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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十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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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时候的夕阳开始摇摇欲坠,陈旭带来了前几日上山摘的野菜,他用背箩装了一大框,各种各样的都有,有一些她都不曾见过。
沈照坐在竹凳上,身子靠着井水旁边的木桶,陈旭便将她已经洗净的菜一一撕得更加细碎放进竹篓里面,清水哗啦啦地流过指尖,特别清爽舒适。
“照儿,你真的想通了?”
陈旭悄悄抬眼看着身侧清秀沉静的人儿,他没想到不过一两天的工夫,她就真的下定决心离开了林绍庭的钱庄。
或许……她终于肯相信自己的话了吧。
陈旭眉眼间有细微的欣悦之色,但他也不想表现得太过明显,他又不是傻子,怎么会看不出来照儿的心思,他俩好歹从小一块长大,她就算能骗过其他所有人,也决计是骗不了自己的。
她果然对那位林大少爷有好感。
不过他也不在乎,只要她愿意跟着自己,他陈旭就算拼尽所有,也一定会让她过上好日子的,他不会让她再受半分委屈,他也相信她会慢慢看见自己的好,然后接受自己。
到了那个时候,他便终也算是了了沈伯伯临终前托付给他的心愿。
沈照只淡淡“嗯”了一声,面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她的手始终在清水盆里来回沉浮着,连水都快被染成了绿色。
是啊,她终于还是想通了,林绍庭于她不过是萍水相逢,陈旭说得对,他们本就是两个不同世界里的人,是不可能有交集的。
她若是贪心,便是害了自己。
“沈姑娘——”两人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不知道方才陈旭突然说了个什么笑话,逗得沈照不由笑了出来,她笑得有些停不下来,盆子里的水差一点倾洒出去。
“沈姑娘——”沈照这才听见大门的方向有人在唤自己,她慢慢敛回笑意方才抬眼,便看见隔壁的赵婶正手里端着一大盆豆角走了进来。
栅栏处的大门半开,沈照赶紧起身迎了上去,被水浸湿的手在围裙上用力擦了擦,眼睛里便又充满愧疚之色。
“赵婶,您别老是给我们送东西过来了,照儿都快不好意思了。”
“傻姑娘,你这是说哪儿的话,以前你爹爹老是给我们送吃的,我这都还没还清呢。这豆角今天才摘的,新鲜的,你今晚赶紧把它们下锅给煮了,啊。”
赵婶满脸笑意地连盆一起塞到她手里,复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对了,刚才从你家出来的是哪位公子哥啊?我见着有些眼熟,但就是一下子想不起来了。我看他脸色不太好,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呢。”
“公子哥?”沈照闻言一愣,心口蓦地似缠绕了千千结,她赶紧快步走到篱笆外去探望,果然看见了一个遥远的背影。
……是他。
真的是他。
她有些不敢相信,却又什么感觉都说不上来。
他今天穿着一件深蓝色的长袍,修长的身影依旧笔挺,和记忆中的样子重合,让她觉得难受。
他怎么会来这里呢?他来找她吗?那刚才她和陈旭嬉笑的样子他是不是也都看见了?
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在心口悠悠回荡,她无法说服自己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可确实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她什么都做不了,他很快就要成婚了,而新娘子却不是她。
陈旭见状也跟了上来,他站在她的身侧,看着她遥遥望着那个熟悉的背影,终究还是什么也没说,默默接过她手里的盆子,转身离开。
很多事情没有我们想象中的那么容易挣脱或是丢弃,如果是爱,那这份爱便注定沉重,如果做不到狠心舍弃,那也只能无声背离,除了装作路过,他也什么都做不了。
他们终究只是凡人而已。
晚上,幽暗的油灯下映着成成稚嫩的面庞,沈照不停地给他夹着菜,催促着他多吃一点。
“姐,你什么时候嫁给陈旭哥呀?”
