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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第 47 章 ...

  •   深秋十月的香炉山,漫山红叶深浅不一,层叠遍布。

      皇上御笔题字的静宜园正在建,一行人等挑了一条富察府惯常行走,李奥都知道的小路往山尖爬去。

      九龙柏,凤栖松,听法松,一路望尽了名树,宫中特意派来的领路太监,一路照顾周到,每到一处,或是元朝寺庙,或是前朝胜景,历史考据,诗文附会,还说着各类民间谣言,比如什么紫烟阁上有颗歪脖子黄栌,特别灵气。各种给大家能言善道着,

      白灵见九少夫人只顾闷头往上走,一直没说话,便给一同跟来的李奥使眼色,李奥惯是知道九少夫人对自己很宽容,于是开口道,“晴晴,你是气九爷说好一起来,却因宫中有事不来了吗?”

      白灵眼见她还是不想张嘴的模样,故意嗔怪道,“李奥,九爷明明说会晚一点儿到,什么时候说不来了?”

      她好像没听到一样,就连晴晴这个字眼都没反驳,于是俩人明白这是真动怒了,便只好继续看着眼色跟着。

      领路太监在一边听,自然知道这位上头吩咐下来,要好生照顾的主子,是富察府鼎鼎大名傅恒大人的夫人,眼见这位像是不太开心,便心想要使出浑身解数来讲解,当好这个差。

      一行人除了他一路都在埋头爬山,全然没个好好停下来赏景色的意思,好不容易到了香山寺,听着那太监又讲起了乾隆同听法松的故事,她倒是指着终于开口笑道,“宫中也有棵灵柏,皇上很是看重呢。”

      太监眼看这位小半天了终于肯搭腔了,赶忙道,“对对对,大学士夫人您说的对啊,那令妃娘娘同皇上初遇于灵柏的故事,宫中人人皆知啊。”

      尔晴冷冷看了一眼,问道,“你在哪儿当差的连这都知道?”眼瞧这人面生,尔晴想想又在心中笑话自己,一晃离宫三年,有个把不认识的人精有什么奇怪的,

      小太监总觉得这人怎么几年不见变成了这样,但也没脾气的重复一遍山下就说过的自我介绍,“奴才小德子,是在圆明园开建便在那当差的,皇上这不是又开了静宜园的建造,奴才因为还算有点督工经验,才被派过来的。”说着犹豫的抬眼,

      尔晴问,“还有什么?”

      “您真的不记得奴才啦?圆明园最后完工的时候,小的跟着那时的尔晴姑姑置办了天地一家春好几个院子呢。”

      尔晴仔细看了看还是记不得,只觉得自己真该吃点核桃补补脑子了,随口道,“是嘛?”

      “您当时还是御前掌事宫女,您同傅八爷一同带着我们归置的,您忘啦?”

      小德子也不懂为什么说完了,这夫人倒是没怎么样,身后的那婢女却脸色瞬间煞白,抖得和个筛子似的,心想这已故傅八爷的忠良祠正在京中建的热火朝天,富察府现在依旧是京城炙手可热的望族,这不,连内务府都要派自己来做向导,还千叮咛万嘱咐要照顾周到呢,这么想着,小德子上前又殷切的笑了笑。

      尔晴对着听法松微微一笑,转头对人道,“我带着李奥继续往上爬爬,你们别跟着了。”

      “那怎么成啊,您还要上到哪儿去啊?我们还是在这一起等九爷吧?!”白灵叫道,

      小德子也不敢答应,赶忙说道,“那峰顶俗称鬼见愁,您可不能这么上去啊,就算去,小的也得带几个侍卫大人陪着您啊!”

      尔晴站在那不出声,听他们说完了才问,“这里谁说了算?”眼见无人吭气,便领上李奥对众人转头就走,“我只是去看看,谁说要爬上去了,你们就地休息会吧,甭指望你们九爷能来了,宫中令妃娘娘害了病,只得承德照顾过的大夫能治好,皇上既然让九爷去请人,这时辰回不来的!”

