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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寻卿 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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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卿 中
衣袂飘扬迎风而上,林间树梢在脚下飞纵。顾良好奇地四下张望。丛林尽览,山川秀丽,如暖玉般的明月硕大一轮悬于夜空,触手可及。他忍不住环住长生,放声而笑。两人落脚在半山一处石崖上,山脚下西风亭如玩偶一座收入眼底。
长生拂尘交与左手,右手轻探,托与明月之下。夜空繁星黯淡,明月圆如车轮幽幽清辉洒落,内中隐隐桂花绰约玉兔捣杵。长生手掌慢慢收回,顾良惊见那月亮竟随他手掌而动,渐渐沉落,越来越近,愈缩愈小,直如鸡卵般大小。
长生举臂,手指滑动,明珠般的圆月在掌中盘旋,在指尖跳跃,流淌出光华,一路舞到顾良眼前,光华暗笼晶莹夺目,顾良看的瞠目结舌,再抬头,天空中繁星点点璀璨耀眼,独缺了映世明月。
皓月当前,顾良竟不敢接了。夜风拂面,吹乱心池,他沉下脸来赌气说:“我不要!你宁肯摘月相赠,也不肯多留两日嘛?”
长生不答,将掌中明月抛起,拂尘一挥,宝镜被送归天际,耀眼星子难媲其辉。遥望星空长生说道:“不是我不肯留,只是我也是偷偷出来找他的,若是被……总有许多麻烦。”
“你为什么要找他?你那师弟想必是英俊潇洒,仙法奥妙,能呼风唤雨是不是?”顾良这么问着,实在是盼他别点头。
长生坐在山崖边,双足垂下摇荡着说:“我师弟他……一点也不英俊潇洒,法术更是普通,只有一道‘拘妖符’练得纯熟,人也无赖,心眼儿针尖一样。我找他是因他犯了错,被罚投胎转世,九世轮回,以绝世间情爱。”
顾良初时听得甚是满意,听到后面,少年人不免好奇,问:“他犯了什么错?说与我听听。”
长生像是在沉思,轻声说:“说起来,是几百年前的事了,那日师弟负责看守丹炉,他只顾着玩耍,被一只白毛小狐狸偷吃了师傅的仙丹。小狐狸修成了人形,小师弟被师傅罚了。”
“就为了这个嘛?你师傅可真严厉。”顾良咂舌说。
长生低下头,手里的拂尘挥动,赶着夜飞的蜜虫说:“师弟小心眼儿,被罚了之后每日苦练‘拘妖符’把那小狐狸拘了来。那时候小狐狸刚刚修成人形没有法力,只好乖乖被他欺负……”
顾良插嘴说:“小狐狸偷吃了丹药,把它抓了炼丹多好!”
长生扭头横了他一眼,说:“有师兄弟也这么说过,师弟要是照做也就好了,没想到无赖的师弟一直把小狐狸留在身边,被师傅发现了。他说,他要永远和小狐狸在一起。”
顾良有些吃惊,问:“哦?人和妖能在一起吗?”
长生摇摇头:“不能,师傅说不能,小狐狸也说不能,可是师弟说一定可以。师傅很疼爱他,想尽办法都没能让他打消这个念头。就这样,眨眼间过了几百年,小狐狸遇了天雷劫。”
顾良也知道妖精修行每五百年就要遭一次劫数,不由着急问下文:“小狐狸躲过了吗?”
长生看着天边明月,月光映着他眼中隐隐光华流动。“小狐狸的白毛都被炸焦了,成了炭烤狐狸,死掉了。”
“啊呀,那怎么办?能救回来吗?”
