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花》令予

31、希望

　　温瑜曦突然发现自己的手被封铃握得更紧，甚至有些发疼，而画笔也停了下来。是她看着纹身太过专注，把话问了出来。虽然声音很低，但两人靠得近，封铃自然是听见了的。

　　温瑜曦忙道歉，“对不起，我……我不是想要探听你的隐秘……”

　　封铃一直看着温瑜曦手背上未完成的画作，她知道温瑜曦是问她的纹身，抑或是，纹身下的东西。

　　温瑜曦还想再解释什么，却听见封铃低低地轻轻地声音，“她去世了。”

　　这是封铃第一次，这么看似轻描淡写地说出童夕去世的事，也是第一次，由她口同别人说起。

　　“对不起。”温瑜曦不安，心中更是觉得抱歉，先前她只以为封铃是失恋了。

　　封铃摇头，继续作画，“过去很久了。开始时还想着……去陪她，可总有人不让我去见她，后来我便想，那就这么守着吧，她大概是不愿意再见我，不愿意再记起生前的一切。”

　　童夕生前的幸福那么少，痛苦却那么多。

　　温瑜曦张了张嘴，喉咙似被粘住，什么也说不出来。

　　“疼吗？”许久，温瑜曦突然问出这句话来。

　　封铃愣怔半晌。

　　这个问题她问过温瑜曦，现在温瑜曦又拿来问她。当时，温瑜曦回答的是，生活就是这个样子。

　　而封铃在愣怔半晌后，答道：“习惯了。”

　　温瑜曦眼中升起细雾。习惯了，就不觉得疼了，她自己，又何尝不是。

　　温瑜曦想到自己，想到与廖勋相遇到相爱，再到走进婚姻的点点滴滴。有幸福，也有不幸，可她还是觉得，大概是幸福多一些的。

　　“这是小雏菊吗？”收拾好情绪，温瑜曦的注意力回到手背上，便惊喜问道。小雏菊她喜欢，店里便有，她也曾带回家过，只是廖勋不喜欢，她带的更多的还是红玫瑰。

　　封铃点头，“和平，与希望。”

　　这是小雏菊的花语之二。以前，温瑜曦只是单纯地喜欢花，自从到花店上班后，就需要记住店里所有花的花语，所以她知道。

　　温瑜曦心中一暖，“很漂亮，谢谢。”

　　封铃没有回话，换了一只小号的画笔做最后的修饰。

　　“老板在吗？”

　　安静地店内突然响起声音，惊扰了作画和看画的两人。封铃和温瑜曦向门口望过去，是两位老人和一位年轻女人，问话的正是年轻女人。

　　封铃制止了想起身的温瑜曦，指了下她的手背，示意她先别乱动，便下阳台招呼客人。

　　“三位好。本店有各类主题的花束，也可以根据您的喜好来自由搭配，您这边是需要什么样的？”三位客人见老板在，便开始随意地打量起店里的鲜花，封铃便介绍了一句。

　　“爸妈，您二位有喜欢的吗？”年轻女人挽着老妇人的胳膊，看了眼老爷子和老妇人问道。

　　“就问你妈吧，今天是给她选，我随她。”老爷子穿着一身精干的中山装，看样子很像新的，要不就是没穿过几次。他的心情很好，但可能有些紧张，不时把手放进外衣口袋里，又不知想到什么，会很快把手拿出来，然后将衣服的口袋处抹平整。过一会儿他忘了，就又会重复一次动作。

　　老妇人倒是稍微有些不自在，道：“我们都这么大把年纪了，合适吗这样？哎呀，让老姐妹儿们知道了多不自在，都是你们年轻人才兴着这些。”

　　封铃垂手静立在旁，没有靠近三位客人，也没有出声打扰，她瞥了一眼阳台上，温瑜曦向她指了指手背上的画，意思是她能不能动了。封铃估摸着时间，比了个五，意思是再五分钟，温瑜曦点头。

　　三位客人没去注意封铃和温瑜曦之间的无声对话，而是继续看着花，说着话。

　　年轻女人笑道：“妈，您跟爸还年轻呢，怎么就不兴这些了？再说了，您跟爸金婚这么大的日子，当然得好好庆祝庆祝，也给我们这些晚辈做做榜样不是？我看要不就选玫瑰？您跟爸这么多年的感情谁不羡慕，玫瑰可就是代表爱情了。”

　　“不行不行。”老妇人连连摆手拒绝，但嘴上却是笑得合不拢，“玫瑰太艳了，我要是抱一束玫瑰上街，多让人笑话，不得还说我们为老不尊呢。”

　　年轻女人又嘴甜地说了几句好话，逗得老妇人更是捂嘴止不住地笑。老爷子是佯装严肃，但嘴角也是往上翘着。

　　“妈，我看过您年轻时候的照片，您是不是还养过百合？这个也好，象征着纯洁伟大的爱情，还有百年好合的寓意，您跟我爸今年刚金婚，这是还有下一个金婚呢，适合您跟我爸。”年轻女人指着百合花说道。

