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寸金莲》兰州

1、百年史事惊回首，缠放放缠缠放缠

　　一帧照片使我们完全不曾料到她们这样行路——当这些小脚女人行走在沟边时，她们害怕身体不稳会掉进沟去，便两条腿叉开跨在沟上，左一脚右一脚蹬在沟的两边斜坡向前跳动。这个细节真是惊心动魄！难道她们就这样一代一代生活了一千年？

　　在十四亿中国人举足跨越二十一世纪的门坎之时，谁也不会留意，这中间到底还有几双畸形和怪异的小脚。

　　缠足的历史发端于五代，迄今将近千年；放足的历史始自清末，至今亦有百年。应该说，至迟在二十世纪中期妇女解放的运动中，那种自残性质的裹足习俗就彻底地废弃了。如今缠过足的妇女，都已年过七十。不管千百年来缠足习俗怎样残忍与蛮横，在今天的年轻一代看来，都已变得荒诞不经，甚至难以相信！曾经遍及天下的小脚，已然寥落无几，一如雨后残云，只待时代清劲的风不久便把它们干干净净地收拾而去。

　　毫无疑问，它们已是历史进程中的弃物，谁会再瞧它们一眼呢！

　　但当我们把目光对准这些小脚，当它们赤.裸.裸地摆在人们面前，我们不禁要感到惊异和困惑：这到底是谁的主意，出于什么原故，究竟用怎样的凶厉的手段，才把女人的双脚伤残致此？

　　对于三寸金莲这种悲剧性文化，或叫做病态文化，该当拒绝甚至憎恶任何兴趣的角度，却执意于对它的研究和反思。文化研究是没有禁区的。仅仅情绪化地把它当做一种“国耻”，决不是对它历史的本质的认识。

　　没有深刻的反省就没有诀别。

　　不能叫这残酷而有罪的历史轻易地走掉。

　　当我们再一次面对这些小脚时，真是浮想联翩，感慨不已。不要以为中国几千年女子的历史都是缠足史。中国历史上的全盛的汉唐时代，女子并不缠足。单是大唐女子的放达，即使今天亦很难想象。

　　可是那些骑着英俊的胡马招摇过市的女子，怎么到后来被囚徒一般幽禁在高宅深院“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那些曾经和胡姬们一起跳着疾如旋风的胡旋舞和胡健舞的劲爽的双足，怎么到后来竟被缠裹成这种丑怪而无力的模样？

　　或说这是为了约束女人的行动，或说是把这秘不示人的小脚改造成变相的性.器.官，供男人玩弄。其实这一切更深的本质，原都是封建制度的创造。封建制度依靠对人的扼制而维持。它表现在男性所主宰的社会中，便是对女人的专政。这专政的极致则把变态的性心理也渗予进去。中国女人的缠足与封建社会的深化同步，也与中国社会的封闭同步。因此，缠足与封闭互为印证，愈演愈烈，高.潮都是在明清时代。

　　今天我们终于可以提起笔来，为中国妇女的缠足史划一个终结的句号，因为那蹒跚地行走在中国大地上的小脚即刻就要消失了。但是别以为这个句号会划得轻松，一挥而就，相反的，这个句号划起来分外的凝重沉缓，艰难吃力。低头一看，原来它不是通常的墨色，而是粘稠而殷红的血！

　　复原那曾经活着的奇异的历史，再现三寸金莲那一方匪夷所思的天地，给中国文化中最隐秘、最闭锁、最黑暗的死角以雪亮的曝光！

　　一个时代嘲弄一个时代，往往是一种进步，也是一种危险。因为一个荒谬的历史不仅需要嘲弄，更需要追究。

　　三寸金莲，是封建文化这棵千年大树结下的一种光怪陆离的果实。尽管这果实已经枯萎和凋谢，但大树未绝，就一定会顽强地生出新的果实来。

作者有话说

　　此次编排《三寸金莲》，乃是旧年摘录冯骥才先生的《三寸金莲》和鬼谷的悬疑小说《断骨金莲》两文而成，全没有加工过，系当时手抄而存，现今不过成字、排版而已。费这番心力，意在能让更多人认识中国曾有过的奇异的病态文化，也算是我在读后尽一点做为读者的心意。
不敢捋夺两位的成果，特此声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