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生》童庭猫宴

121、多情种（六）

　　陆雪在花店定了花，预备带到陆照阳的公寓里。他们通电话的时候陆照阳告诉他7天没人在，回来后难免有点冷清，落了萧索的灰，就拜托陆雪在他回来前帮忙打扫一下。

　　这束花就是为了这个才存在的。

　　这是陆雪头一次在没人的情况下一个人去另一个的家，况且两个人关系匪浅，就有点偷摸隐秘之感，在陆雪摸出放在某处公寓钥匙的时候不可避免地想会不会是陆照阳早有打算了

　　有点害羞的问题，陆雪想暂时还是不去想它了。

　　7天没人在的家有点寂寞，拿一幅画来说，是用了迄今为止最浓烈的颜料，来表现出最寂寞的感情，一时之间外面灿烂秋阳所预示的丰收之节更显得残酷了起来。

　　陆照阳告诉他哪双拖鞋是他用的，陆雪看到后才知道是准备的一双十分厚软的棉拖，来回走了两圈，啪嗒啪嗒的，像小孩子走路。

　　陆雪将花插进花瓶里，摆在茶几上，花瓶以捧月的姿态成为花的衬托物，阳光又以奶稠的画布作为素描用的背景，如果仅仅是形容这一块三角区域，那将会是用了最多表达生机的词，以突显极富的画面性。

　　他拍了一张照给陆照阳，照片里无意中拍进了他挡住镜头手指的影子，就像欲盖弥彰似的，画面里多了别的不可说，又觉得很像生活的另一面，看了后陆照阳保存了这张图，尽管拍得并不好。

　　陆雪去打扫客厅，将每一处都擦得晶晶亮，他生来就很擅长打扫，一个人住的家也能收拾得井井有条。

　　卧室是很私密的地方，哪怕是邀请陆照阳做客的那次，陆雪也没有将人带进自己的卧室参观，他站在卧室门口，有些难办，他问陆照阳，但同时猜如果自己是陆照阳，有一百颗私心，也都想让对方走进堪比自己内心秘密的地方，那这样岂不是就像引导对方慢慢踏入某个陷阱，于看不见的感官是一项莫名的刺激。

　　不小心代入陆照阳角色的陆雪脑袋有些发热，对着门板就猛摇头，面壁思过，但不知道是他太了解陆照阳了还是陆照阳本身就对陆雪有这样的痴想，与妄想中的反应分毫不差。

　　想必大洋另一端的陆照阳也正为着这隐蔽的心思打架，捂着鼻子在想陆雪会怎么反应，他会怎么想？他真的愿意更进一步，踏进我的房间吗？

　　诸如此类笨蛋一样的想法，最后走入通俗的爱情剧，心有灵犀的情侣在同一时刻都做了对方希望他们做的事。

　　如果有守在电视机旁的看客，想必必是心里鼓掌，面上眉飞色舞，恨不得立马看到大结局。

　　陆雪小心翼翼地开了一条缝，也不知跟谁说我进来了。踏过这条线，就是踏过心里另一程的防线。

　　房间里脱下搭在软椅上的针织线衫，倒扣在桌上玻璃杯，陆雪还发现他送陆照阳的被子被放在床头柜，陪一本书，探向床而角度正好的呼吸灯。

　　被子有些皱，不是乱的意思，而是在床边的一个角落陷下一处暧昧的凹痕，陆雪看到临走前的陆照阳，就是坐在这将家穿的线衫脱了下来，随意搭在椅子上，随后跟着他来到房间一侧移门，移门未关紧，里面是衣帽间，安静隔音，开灯后撒下流质的暖光。

　　陆雪轻轻撑在门的一边，并没有急着进去，与其说是不心急，还不如说他心里在做准备，这一条线于他而言又是不一样的，这里是一个人晨起晚睡，挑选衣物的地方，贴身的，外面穿的，准备睡觉换上衣服，都有各自不同的意义，是一个人减缩抽象的生活，陆雪如果没有任何准备的就进去，无意是冒犯。

　　他降低自己视野所能见的宽度，而是缓慢的走着目光，将这处让他惊讶，又很忐忑的地方牢牢记在心里，记住这时的心情和它的意义。

　　陆照阳有一间宽敞的衣帽间，代表的是他不缺衣食富足的生活，他有一个整理的很好的衣柜，是他自己井井有条的生活，冬天里面放满了柔软的毛衣。

　　陆雪决定踏出这一步，小心郑重地踏进，站在白色柔软的毛毯上。

　　他觉得自己像站在陆照阳巨大的心室里，一开始有点无所适从，随后他从最左边看起：陆照阳的领带、陆照阳的手表，经常卡在他手腕凸起的腕骨上，很好看，还有陆照阳的衬衫、马甲、毛衣、羊绒外套、风衣。

　　陆雪一件一件当做宝物似的，有很多衣服都是穿了好几年的了，像是陆照阳的另一部分灵魂，有很长岁月的味道，他看见一件黑色的羊绒毛衣，旧旧的，好好地叠着，他还看见第一天来见他的衣服，它们因为雨的潮湿，在那时有着湿重的浓厚色彩，如今安静的放置在衣帽间，却又颜色很冷淡，他还认出其他许多，到自己家来做客的那天、走在车里起了争执的那天。

　　陆照阳好像从不穿得很鲜艳的样子，大约是人无端有种很让人难以接近，眼神总很厉害，还有脾气不大好的缘故，穿点深颜色的衣服才会压得下去。

　　他在这里面待得久了，就有些沉迷，要努力将自己拔出这样的状况是有点难的，甚至引发的小心思小活动让人既觉得迷幻又很离不开。

　　陆雪终于这点来自心理上的快乐是怎么一回事了。

　　他轻轻拉上移门，又让它们保持着未关紧的状态。

　　他的目光又移向床上那个暧昧的凹痕，它的乱，造成被子每一处折痕都很诱人，陆雪走过去先是摸了摸，再情不自禁往那上面轻轻一坐，他就陷在里面，被包围住了。

　　陆雪心里诶呀一声，啪地一声捧住脸，然后埋进手掌里，两面手掌就将脸完全盖住了，他的害羞来得这么快，悄无声息地躲在两面大的手掌里消化。

　　后来他冷静下来，觉得还是逃离这处“是非之地”，就一溜烟跑到客厅里的沙发上。

　　陆照阳给他打电话，陆雪知道陆照阳要出发去机场了，但还是位于遥远触不可及的另一端地球。

　　他们说了好些话，陆照阳不问他房间打理得如何，也不问他花的事，陆雪心里一百张嘴要张着说爆炸的心情，所谓心痒难耐。

　　说着说着，陆雪引导房间的事，说想起来第一天见到的时候，说明明并不太记得了，但刚才看了一眼就分辨出来，说此后见面的衣服，如深刻在眼前，衣服不再是普通的服饰，而是代表了陆照阳，是拿来睹物思人的。

　　陆雪拐弯抹角地，说了这么许多关于衣服的话，实则是心里想人了，又不想那么快老老实实说出来，才说了这么一段迂回的话，是要人细心，层层剥开才知道里面是什么模样。

　　越说，越听，陆雪觉得这人怎么离得这么远。

　　陆照阳仿佛也一下听透电话另一头的人话里的话，酸酸涩涩的，是二十多年人生头一次体会到。

　　真想立马回应他。

　　陆照阳按着难耐、有点难过的情绪，说：“快了，明天太阳升起来我就到了。”

　　他还有另一个不曾说的话——如果陆雪能留下来，能在家里住一晚，第二天就能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