　　“你就逗我开心吧！那我们不成老妖怪了。我跟你爸就等着你们赶紧给我们生个孙子孙女，看着他们长大，我们也就能安心闭眼了。”

　　老妇人嗔怪看了年轻女人一眼，但丝毫不见生气，心里还高兴得很。这是他们小儿媳妇儿，就是嘴甜。小儿子是老来子，结婚也晚，所以连带着对这个儿媳妇他们也是宠着一些。

　　说完她就看着那些百合花，回忆道：“我们年轻那时候日子苦，这花都是山上挖的野花，那花盆还是你爸用木头给我做的，寻思着养了好看的。现在这些花可是真水灵。”

　　“那妈，咱就要这个？”年轻女人讨好地问道，问着还看了封铃一眼，心道这老板真识趣儿，没打扰她讨好公婆。

　　年轻女人这话问完，老妇人却有点犹豫了，“这行吗？白色，是不是不太吉利？”对老一辈的人来说，那白色，平时看是好看，就是不喜庆。

　　“那妈，您看，粉色那个红色那个也都是百合。您要是觉得红色喜庆，那咱就要红色的。”年轻女人给老妇人指着。

　　“这合适吗？”老妇人瞧着有些犹豫，她养的第一棵花就是白色的百合，这会儿瞧着其他颜色，怎么瞧都觉得没白色好看。

　　年轻女人有些词穷了，心里烦躁，这老太太，怎么就这么难搞？她心里这么想着，面上却是半点不显。

　　封铃上前两步适时道：“您若是更喜欢白色百合，可以和红色或者粉色康乃馨一起搭配，看起来也喜庆。也寓意着健康长寿、十全十美、永远年轻漂亮。”

　　“是啊妈，您觉得呢？”年轻女人抢话问道。

　　老妇人听着封铃的介绍，又看着那粉色和红色的康乃馨，满意点点头，道：“嗯，行，这些你们懂，推荐的指定不错。颜色……”

　　“老伴儿，选红色吧。”一直安静的老爷子突然开口道，“今天可是咱俩的大日子，红色喜庆，我瞧着也不像玫瑰那么艳，再说了，康乃馨适合咱们这年纪。”

　　封铃浅笑着，没再插话。

　　老妇人听老头子这么说，便也就定下红色，只是在数量的选择上又犹豫了，年轻女人直接给定了五十二朵康乃馨，三支百合。

　　封铃引着三位去小阳台稍坐，温瑜曦早把画笔颜料收了，他们上去便倒好了温水端给他们，然后下来帮封铃的忙。

　　红色康乃馨和白色百合的搭配很简单，又添了些其他配花和配叶，封铃直接选用了红色的彩纸，有温瑜曦帮忙，还没等三位客人坐热屁股就已经好了。

　　老妇人眉开眼笑，抱着花，显得很不好意思，嘴上嫌了句贵，还说着太艳了，可压不住的嘴角和眉梢眼角的喜意显示着她的好心情。

　　和老伴儿金婚是喜事，可儿子儿媳孝顺也让她更高兴。愣是给她和老伴儿安排了一个庆祝系列。

　　付过钱，三人又一起走出店去，年轻女人还是不停恭维着老妇人，老爷子也不时插上几句话，听着也是在夸奖老妇人呢。

　　“真羡慕这样，一辈子只爱一个人，到老了也能相濡以沫的爱情。”温瑜曦目送着那对老夫妻，声音里充满了向往。

　　封铃看了她一眼，思考了会儿，道：“有时候，只有放弃，才能得到更多。”如果你有放弃和前进的勇气的话。封铃在心里默默添了一句。

　　温瑜曦看着门外，那对老夫妻和年轻女人的身影早已看不见，听见封铃的话，她抿抿唇，然后转回身笑了，握拳举起右手，把那朵小雏菊展示出来。

　　“希望。”

　　封铃挑眉，淡淡笑了，上阳台去取了画笔准备清洗。

　　“你也是啊，封铃。”温瑜曦看着封铃的身影，温柔笑着，“未来就是希望。”

　　封铃手上半点停顿也无，继续清洗着画笔，冰凉的水冻得手有些发红。

　　未来吗？

　　她已经没有了。

　　夜里，封铃对比着一套司考试题看完陈为正发过来的一些知识点，在不明白处做了标注，便关了电脑。她揉了揉疲倦的眼睛，起身去开了一瓶酒，倒了小半杯，打开窗户，就站在窗边，看着小区里亮着的灯火。

　　“未来，希望。”

　　她曾畅想，曾向往，也曾做了很多规划，可在知道童夕去世的那一刻，她便没有未来了，也再看不到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