      府中跟来的小厮和几个丫头都看着白灵不知所措,小德子带着一班侍卫也是当下蒙圈,两厢看着,只得望着那人倔强走远。

      新来的采青是个伶俐的,对着白灵低语,“九少夫人想来香炉山看红叶准备了那样久,想是真的对九爷气急了吧。”

      白灵身为九少夫人跟前的人,也并没欺负新人,背着九少夫人的小包裹对单纯的采青道,“皇命难违嘛,九爷也是没办法啊。”

      但在心里,白灵却觉得这样真是再好不过了。

      李奥觉得自己就不该信了晴晴的邪,她说不上去就真不上去?这骗子作死的往上攀爬,自己在她下面守着,两个人一路终于有惊无险的到了峰顶的紫烟阁。

      李奥见那人找个石阶坐的倒是安稳,这日头已经往下沉,顺着阁壁往山下瞄,心想陡成这样爬上来容易,可怎么下去呢?再不走一会天黑了就只会更糟,想着又往山脚下看去,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这要是掉下去粉身碎骨也不为过了。

      尔晴眼看着平时天不怕地不怕的李奥这会在侧边对着山下一会睁眼一会闭眼的试探不止,直接道,“那么害怕那你先回去吧!”

      李奥又被激的脑门一热,“您就算要同九爷生气,惹他惦记,也要等他回来吧,这一来一回承德您知不知道要多久,咱就不能先在下面待着,等听到他上山来找了,您再上来作死让他着急吗?”

      尔晴一脸冷漠的听着这死小孩道破了她的心路历程,无语道,“你还挺懂哈?”

      李奥鄙视的撇撇嘴,“我爹都说了,九爷快出征了本就事情杂,就没见过您这么不懂事的福晋,整日缠着他让他陪您玩儿。”

      “玩儿怎么啦?”

      “那我爹说,每次出征前,九爷都是同家人疏离几分,就怕分离时难受的,上了战场也好少几分惦记,您这可倒好,也不管九爷怎么想的,整日就围在一侧没完没了的。”

      这不说还没什么,李奥说完,尔晴便马上蹦起来指着气愤道,“这是你爹说的?好啊,我就说吧,什么狗屁的找大夫,就是故意躲着我,不陪我!”

      李奥还小,一时之间没搞懂女人同直男是两种生物,存在思维误区的问题,所以这不止卖了爹,还卖了他九爷,感觉自己闯了祸现在张着嘴看着对面这闹起来的疯姐姐,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

      “你说,昨天,前天,不对,大前天,说什么有折子,你爹来把他叫到书房去,是不是都是假的,都是他吩咐你爹的,是故意躲着我?!”

      李奥嘟囔着,“去承德可是真的,”他蹲下只觉得头疼,尤其瞥了一眼下不去的山坡,更头疼。

      承德的大夫幸亏搬家到了密云,不然傅恒怕是要把马跑死,李福跟着一路风驰电掣的时候这么心里想着。

      紧赶慢赶天黑前终于上了山,却听说自家磨人的妖精在山顶吹风。

      傅恒很少这么生气,望着在这站着的一票人,怪他们怎么就能这般任她胡闹,没法说便大声吼,“上面是哪儿?!”

      小德子哆嗦着指着,“那地方叫鬼见愁。”

      傅恒只觉得这人和这地方,都挺鬼见愁的。

      按照往常来香炉山看红叶的日程,如果她不来吹风这一出,早已经圆满回府,现在月亮已经挂上了树梢,城门早已关闭,所以下山后一行人等往有村落的地方赶去,准备找个落脚的地方先休息下来。

      原本傅恒气的还是骑在马上,不愿下来,却听白灵说又哭起来了,才怒容难散的上了马车。

      眼见傅恒来了,尔晴赶紧闭了嘴不再哭了,抽抽搭搭的哼几声,却见人家坐在车口根本不搭理她,便只觉得委屈,又捂着脸嚎起来。

      “行啦行啦行啦,”傅恒听着头疼,扶额一脸烦躁往里坐了坐道,伸出手去道,“是我不对行了吧?”

      看着他夜路里为了救自己和李奥下来被树枝刮破的前襟,尔晴不由自主的伸手心疼起来,眼见傅恒开口给了她台阶下,她便立马伸手抱住了他手臂,哭哭啼啼道,“本来就是你不对嘛,凭什么连请大夫的事儿都派给你呢?我不是嫁给的是个保和殿大学士吗?这哪里是大学士该干的活儿啊!”

      傅恒皱眉,立刻掰正这人身子面对自己,严肃道,“我说过你多少次了,不能背后议论皇室!你总这样口无遮拦的,今后我不在家,若是有心人听到了,你告诉我你要怎么办?”

