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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二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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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往像是一条忘记姓名的长河,她一时怔忪像没听见他的声音,直到他已经和身边的中年男子道别径直走到她的面前,她却还是呆呆地望着他。
为什么会突然觉得一阵鼻酸呢,明明只是一个多月不见,她却像过了许多年。
独自一人,孤独而漫长。
“照儿。”他今天穿着一身双肩背带裤,棕色的背带跨过他宽阔的肩,贴覆在一件单薄的白色衬衣上,中袖棉质衬衫恰好遮覆他的胳膊落在小臂上,还隐隐看得见他不自觉握拳就会显露出来的浅色青筋。
她第一次见他这样的穿着,有一种陌生的熟悉。
似乎散发着高高在上的贵族少爷气,让她莫名生出不愿企及的惶然。
“……林大哥。”她很想冲他微笑,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嘴角怎么上扬都没有丝毫力气。
林绍庭似乎也有些欲说还休,他久久俯身看着她,语气却不再像从前那般轻快自若。
“好久不见。”他说。
她亦点头:“好久不见。”
是啊,或许想念真的会把时间无形拉长,让她以为他们之间已经隔得太远太远,像在世界两端。
她在他的面前,永远都能装得那么若无其事,可是这一次,她终于不想再继续逞强下去了。
她就是难过,就是舍不得。
虽然她不会将这些隐藏在心底的小褶皱说出口,更不会在他的面前皱一下眉头让他察觉自己的想念。
她只是不再假装心情很好,可以如往初一般云淡风轻地朝他笑。
两个人都像变了很多,林绍庭看向旁边的沈成,关切询问他脸上的伤口,得知成成与人打架甚至要被学校劝退的经过后,不顾沈照执意拒绝,终于还是将他们请上了停在路旁的马车上。
林绍庭吩咐车夫一直将他们送到镇上的一家医馆,大夫细腻认真地为沈成清洗包扎着伤口,酒精的味道在空气中细细弥漫开来,刺得沈照微微皱眉。
外面的阳光很好,一丝朦胧的微光顺着屋檐落下,映照着林绍庭瘦削的影子。
“你……最近好吗?”两个人坐在帘布外侧,林绍庭深吸一口气,复又看向沈照。
“我很好,只是听说林大哥年底就要娶亲了,照儿在此就先恭喜林大哥了。”
她的声音依旧很轻,她已经格外擅长伪装自己内心真实的感受,所以很多时候,竟连自己都骗过了。
连她都不知道自己说的话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
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真假如何,于她而言也没有多大意义了不是么?
只要可以一如既往好好地面对他,就像最初和他认识的那样,她就很满足了。
听闻这话,林绍庭便很久没再开口,他离她很近,轻若浮云的鼻息就落在她的额发上。
她有些心虚地看着弟弟的方向,每次他不说话的时候,她都不敢正眼看他。
总觉得空气中有什么东西忽然之间凝结成块,而下一秒,就会如雪山崩落尽数坍塌,将她狠狠压迫无法呼吸。
“……照儿,”林绍庭蓦然开口,声音清澈而温柔,“相信我,成成会没事的。”
不知道是不是气氛太过冰冷,他主动转移了话题,沈照抬头望着他,感激地笑了笑。
“谢谢。”谢谢他的祝愿,或者,他的祈祷。
她已经离开他的钱庄了,他原本也没有义务再过问她的事情,可是今天他执意将她姐弟俩送到医馆请大夫为弟弟诊治,她已经很感激不尽了。
一直以来,他每次出现都总是在帮她。
他是个善良的人,她只祈愿他能一直幸福平安下去,也算是她最好的报答了吧。
和他在一起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成成的伤口已经处理好了,沈照原本也与他坐在一侧相顾无言,于是赶紧起身背上弟弟的布包准备与他道别。
“林大哥,今天真的谢谢你。”
“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不必客气。”林绍庭转身吩咐旁边的小六子先行回府,然后对沈照说道,“我送你们回去吧。”
“不不不……不用了。”沈照闻言赶紧摆手,她心下不安,他已经无故帮了自己这么多,她是真的不愿再麻烦他了。
“成成只是脸上和手臂上受了点伤,我们走回去不碍事的,而且我家就在附近,真的不用麻烦你了。”沈照将成成推至身前,然后看着林绍庭客气地应道。
林绍庭沉吟片刻,眸子幽深浩瀚如海,仿佛可以将她轻易吞没。
“……那好吧,你们路上小心。”
“再见,林大哥。”沈照又让成成再次跟林绍庭礼貌地道了谢,两个人便转过身慢慢远离了他的视线。
姐弟俩的背影单薄相依,他便站在医馆门口一直静静看着,直到消失。
林绍庭的心情沉重,记忆中她总是有意无意地躲避着自己,似乎不愿与他单独共处,回想起那一次他在她家门口看到她与那个男子嬉笑打闹,他从未见过她笑得如此开怀畅然。
她是真的很开心吧,当她面对那个男人的时候。
莫名一阵心烦意乱,小六子走到身边好声询问。
“少爷,您没事吧?”
“没事,”林绍庭缓声吩咐,“上车,再去一趟学校。”
夜晚窗口月光萦绕,沈照终于将满身伤痕的弟弟安置在床榻上睡下,疼惜地看着他睡梦中微蹙的眉头。
一定很痛吧?
