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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第四十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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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冬的清晨杂糅着粼粼霜雪,沈照从溪水中捞起自己的那件白色绒衫,双手便已然被冻得通红。她的手每年很早就会开始生冻疮,以前总是爹爹在秋日里便早早地给她备好了膏药涂抹预防,如今爹爹不在,她也懒得去关心那些红彤彤的疮疤,此时受了冰水浸洗,更是有冻疮开始裂出细小的口子,露出丝丝若隐若现的血痕。
她微微抿唇,不去顾及手指间传来的隐隐刺痛,水滴偶尔甩到额头上,她便伸手拂去,并未觉得半点不适。
自那日收到弟弟的书信,她的心里便多了一分喜悦期盼,他说他在那里一切都好,让她心安勿念。
他还说义父义母带他辗转了多家医院检查眼睛,现在已经确立了一套最适合他的医治方法,医生说只要按照医嘱好好养护,一定有希望治愈的。
看到这里沈照不觉眼眶湿润,心里便对林绍庭和那对收养成成的夫妇又生出许多感激,倘若弟弟的眼睛真的能够治好,要她做什么都愿意。
知道弟弟过得还不错,她自然也放心了许多,这些日子足不出户清理家中旧物,只等得哪日天气清朗了些,她便也寻思着该上街去买一些新年物置将这老房子给好好装点一番。
前些日子陈旭还送了几幅新年贴画过来,她便将它们贴在四处窗上门上,看着也格外喜庆。
“照儿——”
沈照正端起盆子准备回屋,忽地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她不由诧异转身,便看见苏莹莹正气喘吁吁地站在对岸溪角边上。
她的裤子被小径两旁草丛上沾染的碎雪打湿,脸颊许是因为跑得太急晕染上了一层微红,见沈照回身,她便又唤了两声,嘴里氤氲着淡淡白气。
“莹莹?”沈照见到她只觉得有些奇怪,“你怎么来了?”
苏莹莹向来无事不登三宝殿,何况她一直嫌弃沈照的家住得又远又偏,她来一次便得花好长一段时间渡江,还得绕一条又窄又远的小路,今天突然来访,倒是让沈照有些意外。
苏莹莹先是没有说话,她有些古怪地看了眼四周无人,方才走近沈照身侧径自挽着她的胳膊朝屋子里走去。
“发生什么事了?神神秘秘的。”沈照难得见她这样一本正经不开玩笑的样子,心里便更多了三分好奇。
两人终于回到里屋,苏莹莹这才长长叹了一口气,脸上的神色既是无奈又是愁苦。
沈照蹙眉,适才见到她的第一眼便觉得她与往日里大不同,苏莹莹向来是个性情开朗不拘小节的女孩子,若是能将她好端端的给愁成这般模样,那看来是真的遇上什么麻烦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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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雪已经连绵数日,林府大门屋檐下结了许多细长锋利的冰棱子,沈照穿着一身泛着旧色的白底绒衣跪在雪地里,一阵刺骨寒凉便悄无声息地钻进身体里面。
实在是太冷了,还有两日就是除夕了,她抬眼望了望这绵绵不尽的荒芜雪白,思绪渐渐开始变得模糊不堪。
她已经好几日没有听到林绍庭的消息了,也从来没有想过今天跪在这里竟然会是为了求见于他。
昨天莹莹匆忙跑来找她帮忙,说是林家工厂遭遇大火被烧得一干二净,她听闻此事震惊不已,得知林绍庭安好方才松了一口气。
莹莹说林家大夫人为了减少工厂损失,擅自派人将芸工坊所有的布料全部搬走占为己有,她们人微言轻,根本见不着林绍庭,也不知他此时尚在何处,如今芸工坊上上下下百余绣娘丢了饭碗无处可去,连文姐都气得大动肝火,却终究一点办法也没有。
他们是什么人,林家又是什么人,有谁会在这个时候站出来帮衬他们与林家作对?