      傅恒最近确实有躲避尔晴的意思,不止是因为上次被额娘撞破的尴尬,更多的是因为,他觉得再这么惯着她纵着她,今后自己不在,她是无法抵挡风波的,还有便是,再这么继续下去,保不齐哪天把持不住,他倒是对自己肯定能回来有信心,也对皇上丧期内既然宽容了尔淳,也并不会对自己和尔晴如何有信心,但是,他还是不愿意让她怀着身孕面对这些不确定,毕竟很多事情,说和做有着本质的差别,无法陪伴就是无法陪伴,等待这种东西,看看,就这一会就能闹得上了鬼见愁,如果拖着个孩子,自己擦破块皮她保不齐都要闹到天上去吧?

      他希望,他们的孩子能在满满的期待,和十足的安全感中,来到这个世界上。

      所以对待各种来自夜幕深沉的恶意勾引,他都视若罔闻,守身如玉。

      到了晚间只说事务棘手需要找三哥取经,又说从前出征前惯例睡书房出征才会大吉,总之天一黑,便是想着法子能躲便躲,她还没有大白天生扑的胆子,他知道。

      可显然,讲道理不听,讲感情不认,讲惯例不通,这人在家已经发展到如影随形,现在更是一边哭一边往他怀里蹭,傅恒真的不是圣人。

      温香润玉在怀,手脚也不老实,一个男人被逼到这个份上也是有口难言了,“我说,别闹了好不好?”

      她就是能做到一边哭一边笑,流着泪还跟他嘴上闹的欢,“那我以后不胡说就得了呗。”就这么说着便在他脸颊印上胡闹的一吻,飞快啄了一口抬脸笑,“我道歉,好吧。”

      傅恒已经无奈了,投降道,“好好好,你没错,是我错。”

      她一脸不满意的伸手指自己,“犯错要道歉,我都道完歉了,该轮到你了。”说着还仰起小脸往他眼前凑,

      近在咫尺的距离,傅恒决定也亲一下了了这桩麻烦事好了,咽了口口水的功夫却被人拧住了脑袋,径直被人按着朝那人唇上吻去,傅恒说服自己只是一个吻而已,他最近拒绝了太多次了,每次都心有不忍却也都硬下心肠了,这次既然自己说的自己错了,又被人按头认罪,怎么也得道歉一次了。

      唇齿纵横,呼吸交缠,没一会的功夫,挑逗方已经在被动接受着暴风骤雨般的道歉洗礼。

      另一个马车里,白灵一脸疲倦张口,“九少夫人这次能成功吗?”

      满车的和院随行富察府小厮和丫头今天都在山间吃足了风,也都是一脸倦容,见白灵开了口,纷纷窃窃私语起来,此刻除了李奥还小不太懂到底九少夫人在攻略什么,但是显然能否成功只有两个选择而已,李福大叔一边赶马车一边掀帘回头,坚定道,“我站九爷!”

      大家的队还没等站完,前面的马车就停了,李福也赶忙停了下来,却见前方九爷跳了下来朝他们走过来,低头掩口道,“白灵下来,到前面去照顾九少夫人去!”说完径直朝后面走去,接过了侍卫递来的缰绳,随即便朝前奔驰而去,他现下脸色潮红,此刻再不逃怕是真的要坏事。

      “又失败啦?”白灵一脸忧愁,抱着小包裹,步履匆匆的爬上这带着一股幽香的马车,只看她家九少夫人眼神迷离的歪在一边,看清来人是她,倒是嗤笑一声答复道,“可不是嘛,简直是个朽木。”

      “朽木?”白灵重复疑惑道,

      尔晴笑着用帕子擦着嘴角,“其实也不算朽木,人家心里有人,总归是不情愿的,我连个通房丫头都不配当,原就是我才是朽木呢!”

      白灵白了一眼没放声,心想哪儿来你这么大谱的通房丫头。

      我只觉得胸闷气短,抬起手臂对白灵郁闷道,“东西都带来了吧!这日子都是算好的,临出门才说有事,他可吓死我了!幸亏不是承德那么远,不然我在山顶卖惨等不到他回来就得被吹成风干人肉了!”

      小姑娘显然没听我的话,一个人在那犹犹豫豫的,想递又不敢递,直说道,“您真的想好了吗?”

      “当然了,我可是花了几千两银子,那么多钱都花出去了,还没想好吗?”

      “可是我不懂,您为什么偏偏一定想这时候要个孩子,明明您身体无碍,却还是让小叶大夫给你开了那么多便于受孕的药,小叶大夫都说了正常人喝了是有副作用的呀!”

