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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   江南岸,云树半晴阴。帆去帆来天亦老,潮生潮落日还沈。南北别离心。
      江南草,如种复如描。深映落花莺舌乱,绿迷南浦客魂消。日日斗青袍。
      江南水,江路转平沙。雨霁高烟收素练,风晴细浪吐寒花。迢递送星槎。
      江南燕,轻扬绣帘风。二月池塘新社过,六朝宫殿旧巢空。颉颃恣西东。
      江南月,清夜满西楼。云落开时冰吐鉴,浪花深处玉沈钩。圆缺几时休。
      江南酒,何处味偏浓。醉卧春风深巷里,晓寻香旆小桥东。竹叶满金锺。
      江南雪,轻素剪云端。琼树忽惊春意早,梅花偏觉晓香寒。冷影褫清欢。
      江南雨,风送满长川。碧瓦烟昏沈柳岸,红绡香润入梅天。飘洒正潇然。

      暮光微凉,长长的四合街已经渐渐安静许多,白日里此起彼伏吆喝的商贩们开始各自收拾着自己的家当一边互相笑闹着彼此的家长里短,无非是今天卖的细碎小玩意儿又比昨天多挣了几个铜板,明天一定要比今天更早出市提前占个好摊位之类的。
      “嗨,你听说了吗?咱尧水镇上的两个大户人家要结成亲家了,听说那林家大少爷很快就要从英国留洋回来了,好像是要接手家里的生意顺带开个钱庄呢。”
      “是吗?不过那林家和顾家原本就是世交,人家生意上好几辈子的交情了,结个亲家应该也是迟早的事。”
      “不过据说这个林少爷八岁那年就被送出了国,现在应该也有十多年了吧,过了这么久,也不知道和家里人会不会生疏呀?”
      “嘁,人家有钱人家的事,你那么操心干嘛,管他生不生疏怎么都比咱们强。”
      “好奇嘛,哈哈,毕竟咱镇上哪个绸缎铺不上他们两家取货呀,这就隔着一堵大墙的事,传来传去就闹得满城皆知了。”
      “你呀,就是话多活少,难怪没你媳妇强。”
      两个人边笑边闹,渐行渐远的身影便被淹没在了街市两旁客栈外随风招摇的布帘望子下,风过之处悄无声息。

      江岸转角处是这座镇上为数不多的一所新式学堂,此时已过申时,大多数学生已经下了课,沈照方从渡口匆匆赶过来,因为生意太忙差点误了接弟弟回家的时辰。
      远远便看见背着布袋书包站在校门口乖巧等待的沈成,她不由松了口气走上前去,笑着将刚刚顺路经过包子铺时买的两个肉包子塞到他的手里。
      “成成快吃,饿坏了吧?”她的笑容极美,温柔恬静像初夏趟过雨水的晚风,让人见了便会无端生出一股柔软而坚定的力量。
      沈成故作生气的样子撇了撇嘴,却依旧像往常一样亲昵地挽住姐姐的胳膊道:“姐,你终于来了,我等你老半天了。”
      “明儿是端午,过江的人特别多,姐姐今天都差点忙不过来了呢。”
      “爹爹呢?”
      “爹爹今天上山摘假蒟去了,听说那假蒟包出来的粽子特别香,你今晚可是有口福了。”
      “爹爹的脚能行吗?上个月还疼得下不了床呢。”
      “没事的,我每晚用艾叶和生姜给爹爹泡脚,现在风湿都难得犯了。”
      沈照的语气轻柔,长过腰间的黑发顺着衣服安静地躺在身后,她的嘴角始终挂着浅浅的弧度,看向弟弟的目光也不由变得柔和心疼。
      沈成是渡江口有名的渔夫沈老头沈帆的亲生儿子,今年方过十四,只是自小生患眼疾,周遭的事物落在他的眼里始终都只是模糊不清的影子,但这也磨练出了他异于常人惊人的耳力,任是从树上掉下来的一枚枯黄的树叶他亦能准确无误地接在手里,所以平日里在学校的大小事务对他来说并不会造成太大的阻碍。
      自小看着弟弟长大的沈照长他五岁,今年十九正值桃李,她虽不是沈老头的亲生闺女,但是用旁人的话来说,就是沈老头待这闺女比待自己的亲生儿子还要尽心,吃穿用度也从不肯亏着她,宁愿自己穿得破破烂烂也要给她买价格中位的彩色花布,生怕她被其他人看低了受人欺负去。
      沈照从小也受沈老头憨厚朴实的性格所影响,习惯什么都让着弟弟不争不抢。自从五岁那年王氏因为生沈成的时候难产不幸逝世,她便一直跟随着沈老头在江上渡口日日浮沉,爹爹摇着桨,她便在船坞里哼着不知从哪儿学来的水乡吴歌,声音细软而稚嫩,怀里还摇晃着被棉布裹得严严实实的弟弟,看着他对这个世界满眼的惊奇与诧异,便总是忍不住“噗嗤”就笑了出来。
      只是没想到弟弟那双好看晶莹的大眼睛,竟被吴大夫诊为先天性的眼疾,且随着年龄的增长也会越来越严重,直至失明。
      沈老头起初怎么都不肯相信,一手抱着沈成一手牵着小小的沈照,半夜里挨家挨户地敲开了镇上每一家药馆的大门,几乎跑遍了整个尧水镇,得到的答案却都是大夫无可奈何的摇头和沉重愧欠的叹息。
      自打有了这个弟弟,沈照便对他极为照顾,两人也如亲生姐弟一般和睦友爱,当初镇上建立第一所学堂的时候,她便主动要求弟弟去念书,自己依然跟随着爹爹打渔渡船学会独立谋生,每天接送弟弟上下学也成了她每日放在心头的大事,因为知道他眼睛不方便,虽然弟弟说自己靠着耳朵和手里的竹杖去学校完全没有问题,但她依旧放心不下,就算他靠自己能够安全去上学,可是万一路上遇见了不怀好意的坏人把他掳走了或是有经过的同学恶意欺负他怎么办,眼睛看不清始终还是有劣势的,弟弟也争她不过,便习惯了每天有姐姐接送的日子,这样一习惯下来也就安稳过去了好些年。