“他……师弟去求师傅,师傅不肯救小狐狸,说正好了断这段孽缘。师弟没有法子,只好抱着死掉的小狐狸去偷南极仙翁的灵芝草。”
“你师弟倒有情有义,那偷到了吗?”顾良津津有味地追问。
长生轻笑了一声,脸上有些炫耀的神色,说:“别看他平日里不好好修炼法术,只爱练那道‘拘妖符’,可是他哄骗人的本事最厉害,终被他骗了鹤、鹿两位仙童,偷了一棵灵芝草。”
顾良舒口气说:“那就好。只不过,神仙这么好骗吗?”
长生叹口气说:“是呀,小神仙好骗,可老神仙不好骗。师弟知道南极仙翁回来,自己就会被拆穿。犯了仙规必定会受惩罚,所以他带着小狐狸痛痛快快玩了几天,然后独自回师门领罪,于是被罚了九世轮回。”
顾良唏嘘不止,问道:“他投胎转世了,那小狐狸呢?”
长生摇荡着双脚,看着脚下山林起伏说:“小狐狸不但无情无义还是个笨蛋,不见了爱欺负人的小道士居然开心了好几天。后来他才知道真相……不说那个小狐狸了。我师弟他投来转去,变了胖子瘦子、男人女人、小猫小狗……什么都尝过了,每一世我总会想法子偷偷出来找他。”
顾良恍悟道:“那你师弟这一世便是那顾长卿了?可是奈何桥上一碗孟婆汤,他模样又不一样,你怎么能认出他来?”
长生低头抚摸着犀柄,手指玩弄着拂尘,嘴角轻扬,小声说:“总会认得的。”
他脸上明明是眷恋的神色,顾良心里生气,鼓起脸颊闷声说:“长生,你以后……也会这般生生世世来寻我吗?”
长生抬眼看他,半晌,郑重点头说:“会的。”
“口说无凭!”顾良一跃而起,拉长生起身道:“我不放心,要留下些印记给你才行。”他说着,突地张嘴咬破指尖,拉过长生的右手,把指尖殷红色的血滴在长生掌心上,说:“十指连心,指尖便如心头,你快快做法,把我的心头血变成你掌中痣,这样你就会时时看到,时时想起我。”
长生怔了片刻,那滴血终化成一颗红痣,牢牢生在白玉般的掌心中,他喃喃说一句:“这是小孩子才玩的把戏。”
顾良却不管,端详着说:“这样,我也会认得你的。”
长生攥紧掌心收回手,眼望西风亭低声道:“夜晚风凉,咱们下去吧。离天明尚有两个时辰,或许我师弟会来呢。”
他带着顾良飞下山,西风亭里两人对月畅饮。眼看天边破晓,家丁揉眼醒来,见自家小少爷醉伏在亭内,杯酒狼藉,那如仙的道长已不复踪影。
十月初七,秋高气爽,金桂飘香,单麓城中顾府舍粥放粮,斋僧济道,一众男丁盛装到了顾氏宗庙,今日是顾氏嫡孙顾良的二十岁生辰,亦是他冠礼之日。
祭台上三牲果品,香烛玉鼎,顾良之父领他入了太庙,叩首长跪加冠三次。
顾府酒宴流水似摆开,杂耍杂戏热闹上演。酒席初始,宾赞高唱,顾良恭敬跪在团花锦缎蒲团上。
顾老爷的好友,当朝龙图阁大学士乃博学大儒,此时沉思说:“今日世侄冠礼,做叔父的受你父之托为你取字。” 说着,含笑对坐在一旁的顾父说:“良儿生性洒脱无心功名,只愿他一生如意、琴瑟和鸣、子孙满堂。我意为他取字‘长卿’,顾兄,你看如何?”
顾长卿?!好字好字!乱纷纷宾客同喜,闹哄哄杯觥交错。
顾良指尖、心口一阵阵疼,不由用手捂住心口,眼前雪发清颜清晰浮现。为何罚我忘了前尘旧事?长生,你可还会来找我?我有话要问你,除了那无情无义的小狐狸,悠悠岁月,漫漫光阴,为何你要生生世世来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