶醋:“淋点醋汁,除了酸,就只剩酸。”
      宋极摆手,婉拒了他的好意,同时也提醒道:“你刚才说得没错,我们确实不在一条水平线上。因为我脚下踩的每一步都是踏踏实实,对得起天地,也不会担心脚下的地会塌。可你不同,一个不小心,就得摔死。”
      “多谢你的恭维。至少目前,你并没有证据可以证明我参与了任何犯罪。如果你了解得再多一点,就会明白我也是名受害者。”曹毅很有气度地接纳一切恶言,也不忘回赠几句:“宋警官,机遇可是经常夹在变化当中,只有变动越大,机遇才会越大。若不是我,你也不会有今天。”
      “确实。”宋极冷笑,“有今天也是托你的福。不过,倒也未必都是坏事。闲话少说,你究竟有什么目的。”
      “破案。帮你破案。”
      “你帮我?真是笑话,哪里有嫌犯会帮警察抓自己的?”宋极觉得十分可笑。
      曹毅却笃定地说:“我说过,我也是受害者。不然,你认为我为什么要藏到现在,过着三餐不继的生活?因为我杀了我父亲?那不是我干的事!”
      “那是谁?你想说是叶欣梧吗?”
      “就是她。虽然我不能证明,可我知道是她。”
      “她有什么本事杀害一个健壮的男人?”
      “事先放好安眠药然后放火又能有多难?我出院里溜出来后问过原来家里的佣人,那天只有她和我父亲两个人庆生。我父亲一直有神经衰弱,经常要吃安眠药才能入睡,所以家里一直常备安眠药。出事的时候又是凌晨,叶欣梧必定是趁着他睡着才烧死他!”曹毅的拳头死死捏着,眼里全是仇恨的怒火。
      宋极又抛出另一个疑问:“叶欣梧为什么要杀害你父亲?她和你有过恩怨,还不至于杀了你父亲吧?再说,你不也在当天失踪了吗?怎么就不是你干的?”
      “她想报仇,以前就说过恨透我们一家。我相信她能做得出来,从她处心积虑接近我父亲就知道!而我那天失踪,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总之你去查查,肯定能知道真相。”曹毅不想再多说。他含糊其辞的言论,惹来宋极更多的疑问。
      宋极说:“老李和叶欣梧是什么关系?就是你留在病院的那张照片上的男人。”
      “他?被叶欣梧收买的家伙。当初我和叶欣梧曾经去他那里纹身,我对这没兴趣,叶欣梧倒是很喜欢。她本来也是个迷信人,知道那个男人会点南洋巫术,时不时会给我弄些小玩意吃啊,戴的。分手后,我再也没理过她,那些东西也全扔了。她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和我爸勾搭上了。当时我极力反对,可是我爸根本不听,执意要和她来往,搞不好就是中了她的降头。后来我住院了,精神很不好,我老早就怀疑是不是叶欣梧使坏。就托朋友帮忙请私家侦探调查叶欣梧,发现她给那个男人钱,是为了对方帮她作一些害人的法术。”
      “无稽之谈,这只是你的猜想,怎么能凭这个就断定是叶欣梧害你们?”
      “所以我也一直在查,但我只查出她原先的父母并不姓叶,她是被领养的。我记得她有次发狠地说过,要替父母报仇。我开始不以为然,现在想来,她从接近我只怕都是计算中的。”提起这个女人的名字都让曹毅深恶痛绝。
      宋极反倒想笑:“其实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没有人去调查你?你可是嫌犯之一。”
      曹毅耸肩,“可能因为我还有利用价值吧。每个人都想从我身上捞取好处,现在给你一个机会,让你也占占便宜。”
      “你能给我什么好处?难道把凶手告诉我?”
      “凶手是无能为力,不过我可以带你去见马叔。”
      “马叔?”宋极挑眉,随即问:“是不是那个道上的头目?”
      曹毅点头,这条大鱼可对了宋极的胃口。其实对于河马的死,宋极一直有很多质疑,而曹毅今天的话更让他对白永靖的死产生了浓厚兴趣。显然从对话里可以看出,曹毅并不知道父亲是中毒死的,况且从他一瞬间的反应来看,不太像是撒谎。而包小娜提到毒杀,还有叶欣梧的手链,这更贴合案情。不过曹毅的话,宋极也不都信,但是能接到马叔这条线倒也未尝不可。
      无论如何,曹毅肯主动献身,说明他也很想某些人落网。毕竟宋极最相信一点:保护爱人的心,是做不了假。

      宋极这次再见到马叔是在一间茶餐厅,他戴着墨镜,米色的绸子衫,坐在靠窗的沙发座喝着冻鸳鸯。人看上去挺清爽,褪去了一份生人勿近的戾气。直至曹毅打着招呼过来,马叔略微耷拉的眼皮才动了动,示意他们坐下来。
      马叔取下墨镜,开门见山地说:“首先我得说清楚,我是在跟小兄弟话家常,他带来的朋友能听懂多少是他的事。传闻的东西,真假自辨。”
      “这个我知道,本来也是闲聊。”宋极识趣地将手机关机,斜瞟了一眼曹毅,说:“要不要搜身啊?”
