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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第七十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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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意寒凉,顾凌翼从迟府大堂里一步步走出去,眼里心底满是复杂。
迟轩墨最终以无罪之名将他释放,说珝渊已经查明,顾府井里找出来的那具女尸是她自己误闯后院失足落水,可是一直无人察觉,直到顾老爷生辰那日才凑巧被误入后院的客人给发现了。
昨晚迟珝渊连夜赶了回来,单独见了顾凌翼,并且将关于沈照的事也一并告诉了他,起先他是不信的,可是当江德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顾凌翼只觉得往事如洪水一般纷涌而至,一切的一切,都开始变得荒唐无比。
怎么会……江德……他身边最信任的人……
他一直以来最重用的老奴,跟在他的身边整整三十余年,怎么会……怎么会一直欺骗他?瞒着他?
瞒着他他早年夭折的小女儿一直都还好好地活在这个世界上,瞒着他当年笛儿的死竟然深有预谋,瞒着他他曾是老夫人的人,而他,却从来未曾怀疑过这一切?!
他问江德,所以当年老夫人为什么会知道那么多关于自己的事,所以当初母亲弥留之际说的那一番话,这一切,竟然都是因为自己身边至亲至信之人?!
江德没有反驳,他知道自己对不住老爷,对不住他对自己的深深信任,对不住他多年以来的栽培和重用,他骗了他,也借用老爷的名义做了许多他并不知晓的事情。
而这一切,便都是为了隐瞒自己的身份,以期能够早日寻到二小姐的下落。
顾凌翼没有再说话,可是心底的痛楚却一点点地蔓延开来,他从未见过自己的小女儿一面,当年他从外地赶回顾府的时候,笛儿便难产而死,他连她的最后一面也未曾见上,更别提那个生下来就断了气的可怜孩子了。
当年的景象犹如一张存放在箱子底端的墨画,遥远,模糊,黯沉,他越想脑袋就越发止不住地疼。
很疼。
此时天际晦暗,江德默默跟在顾凌翼的身后亦步亦趋,他恍然觉得老爷老了许多,的确,许多年来,老爷的确做过一些不为人知难以启齿的事,但那也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他知道,老爷年轻时爱过一个唤作叶潇潇的女子,后面因为种种原因两人没能走到一起,老爷便在外面找了许多同那叶潇潇容貌极为相似的烟花女子,她们贪恋老爷的钱财,也乐意被他养在府外的秘密住处,可是她们无一不相同的一点,就是她们的结局都只有一个字,死。
当初江德由大夫人暗中引进,此后便一直跟在顾凌翼身边,几乎掌管着顾家前厅后院的所有事务,由于他办事稳妥效率,顾凌翼也越来越信任他,所以他才得以能够在顾凌翼的眼皮子底下暗自给老夫人回递消息,并且及时同邢绡音安排寻找二小姐下落的行动。
迟府的管家将他二人一路送至大门口,秋风毫无顾忌呼啦啦地吹着,径直吹进顾凌翼单薄的衣衫,虽然他待在迟府的这段日子迟轩墨并不曾苛待他,反而好吃好用伺候着,可是却明显感觉得到他脸上格外浓重的沧桑憔悴,仿佛一具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眼神中竟半点神采也没有。
顾凌翼只是一言不发地往前走着,他想象着迟珝渊口中的“他的女儿”,是啊,竟然是他的女儿,她竟然会是他顾凌翼的亲生女儿?
跨过大门,远远便看见两辆马车停在路口,顾凌翼止住步子,沈照却已经随着林绍庭一步一步往他的方向走了过来,他不由得屏住呼吸,仿佛空气都凝滞了般。
顾凌翼脸上的表情僵硬,他怔怔地看着他们,眸中无色,又仿佛透过他们看着远处,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喉咙像被什么东西给死命噎着,难受极了。
“爹……”这一个字何其艰难,沈照无从知晓,她只知道这一切都完全脱离了自己的掌控和预料,这个令她陌生又熟悉的男子,竟然如此真切地出现在了她面前,而这一次他的身份,竟是自己的亲生父亲?
顾凌翼怔住了,他站在原地久久说不出话,这是他的女儿,这真的是他失散多年的女儿!