沈成津津有味地吃着,却并未抬眼,像在说着一件理所应当的事情。
“小屁孩,说什么呢,”沈照用筷子敲了敲他的碗,“好好学习才是你该关心的事儿。”
“放心吧姐,我上次月考又进了一名,我保证,下一次,我一定考全校第一。”沈成说罢呵呵笑了两声。
“就吹吧你。”沈照不由笑了,眉眼温和。
她是打心里为这个弟弟感到开心,他听话懂事,学习又好,几乎没让她这个做姐姐的操心。看来上天也是怜惜她的,虽然没有很好的出身,可是身边的人,却都算得上她的贵人。
“对了成成,姐姐明天要去西口的一家绣坊做绣女了,在那儿工作只要做得多酬劳便也多,姐姐从小就帮你绣衣服,这一次可算是碰上拿手好活了。”沈照微笑说道,像在憧憬着什么。
前些日子赵婶给她送东西过来的时候,说西口上有一家叫“芸工坊”的绣坊正在招绣娘,她听说沈照现在在一家钱庄做伙计,心想那怎么是女孩子会做的活,便顺口告诉了她,沈照虽然当时没有放在心上,但今天早上经过那里的时候顺便进去问了问,结果别人试了试她的针线工夫,便直接让她明天一早就去工作了。
天无绝人之路,做绣女怎么也比渡船挣得多些,沈照想着今后的日子还长,她必须要多给弟弟留点后路,继续供他念书的。
翌日,太阳醒得很早,沈照站在校门口看着弟弟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了视线里才终于慢慢转身,今天是她第一天去绣坊工作,所以起得格外早。
大街上的商人小贩已经开始源源不断地摆起了各自的摊子,断断续续的吆喝声从江头传到江尾,沈照一路匆匆走着,将四周嘈杂的声音都抛之脑后。
她穿着一件天青色的棉布衫,将长长的头发绑成了一条鱼骨状的辫子,辫子温顺地垂在脑后,一如她温顺的眸子。
她来得很早,到达绣坊的时候老板娘才刚好开门,老板娘是个眉目慈善的中年妇女,大家都唤她文姐,文姐一见到她便热情地跟她打着招呼,沈照也朝她友好地点点头,便径直走了进去。
在这里工作的多是一些年轻的女孩子,因为针线活要眼睛明亮,双手灵巧迅速,不管是做针织还是用机器加工,都只盯着三个字——快准狠。
沈照从小便学着给弟弟缝补衣物,还帮爹爹做了帽子和围巾,在绣工上也算是有十多年的绣龄了,老板娘见她绣工好,便把她安排在一个叫苏莹莹的女子手下一同学习,毕竟是新来的,除了会针织上的功夫,还要学习他们这里统一的扎花云秀,苏莹莹在这里已经工作一年多了,一直都绣得很好,让她来带沈照,沈照肯定会学得更好更快。
苏莹莹比她大了一岁,也是个尚未出阁的年轻女子,她性格直爽,说话喜欢打趣,最喜欢的,便就是爱给沈照讲各种各样奇奇怪怪的故事,她听过的没听过的,甚至有些只是听起来都觉得虚无缥缈的东西,都能被她说得头头是道像真的一般。
日子便这样不声不响过了一个月。
这一天,苏莹莹神秘兮兮地凑到沈照面前,手里还拿着个尚未完成的鸳鸯锦布,不过看样子应该快要完工了。
“我打听到了一件大事,要不要听听?”苏莹莹笑嘻嘻地看着她,沈照早已习惯了她这般故作神秘的样子,于是头也没抬,依旧安安静静地绣着手里的水仙。
她今天要绣五十张锦帕,是用春蚕过滤的真丝制成的白锦,尚未染色,她摸着柔软的料子,能感觉到冰凉入骨的触感。
“真的,我没骗你,”苏莹莹继续在她耳边咕噜着,“就是上次我跟你讲的那位林家大少爷,我知道他跟顾小姐具体的婚期了。”
苏莹莹的声音里满是羡慕和惊喜,沈照闻言一愣,针尖差点刺在左手的大拇指上,她垂着眸暗自闭眼,深吸了一口气。
苏莹莹看不见她的表情,便又自顾说道:“就是在今年年底,腊月十二,黄道吉日,宜嫁娶的好日子呐。”
“哎,大户人家就是不一样,现在这件事传得满城皆知,可想而知那一天排场会有多大了,还不得把整个尧水镇给包下来。”
苏莹莹仰头看着房顶上的红色木梁,只觉得无比向往。
“哎,不过我说照儿你的命也不错,你看你那陈旭哥哥,每天中午都按时到点给你送午饭过来,我们这儿有谁像你这么幸福啊,有个这么疼你的丈夫。”
“别瞎说,我还没嫁给他呢。”
“这不迟早的事吗?人都这样死心塌地地跟着你了,你不嫁他嫁给谁啊?”
“我去洗布了。”沈照起身端起身旁的木盆,不管苏莹莹一个劲地在她背后叨叨。
呼。终于清静了些,她有些失神地望着后院的那株海棠,时间恍然像回到了过去。
她第一次看见他房间门口的那株默不作声的花树,不喜声色,安静地,几乎沉寂。
他终于要成为别人的丈夫了,真是幸福啊。
眼角干涩微痒,她的心已经痛得麻木,明明那么早就已经听说的事情,可是再一次被身边人提起的时候,她还是会忍不住难过。
所以到底还要多久,她才能彻底习惯呢?习惯他原本就不可能属于她的事实,或者,习惯他与她,本就是不同世界的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