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远歌》花月尘

17、执伞问津

　　“彼黍离离，彼稷之苗。
　　行迈靡靡，中心摇摇。
　　知我者，谓我心忧。
　　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十年前，守戒山。
　　天色昏暗，林木倾颓，衰草连天，秋兮站在山林的废墟上，任狂风撕扯她的衣衫。一旁，夏迁恭敬地站着，低头不语。在她面前，万千生灵痛哭哀嚎，飞禽走兽的尸体散落山间，触目惊心。
　　“神啊！救救我们吧！”一只妖灵跪倒在她面前，“救救我们吧！求您了！”
　　秋兮四处张望着，眼泪止不住地落下：“我尽力了，我阻止不了……”
　　“您不是这片土地的守护神吗？”另一只妖灵踉跄着走来，面容憔悴，“为什么？您为什么没有保护我们？”
　　“对不起……我真的尽力了……”秋兮退后一步，险些没有站稳，幸好夏迁及时扶住了她，然后他拉了她一把，示意她随他一起离去。
　　哭声在风中飘荡，灾难在足下蔓延，秋兮随夏迁一路远去，直到远离了守戒山才停下。
　　刚刚落脚，秋兮便说到：“夏迁，我真的尽力了……我……”
　　夏迁打断她：“我知道，我知道的，你不要想了，天灾无情，不是凭你的力量就能阻止的。”
　　“可是，我明明是守护神……”秋兮低下头，“我什么都没做到，我以为我是这座山的神，我以为我可以守护这里……可是，天灾降临，我一个人都没能救下……”
　　夏迁安慰她：“你已经救了很多人了。”
　　秋兮摇摇头：“他们都那么痛苦，我谁都没救下……”
　　夏迁继续说：“不要想了，好好休息一天，好吗？”
　　秋兮没有说话，回想起那些匍匐在地请求拯救的生灵，曾在这座山上生动地活着，可是一天之间一切都变了。大雨倾盆而下，天雷撕裂了山岩，洪水携着山泥淹没丛林，那力量撼动山丘和大地，不可阻挡。
　　如果这一切没有发生就好了。
　　如果她成功阻止了这场天灾就好了。
　　夏迁将秋兮安置好，便出去巡查周遭的情况，秋兮的脑袋昏昏沉沉，迷迷糊糊间，她看见那个白衣女子来了，那身白色的衣裙不染纤尘，手中纸伞黑白花纹相间，似将风雨隔绝，伞上坠有铜铃，轻轻作响，穿过雨点回响着。
　　秋兮知道这女子定然来历非凡，她隐隐约约预感到什么，便上前询问：“请问姑娘怎么称呼？”
　　白衣女子看了看她，没有答话。
　　秋兮也不在意，继续问：“姑娘，你来此地有何贵干？”
　　白衣女子回她：“我在寻找迷津渡。”
　　秋兮皱眉：“如你所见，这里没有迷津渡，只有一片狼藉的山。”
　　女子答：“这里有浓烈的衰亡气息。”
　　秋兮：“你说什么？”
　　女子说：“阴阳伞可以感知，这座山已经没有灵气了，它就要死了。”
　　秋兮睁大了眼睛：“你说什么？阴阳伞？山？山要死了？！”
　　女子点头：“我要将阴阳伞送往迷津渡。”
　　秋兮似乎没有听见她的话，不住地摇头：“不，不会的，要怎么才能救这座山！”
　　女子说：“你为什么要救它？万物都有消亡之日，山也不例外。”
　　秋兮脸色惨白，既有惊慌，也有不甘，还有急躁，她重复着问：“不行，我必须救它！怎么救它！我怎么才能救它？”
　　女子愣了一下，那双平静的眼睛似乎透过秋兮看向了别的什么，但她到底什么也没看见，她顿了一下，说：“没有别的办法，但我可以用阴阳伞逆转它的灵力，如果你愿意……”
　　秋兮闻言，稍微冷静了一下，她问道：“是有什么问题吗？”
　　女子说：“世上没有无中生有的力量，我看见你……你不太一样，你不是这世间的生命，你是无数灵力的融合，如果，你能将这份灵力献出……”
　　“我当然可以！我是这座山的守护神，用我的灵力去救这座山，再合适不过！”
　　“守护神？”女子摇摇头，“不，你不是神，你的身上没有神力，或许吧，由万千生灵的灵力汇聚而生，也可以这么说。”
　　秋兮感到有些困惑：“你这是什么意思？”
　　女子摇摇头：“没什么，等你准备好了，就来找我吧，我在山顶等你。”
　　秋兮问：“要准备什么吗？”
　　女子说：“是，告别吧，应当有个告别。”
　　秋兮了然：“谢谢你。”
　　其实秋兮并没有什么要告别的，她也没有再去看守戒山，因为那里即将恢复原样，她没有告诉夏迁，因为她不知道该怎么说，献上自身所有的灵力，意味着献上她的生命。因此，她只是坐了一会，眺望着远方，让心静下来，便去山顶找那白衣女子。
　　“好了？”
　　“好了。”
　　女子举起伞，忽然铃声大作，随着清澈的铃声回荡在山谷之间，时间似乎也变得缓慢，然后，眼前的场景似乎变了，秋兮看见一望无际的荒原，荒凉阴暗的土地上寸草不生，天空，不，没有天空，只有阴霾笼罩着大地，大地尽头，平原上隆起了一座山，那座山缓缓站起，成为巨人的背影，只那么一瞬，这场景便消失了，再看眼前，山峰重聚，洪水退去，花草树木虫鱼鸟兽，全都在恢复生机。秋兮悬着的心放下了。
　　“叮当——”又一声铃响，一股力量猛然围住了秋兮，如狂风一般，令她睁不开眼，逐渐地，她感到了疲惫，身体逐渐失去知觉，意识也渐渐涣散，这是她选的结局，她安然接受。然而，就在秋兮即将陷入长眠之时，一声呼喊唤回了她。
　　“秋兮，醒醒！”
　　好熟悉的声音啊。秋兮奋力睁开眼，只见夏迁也站在狂风之中，就在自己眼前。
　　“你怎么在这里？”
　　“那你呢？”
　　“我……”
　　“别说了，我已经知道了，我不会让你死的。”夏迁坚定地看着她。
　　“可是，守戒山怎么办？”
　　“放心吧，你已经用你的命救了它，现在我来救你。”夏迁站在狂风之中，微微一笑，秋兮刚要说什么，一阵急促的铃声传来，令人头疼欲裂，秋兮随之昏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待秋兮的意识重新清醒时，她发现自己竟然化作了一只白兔！四周是守戒山繁盛的花木，阳光落下，寂静安宁，没有灾难，也没有白衣女子，一切都像梦一样。
　　夏迁呢？秋兮连忙四处奔走寻找，那个冲过风墙来到她面前，帮她留下了一丝生命的人，他去哪了？秋兮找啊，找啊，怎么都找不到，她觉得一股强烈的悲伤涌上了心头，堵住了呼吸。直到日暮降临，秋兮终于在山间感受到了夏迁微弱的气息，她透过草丛，看见一个人类的孩子，在救治一只灰兔，孩子口中念着诗句。
　　孩子在山里住了七日，日日来救治这只灰兔，秋兮在附近等了七日，她记住了这个人类，是他，救了她的夏迁。

作者有话说

　　彼黍离离，彼稷之苗。
行迈靡靡，中心摇摇。
知我者，谓我心忧。
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诗经·黍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