      和弟弟一起回到尧江边的船岸上,原本与她一同渡船过来的船夫伯伯们几乎都返程回家了,江边的天色渐渐晚了下来,傍晚的烟火在这座鱼香四起的小镇上缓缓蔓延,远处是尧山,缭绕的云雾漂浮在山端游来游去,她抬眼朝那方向看了看,也不知道爹爹此时到家了没,粽子是不是已经下锅了呢,沈照撑起木棹,满心欢喜地摆弄着船尾,准备朝尧江对岸自己家里的方向划去。
      “姑娘,等等。”沈照正欲转身,身后却传来一个温和有礼的声音,那声音清雅如玉,像银河散落坠入无际深渊的星辰,每一寸音韵都变成了对面山谷空旷而无尽的回响。
      她有些错愕地转过身去,白净的脸颊被夕阳的余晖映照上了一层若隐若现的微微红晕,那红晕随着江水上的涟漪一同泛着透明的晶莹波光,从远处看上去像一幅失去流动的水墨画,美得不太真实。
      沈照的视线随着船尾看去,清寂的江岸上一位身形修长的年轻男子正被暮光笼罩着,他的面容清俊如画,一如他好听的声音给人的印象十分温润,只是一双剑眉落在将额头遮覆的刘海下,却又显出几分不易令人觉察的英气。
      他穿着一件灰色的外衣,好像是……洋人口中的“西装”,沈照记得她在弟弟的国语课本上见到过,那时弟弟的眼疾尚还不算严重,凑近一点基本上能看清楚课本上的字或是图案,于是便会常常教她认读一些简单的文字,久而久之,她便大致也能拿着弟弟的课本看懂里面的一些内容了。
      沈照晶莹的眸子里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疑惑,看起来……他倒真不像这小镇上的人。
      “姑娘,我不小心误了时间回来晚了,能坐你的船过江吗?”
      “没关系,我这本就是渡江的船,你上来吧。”
      话音落下,沈照将方才松掉的绳子重新系在岸边的铁架上,她蹲下身子认真地打了一个结,长发顺着衣服散落到身前,发尖便被江面的水浸湿了一些。

      晚阳温柔,稀疏的光线透过船坞倾泻在了船板上,木浆有些旧了,在沈照柔弱的身影下一来一回地拨着水,水面上浮起一圈又一圈如蜘蛛网一般跌跌荡荡不肯平静的涟漪,她倒映在江水里面的影子便被拆解成了无数透明零落的水滴,四面八方各自飞散。
      沈成早就在船坞里的木板上睡着了,他近日学习愈发刻苦,晚上靠在油灯下按照自己的记忆一笔一划地写着字,虽然眼睛看不清楚,但是却能将课本上的诗词熟读背诵,连学校里的老师也常常夸他天资异禀,将来肯定是位了不得的人物。
      年轻男子坐在靠近外侧的小凳子上,他将原本提在手里的黑色皮包放在一旁,视线仿佛十分遥远,偶尔回过头会问沈照几句关于这镇子上最近有没有发生一些什么有趣的事。
      “先生,您是本地人么?”
      沈照心里诧异,她从未见过似他这般穿着打扮像书上画的那些人,看起来似乎离自己的生活很遥远,可是眼前这个人偏偏又是一副彬彬有礼的样子,又给她一种说不出来的亲切感。
      男子微微抿唇,笑起来的时候脸颊上有两个深深的酒窝,声音依旧十分好听。
      “……算是吧,”他的眸光深邃,眉宇间的清澈如同清晨的露水,只是不知为何声音里面却似有一种隐隐的失落,“我是在这里出生的。”

      夕阳漫过山河,男子的背影镶在船边英挺而瘦削,女子手持木浆,白色布织的薄衫被风吹得不断翻浮,岁月安静柔软,这清浅而温暖的夏,伴随着远处听不清的蛙鸣和江河里鱼儿的翻腾,在夜幕和回忆中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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