成成总是这样,即使再痛也会乖巧地安慰自己说一点也不疼,哪怕这一次他面临着被学校开除的可能,也一直笑着说没事。
他说,姐,念书有什么好的,我力气这么大,还不如早点出去学个好一点的活,挣很多很多的钱,保证让姐姐你一辈子衣食无忧。
她故作恼怒嗔他不懂事尽会胡说,他便拍胸脯起誓自己一定会有出息的,要让辛苦的姐姐早点过上好日子。
这个孩子向是如此,心思乖巧总会讨她欢喜,她不与他争个是非,依旧苦苦寻思着明天去一趟学校再好好求求主任。
借着昏暗的烛光,她把整件事情的经过又仔细在脑海里回想了一遍,然后将自己能够想到的说辞一一写在草纸上,纵使希望不大,她也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改变这个结果。
弟弟的学,是一定要上的,这是她许给爹爹的诺言,她不可能放弃。
翌日,沈照很早便被惺忪的晨光惊醒,她将锅里的白粥熬好,然后便轻轻掩了门借着鱼肚白出去了。
弟弟此时还在熟睡,她不想惊扰他,只是早晨的寒露落在手臂上有些微微的凉,她刚跨出房门便不由打了一个寒噤。
现在集市上很早就有小商贩开始摆摊了,她想着中秋节将至,先顺着杨门街看一看附近有没有月饼在卖,等走到学校兴许铁栏大门就开了。
她到学校的时候主任还没有来,隔壁办公室的老师让她坐在里面等一等,这一等便等了很久。
她再一次看到了那个白白胖胖的主任,他的白框眼镜后面依旧瞪着一双不大却十分精神的眸子。
只是没想到他看见自己的时候,态度却和昨天完全变了一个人。
“沈小姐啊,这个关于你弟弟的事情,学校经过再三考虑,念及他各方面表现优异,这一次又是初犯,还是打算给他一个机会,明天,就让他继续回学校上课吧。”
“……真的吗?”沈照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仿佛一夜之间,整个世界都变了。
到底是为什么呢?明明昨日主任都还毅然决然地拒绝了她,更何况对方父母不依不饶不肯罢休,怎么会突然就……
“至于原因嘛……你就不必多问了,”主任似乎是看出了她的心思开口劝解道,“还有,我劝你就不用再去探访孙小明的伤情了,他并无大碍,只是他的父母现在还在气头上,你去了反而会招他们厌烦,我也怕你会再受他们辱骂。至于赔偿的费用,校方已经按照相关手续全面在办理了,你们家情况不好,还是把钱留着给成成念书吧。”
沈照无言,她的确是打算亲自上门赔罪,但是现在主任突然这样告诫她,像是已经知道了些什么。
她还欲再问,主任便立即打断了她,虽然怎么都觉得难以置信,但是主任坚定的眼神却让她不得不就此作罢。
冥思苦想了好久,脑海里才猛地浮现出昨日那个清俊修长的身影。
是他,一定是他。
沈照来不及细想,赶到钱庄的时候林绍庭却不在,王管家说少爷去了顾府,要下午才回来。
顾府,一听到这两个字,她的心便狠狠沉了下去。
不过转瞬即逝的酸涩之后她依旧微笑,她不想再为这件事情纠缠。
“王管家,我想问一下,林府和清尧学府是不是有什么关系?”
弟弟所在的那座新式学府,是这镇上人数最多师资最好的学校,林府关系复杂,这背后说不定会有什么关联。
她实在想不通为什么突然学校就改变主意留下了成成,若不是林大哥帮忙,她真的想不出其他更多的可能了。
王管家一听到她的话起先有些疑惑,但念及她和少爷的关系的确交好,想着这事也不算得什么大事,于是笑了笑回看着她。
“哦,你说的应该是少爷当初给学校捐助的事情吧。是这样的,少爷回来的时候跟清尧学府的校长联系过,当时签订了十万元的资助合单,昨天少爷便是去跟学校复核资金,将这些钱都落实下来,以便帮助那些家庭条件艰苦的孩子,让更多的穷苦学生能够继续念书。”
王管家的话像一道惊雷闪过头顶,沈照一时怔住,她想起昨日林大哥身边还站着一位正与他说话的中年男子,突觉恍然大悟。
那一位,就是清尧学府的校长,她在成成的开学典礼上见过一次,只是时间过了太久,她竟然都忘记了。
所以……真的是他,他又默不作声地帮了她,因为他曾大力给学校捐助过资金,所以这个面子,校长便是不得不给他的。
那对方父母要求的赔偿费,会不会也是他……
沈照眼眶一下子就湿润起来,他为什么,他为什么……
他为什么总是这样,一边故作若无其事,一边却又……
他这样做,她到底该如何回报他?
她欠他的,不知不觉已经那么多了……
嘴角一阵咸意,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突然不小心落了下来。
“沈姑娘……你怎么了?”王管家的声音蓦然响起,沈照一下子惊醒过来,赶紧擦去脸颊上的温热,方才抬头。
“哦,没事,那个……王管家,我还有点事,我先走了。”沈照仓皇地说着,匆忙地跟他道了别,便转身疾步离开。
心绪跌宕复杂,她像个落荒而逃的小偷,沉浸在一场被人编织过的梦境里一般。
他为什么还要帮她,为什么还要对她那么好,她早就下定决心要忘了他,决定彻底不再与他来往。
可是命运就这么喜欢捉弄她吗?为什么要让已经快心如死水的她再一次因为他的出现,而心慌意乱得不能自己?
为什么又要让她欠他,为什么永远都还不清他赠予她的恩情?
她分不清这一切究竟是好是坏,没错,她很开心,开心弟弟终于可以回到学校继续上课了,可是她又害怕,害怕自己又重新开始对他念念不忘。
上天为什么总是这样不公平呢?既然注定不能跟他在一起,为什么又要让她平白无故经受这么多的折磨?
难道,这一切就是她无端获取别人赠予的报应吗?
沈照只觉得步子虚浮,心口像被砸出一个巨大而深远的洞,怎么用力都无法填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