      曹毅笑,“这点我还是有自信的。”他点了2杯冻咖啡,又叫了一份西多士。每次马叔来茶餐厅,西多士是必点的小吃。马叔见他有心,自然态度也和善一些。他接过曹毅递来的香烟,在禁止吸烟的告示牌下抽了起来,说:“河马的案子应该查清了吧?那家伙炒股亏了老底,还欠了不少外债。他不自杀,迟早也会被人做掉。算你朋友点子背,不过迟早也会查出他是自杀的。要是说不清,我有小弟可以当证人,他看到过的。”
      “那之前怎么不出来作证呢?”这话是曹毅问的,他故意不让宋极发言。
      马叔弹弹烟灰,冷哼道:“无端端去衙门当善人?这可不符合规矩。”
      “马叔,你手下被分尸的马仔和严虹认识的吗?”还是曹毅。
      “先交代,这些都是我听说的,任何事情都与我无关。之前死了的人,原来在我这里干过,后来转投了别的堂口,大家都知道他是线人的身份,被人干掉一点也不出奇。他有两个哥们,原来和严虹走得很近。严虹的继父是台湾人,特别迁就她,连她在外面溜冰都不管。本来,这两个人也不是什么好货色。”可能是马叔调整姿势的动作过大,银白色的烟灰也轻轻扬扬落在绸子面上。他并不介意,继续说:“台湾人狡猾得很。以前资金不灵的时候,跟地下钱庄借了一大笔,后来他找了个毛头小子,结果让他发了一笔。钱庄大老板有意拉他一起干,这台巴子先前是答应的,后面吃独食,坏了很多行规。他最后那个下场,也是咎由自取。你们也别费劲猜,他干的就是冰糖。”
      宋极不解:“这些警方查证过,但是并没有直接证据显示他从事这行。并且也没听说他私下和货源方有往来。”
      马叔取笑地说:“还不是头上罩着台商的光环,又积极缴税,不参与政治,当然很多时候都优待一下港澳同胞了。不过也不怪你们,他招的一个小子是学医的,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法子让那个小子乖乖帮他制造冰糖。只是成分和市面卖的不太一样,效果倒是差不多,听说他的制作成本比一般的还低也容易搞到。他本身也是做户外产品的,一些化工原料都是会采购的,每次量又不大,所以没引起太大注意。以前有人去他仓库拿货,滑板夹层里面就藏着冰糖,只是后来和那小子闹崩了,没多久那小子也自杀了。台湾人又转头想和钱庄老板合作,对方看他有利用价值又想搞他的制作方法,就和他合作过一段时间。后面那个老板也挂了,台湾人又和另外一个帮派的搭上线,因为他背着对方藏私房被发现了,估计是吓得自杀了。”
      宋极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那个钱庄大老板是不是白永靖?”说这话他瞟了眼曹毅。曹毅依旧埋头喝咖啡,吸管被他吸得滋滋作响。
      “是他。他发家史可一点也没有报道上那么光彩。而且这个人很贪心,正行也捞,偏行也捞,其实道上很多人都看不惯。他最后被人杀了,道上传闻都说是一些吃过他亏的同行干的。反正这个人,我没打过交道,靠着出卖老婆发家的人,我还真瞧不上眼。”
      “那后面的帮派是什么来头?”宋极连忙扯开话题。
      马叔塞了一口西多士,慢悠悠地说:“我都不清楚底细。叫什么‘得生’,稀奇古怪的,他们的头谁都没见过。每次露面都是小角色,当时我还猜是不是就几个小孩子弄的组织忽悠人呢。不过也是奇了,台湾人死后,他女儿接了手,每次都是她拿货给之前那几个马仔。东西很少,价格比一般市面流通的贵好几倍,可是销路据说很好。全是有钱公子哥包了。我是不沾这些东西,听一些溜过的朋友说特别来劲。一些拆家都想拉拢她,好像都没谈拢,没人知道货源是哪里来的。”
      “和严虹走得近的那两个马仔应该知道吧?他们人呢?”宋极问。
      “那两个吃喝玩乐就在行,干这种赚钱的事哪里会抖底细他们?严虹后面有个姘头,叫顾北的。也是个近些年的生面孔,行为古里古怪。后面交货都是这个男人。再者自从有人被分尸后,另外那两个再也不敢碰这行了。看来有些人活着是垃圾,死了倒成积德。”马叔拍了拍手上的多士沫,后仰的同时又吸上一根烟。他很喜欢皱眉,随便动一下都能扯起眼周的干纹,或许是因为没有电视□□常挂着的刀疤枪伤,如沟壑的皱纹另成为一道饱经沧桑的象征,多少替这个男人演变出令人玩味的颓唐。
      若不是宋极亲身接触,他也许会觉得眼前这个男人有很多有趣的故事。一旦接触过,他仍然很清楚地感觉到,有些黑白是无法颠倒,更不存在缓冲地带。他很好奇,这样一个在江湖拼打过来的人,为什么会愿意跟一个警员透露?最后他问出了口,马叔给的答案同他起身离开的动作一样干脆利落:从来背后捅刀子都不是敌人,我又有什么可怕的?
      其实宋极明白,马叔不过是为自己留条后路。怎么说,他都卖过一个人情。往后就算有什么风波,总能用得上。只是宋极也很想知道另外一个人,他的人情又准备用在何处?
      “你什么时候去看包小娜?”宋极望着前方渐行渐远地背影。
      曹毅很快转过身:“那你做好准备了吗?”
      “什么准备?”
      曹毅用食指顶住太阳穴,乖张地笑:“听不到吗?子弹呼啸而过的声音?仔细看着吧,最后的决战已经开始了。”他背过身,重新将双手插袋,大步踏上属于他的路。
      宋极立在原处,没有任何回应,只是看着曹毅淹没在人行道里。川流不息地人流将他们一分为二,泾渭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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