文姐思来想去,和苏莹莹也绞尽脑汁想了许多法子,最后实在无奈还是打算找沈照试试,苏莹莹知道,沈照与林绍庭的关系绝非普通朋友那般简单,若林绍庭真的如传言所说喜欢上了照儿,那这件事便好办多了。
起先沈照听闻苏莹莹所谓的办法并未当即答应,她知道,林大夫人并不想见到她,且她很早就特意叮嘱过她,要让她与林绍庭彻底断了联系不再往来,她也一直履行着自己的承诺主动避开得远远的,可是后来发生的一切就像老天爷故意布下的陷阱,只教她一步一步深陷其中,始终难以挣脱。
他与她,像被困在枷锁两端失去翅羽的雏鸟,挣扎一寸便坠得更深。
东院。
“这位沈小姐,我竟是小看她了。”
言书雅走至桌案旁坐下,玉儿上前为她褪去绒毛披肩,复斟了一杯热茶递到她的面前。
听闻那沈照竟然孤身一人在大门正侧足足跪了半个时辰,说是只为求见林绍庭一面,她方才知道此事便诧异不已,上次绍庭悔婚之事她便是罪魁祸首,没想到今天她竟还有胆子主动找上门来。
能将向来自持的绍庭给迷得晕头转向,这女人果然不是一盏省油的灯。
言书雅双手插进狐皮暖手袋里,脸上的阴鸷之色便不由自主浮上面颊。
“让她进来吧。”
细雪纷飞,沈照身上的白底绒衣已经褪了些许颜色显得几分破旧,她的膝盖酸痛难忍,却依然只是咬着嘴唇半声不吭。
不疼,一点也不。
“见过大夫人。”一入内厅,沈照便恭敬跪下,她知道自己无心之过毁了林顾两家婚事,罪孽深重。
言书雅背对着她良久,方才转过身轻声叹了一口气,也不说话。
绍庭逃婚这件事,如今被人添油加醋传得满城风雨,直教人抬不起头来。可就是这般荒诞无稽之事,竟然就是因眼前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女子而起,简直就是胡闹!
言书雅心里只觉好笑,出了这样丢人现眼的事,旁的只怕躲也躲不及,她倒好,不怕被人满街追着喊打,竟然还大大方方地做起无辜来了。
瞧这被风雪冻得楚楚可怜的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她言书雅欺负她了呢。
“沈小姐,我们又见面了。”
言书雅自上而下俯视着她,比及上一次的警告劝诫,她显然已经没有耐心与她客气周旋。
如此年纪轻轻的女孩,好的不学,偏学那些狐媚女子不知廉耻,勾引已有婚约的男子。
言书雅的脸上,便只剩下深深的厌恶。
话至嘴边却又无从开口,沈照知道自己现在说什么都显得虚情假意,林家接连遭遇灾祸,又岂是她一句对不起可以轻易弥补的。
可是又想到莹莹看向她时不知所措求助的眼神,想到文姐此时无可奈何又毫无办法的样子,她终于还是说服了自己,鼓起勇气求见一面。
她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她对莹莹如是说,言夫人不喜欢她,林家的人也都不会喜欢她,若是她没能见到林绍庭反而被人给赶了出去,她便也实在没有办法了。
言书雅静静看了沈照半晌,屋子里的炉火烧得她有些发热,复又唤玉儿将炉火搬走,开了两扇窗子。
那两扇小窗正对着沈照跪着的方位,一阵寒风呼啦吹过,将她原本冰凉的面颊冻得失去了知觉。
好冷,她的手不自觉攥得更紧了些,浑身都觉得酸软难受。
“沈小姐,事情已经过去好些日子了,绍庭的婚礼也结束了,我实在想不通你今天冒雪前来,到底是想干什么?”言书雅语气轻鄙,冷哼一声。
“大夫人,”见言书雅开口,沈照这才低声接过话,“我此次来,是想见林少爷一面。”
“你还敢提他的名字!”“嘭”的一声巨响,桌案上的杯盏便噼噼砰砰好一阵晃荡,言书雅重重一拍,沈照亦被惊了一跳。
“沈小姐,你也太不知好歹了,”一旁的丫鬟玉儿似乎看不下去,也说了起来,“我们夫人早前就已经提醒过你,不要再跟我家少爷扯上任何瓜葛,我家少爷是有婚约的人,不是外面那种随随便便就可以任人勾引的花花公子,你若是不知分寸不肯自重,那我们林家也决计是不会轻饶了你的。”
“可是那天的事情,的确是误会……”
“误会?!”言书雅冷笑,“绍庭被他爹给狠狠扇了一巴掌,被罚在雪夜里跪了整整一夜,若不是因为你,他有什么理由不能好好解释的,偏要跟他爹较这个劲?大婚之日留新娘子一个人在新房空守,若不是因为你,他又为什么一句道歉都不肯?你倒是说啊?!”
沈照无言,只听见脑子里噼里啪啦犹如无数烟火炸裂开来,他竟然为了她生生受了他父亲的责罚,可是他为什么不认错,为什么不解释,哪怕是胡乱编造一个理由也好啊。
他是错了,他们都错了,可是这些错毕竟因她而起,所有的责罚,都应该由她来承担才对。
的确,她不该爱上他,更不该让他也爱上自己,他们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却偏偏要被命运系在一条绳子上,然后忍受着所有人的辱骂,怨恨,拉扯。
为什么要把他对自己的喜欢,任其浮上水面,然后,任人践踏。
与其这样,倒不如当初错身而过,好过如今无礼纠缠,却做不出一个对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