像失而复得的珍宝,像被摔碎后重新拼合在一起灿烂无比的玉石,此时此刻的她在他看来,竟是从未有过的熟悉和亲切。
顾凌翼忍住快掉下来的眼泪,冲上去将沈照紧紧搂进怀里,声音颤抖。
“照儿……照儿……”
“你真的是我的照儿……”
当初以宣常常将她带到顾府玩耍小聚,他便也跟着唤她照儿而非沈姑娘,因为这个名字于他而言,本身就有着难以磨灭的意义。
顾以照这个名字,是打她在笛儿娘胎里就有了的,那时他常满怀爱怜地抚摸着笛儿鼓起的肚子,耐心地同照儿讲话,给她唱歌,希望她将来是个如她母亲一般美好善良的人。
可惜好景不长,没想到后来竟会发生那样的事,笛儿难产而死,连这个可怜的孩子也早早地夭折,只恨他没能及时赶回来,不然这一切都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舒笛是他自叶潇潇之后唯一深爱的女子,仿佛是为了补偿潇潇一般,舒笛嫁进来之后他便对她百般疼爱,无不顺从,可是这看似美好圆满的一切,却终究成了别人眼里的钉子。
是他没有照顾好她,是他害了她,害了他们母女俩……
沈照哭得泣不成声,眼泪尽数落在顾凌翼的肩上,顾凌翼轻轻拍着她的背,低声安慰着。
“好了……不哭了……”
“乖……咱们回家。”
沈照冰凉淡漠的心便在这一刻瞬间得到救赎,这次是真的爹爹唤她回家,她再也不是别人口中那个“从外面捡来的孩子”了。
她的眼泪便不值钱一般哗啦啦地往下掉着,一颗一颗,一串一串,再也不肯吝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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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着想要帮沈照恢复顾家二小姐的身份,顾凌翼终于还是将沈照接回了顾家,至于如今她林府少夫人的身份,亦只能过一段日子从长计议。
她迟早是要回到林家的,他就权且借着这个机会,想与这个迟来的女儿好好聚聚。
林绍庭见他父女二人相认不易,虽然母亲的事情多少与顾凌翼生出了隔阂,可那毕竟是他与顾凌翼的事情,与照儿无关,所以因着照儿的这层关系,他也不便再多说什么。
毕竟是她的亲生父亲,如今看来,竟还是他名义上的岳父了。
那就让照儿回去多住些日子吧,这些年她受了太多委屈,虽然这份父爱来得太迟,可它终究还是来了,不是么?
失去孩子和成成对她而言都无疑是个巨大的打击,如今好不容易认祖归亲,她有了真正的亲人,有了真正属于她自己的家,她再也不是那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了。
他只是为她感到开心,仅此而已。
林绍庭独自回到林府,还没踏进大门,便已看见一个颀长单薄的背影立在门口左侧,待那人转过头来,他方才觉得一阵熟悉。
“林少爷。”沐正宇迎了上来,毕恭毕敬地唤了一声。
沐正宇身后跟着一个蒙面男子,林绍庭便恍然生出一股错觉。
那个人,竟同那日邀他在尧山崖顶见面的男子极为相似,无论身姿,还是眼神。
“是你?”林绍庭止住步子,恰好此时大门从里面打开,是刘妈。
“少爷?快进来快进来。”刘妈见他回来,赶紧将他朝里面迎着,抬眼却见那日来寻的沐公子也在,这便杵在原地有些为难。
林绍庭望了他们一眼,仿佛看出了些什么,便浅浅开口道:“进来吧。”
的确,从第一次在长明寺里见到他,林绍庭便隐约对他生出一种莫名的敌意,是见他望着照儿的眼神也好,抑或是他对照儿说话间那份关怀的语气,都令他不得不生出防备,小心翼翼。
后院里堆满了金色的叶子,两个身姿相似的男子自上面踏过,发出一声声“喀嚓”的脆裂声响,秋末悄然而至,下人们每天打扫三遍亦来不及赶上这落叶铺地的速度,连绵不断缤纷如银。
“说吧,”林绍庭坐在侧案,神色淡漠,“你到底是谁?”
自那次见他,他便能感觉到他与照儿不是一般地相熟,且若方才跟在他身后的蒙面男子真的就是那次交给他家信的那一个,那说明这个沐正宇竟原本就是认识自己的,所以他到底是谁,他如此费尽心力地想要插手当年父母之间的事情,又是为了什么?
不料沐正宇却是一脸自若,手里的黑曜石被他来回揉搓得微微发热:“既然林少爷都看出来了,那我也就不卖关子了。”
“我同林少爷,可是有着不共戴天的杀父之仇。”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林绍庭一阵惊愕,可是见到沐正宇依旧面不改色地端坐原处,仿佛刚才他只是夸了一句今日的天色好看。
沐正宇见他神色骤变,不由得轻声笑了,只是那若隐若现的笑里,却隐隐透出一种咄咄逼人难以言状的尖锐,令人不可直视。
“林少爷,您的父亲当年亲手设计害死我的父亲,我还没来得及报仇雪恨,他却已经先一步西去,这口恶气,我可该去找谁啊?”
“你胡说什么!”林绍庭“嘭”地一拳狠狠捶在桌案上,他早就料到此人来意不善,却未曾想他竟这般不知好歹,竟连对他死去的父亲也敢如此胡言乱语。
“我知道你不会相信,可是这件事我若不说出来,那便永远都不会有人知道,当年我的父亲沐长萧名盛江南,是个难得义气的才人商贾,谁会料到后来遭你父亲暗算,竟被一场大火活活烧死,你说此恨此怨,我该找谁讨要?”
“我凭什么相信你?”
“凭什么?那些事到底是不是他所为,你是他的亲生儿子怎么可能连半点风声也不知道?”沐正宇的声音不大,只是每个字从他嘴里蹦出来都仿佛花了他极大的力气。
空气仿佛被冻住了,林绍庭看着沐正宇,他亦然死死地盯住自己,大厅里一时间寂然得可怕,教人不敢轻举妄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