      “别听他说的那些废话,”我小心翼翼的拿过包裹中的小盒,取出那一截香轻轻闻了闻,“他保证这个肯定能让人动情,却又记忆混乱?”

      白灵见我根本不听她的那些担忧,便赌气了,转头道,“是了是了,他说了加了西域的什么劳什子香料,定是能达到你要求的,这香料可贵了,说什么多少年才能长一珠,不然为什么会那么贵!”

      “确定用了不会伤人?”

      “您怕伤了九爷就别用嘛!”白灵生气的怒道,

      “我是怕伤了我自己。”我仔细把它收好,拿出包裹中的木匣,笑道,“让你背了这么久,沉甸甸的,可累坏我们小白灵了。”

      她不看我,我只得讨好的抱了抱她,才让她对我展开了一丝丝笑模样。

      “九爷对您够好了,要不,”

      我捂住她的嘴,笑道,“他对我的好都是有条件的。”

      我对璎珞那么坏,我对自己那么狠,费尽心思栽赃她送我花生奶皮子吃,折腾了个天翻地覆,可到头来你不还是听说她不好,便义无反顾的替她去找大夫了?

      可别说什么皇命难违了。

      皇命在我耳朵里,你以为是忠良祠那么伟光正的御赐施舍吗?

      那是杀人不见血的刀,是为所欲为不顾人性命的剑。

      只有魏璎珞安好,你才会舍得看我一眼的这种好。

      傅恒,我才不稀罕。

      停下落脚的这个村子叫清和村。

      花了钱,自然在哪儿都能住到好地方的。

      傅恒自然是为我寻了一间最宽敞的住,而他自己挤去了隔壁。

      这夜色太凉薄,乡村人少,没多会整个天地便在子夜时分彻底归于平静。

      我回头望着沉睡的傅恒,同白灵两个人收拾干净了痕迹,替他整齐的寝衣上拉了拉被子,免得他着凉生病。

      “白灵,你去睡吧,忙了一夜了,”

      “那您呢?”

      “我吃了解药也还是有点晕,想在外面透透气,你快回去吧,让人听见动静就不好了。”

      “那好吧。”小姑娘一步三回头的,依依不舍的离去。

      我穿戴整齐,梳好了燕尾髻,画了最正式的妆容,拿着木匣轻手轻脚的出了这处农舍,提着灯笼寻了一处僻静角落。

      火折子刷的燃起了火。

      帕子,抹额,荷包,袜子,玉佩穗子。

      今夜月色好亮,把每件的颜色都照的透彻。

      它们从未见天日,如今看来也崭新如初。

      我带着满满的仪式感跪坐在黄土之上,一件一件的把它们扔起火堆里,火光中,那些别扭针脚缝制的尔晴,清明的字样,一点点的成为灰烬。

      我其实觉得,我是该死的,可是偏偏,我忙活了几个月,却都在为了忙活生个孩子。

      清明,这是我的嫁妆,今天,我终于可以烧给你了。

      其实收你的如意,都是看你可怜,我提的那么多要求,你是不是忘了,还有香炉山的红叶没看呢?

      如意碎了,我已经拿去叫人修了,金镶玉,修好了也会很漂亮的,你放心。

      没办法,是额娘磕碎的,我知道你的为人,便姑且代替你原谅她吧。

      今天傅恒来的时候,就顾着把我从紫烟阁往下抓。

      李奥纳多都说了,以往每年只要没事,都是你都带着富察府的大部队来香炉山的,紫烟阁你惯是怕高,就算想要上面的红叶许愿,也是不敢爬上来的。

      看,这片黄栌叶子,是不是够红了?

      你喜欢吗?

      我烧给你啊。

      傅恒快要出征金川了,他毕竟是你的弟弟,你要保佑他平安归来啊。

      哦,还是算了,你还是拿来许你自己的愿,别再考虑别人了。

      因为不保佑他也没关系的。

      虽然这次好多人都很紧张,可我不紧张。

      为什么?

      我当然知道他能回来啊。

      我读过历史呀。

      清明。你别对我生气。

      你也知道的,我不是什么好人。

      对不起什么的。

      我可从来没对人说过没关系。

      清明。

      既然天人永隔,我便不再等你了。

      我真的,不等你了哦。

      这木匣子,这木匣子里的东西,都已经成为了天地间的一片灰烬。

      还有你。

      还有我心底的某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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