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生》童庭猫宴

117、多情种（二）

　　“你的朋友看上去家庭很好呢。”

　　同事闲聊的时候稍微提到了这句，这里是高档的宠物美容店，来的人就算不是大富大贵也多是有些家底，见人见多了，也分得出来好坏。

　　像他那样的人实在再过显眼了，与此同时陆雪就显得更为普通。

　　同事没有恶意，只是喜欢夸叹，在说完后染上的城市病总让人妒忌那么几句。

　　“你还是小心点吧，看上去太好骗了。”

　　这时陆雪说：“我有什么好被骗的，你都说了跟我们普通人不一样，犯不着的。”

　　同事摇头，说越是有钱的越是骗人最凶，也最没良心。

　　陆雪没有说话，同事见他不说了，也没说了，反而说不要在意，只是发个牢骚，我看他对你蛮好的。

　　“好吗？”

　　“当然好了，我要是也有这么个给力的朋友那该多好。”

　　“好在哪？”

　　“这个……？”同事笑，“你这突然问我我怎么反应过来，而且你才最清楚吧？”

　　“我……”陆雪停下，同事等了半天也没听到，就算了。

　　这个答案同事没知道，但是陆雪心里知道以检验一对相识数年的人标准来说，那个人是很好的，但是若是只是相识了一个月的人来说，就显得有些奇怪。

　　大家总觉得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但通常指的是已经认识，只是不太熟悉的甚至有些生疏就不联系的两个对象，那如果是拿他和自己，就有点不太合适。

　　更何况他不明白，为什么那个人要向自己献殷勤。

　　陆雪心思细，又有些敏感，命中谨慎，好像还在妈妈肚子里就被舀了一勺叫谨慎的药粉，因此他和很多人都不太容易走近，性格就显得有些沉闷，提起他都说大概是个还不错的人，倒不用担心心思太活络而不怎么放心。

　　敏感谨慎的他，身边乍一有这么一位亲近的好朋友出现，大约都觉得惊讶吧，虽然不熟悉，可心底好的人难免要担心一句，那个人是不是有什么企图呢？

　　但是，无法知道企图是什么，就更叫人不心安了。这才是主要担心的原因。

　　陆雪觉得他并不是担心这个，他跟那个人在一起，第一面隔着玻璃见面，他就迷迷瞪瞪地被带回了家，没有任何事发生，他坐了一坐，然后给了联系方式就回去了。

　　正如这样奇妙的，再也体会不到的经验是多么稀有而着迷，陆雪才会三番五次答应他邀请。

　　第一次收到他的信息，陆雪记起他，指尖悬在键盘上，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回了一句同样的话，与此同时决定如果还有第二条短信，那就当做看不到吧。

　　但是第二条来了，陆雪还是止不住好奇心打开，这次他犹豫了，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回，也不知道该如何停止这样的行为，看到了信息如果不回复，会是一件很让人忍受的事，最终抱着这样的想法，陆雪回了他的消息。

　　第三条、第四条乃至很多条，他下定决心不回那个人了，永远的最后一条，就像无限符号，带上一种未接之谜的属性。

　　那个人约他，他想拒绝，既然已经通过网络交流起来，那么现实的见面就没必要了，这条消息他想了很久，最后叹口气，第一次当作看不见。

　　只是这个面最终还是见到了，那天陆雪的心口有些难受，他归结于秋天感冒的缘故，秋天让人多愁，也让人脑袋发昏，答应这样一个不知道结果的约会。

　　那个人很克制，他总想要是不是这样克制就好了，这样他就有理由拒绝那个人。可是那个人很有耐心，让陆雪心里有些烦躁憋闷，不明白还要做到什么地步才叫好。

　　他想问那个人：我有什么值得你这样做的呢？我和你还只是陌生人吧？那样莫名其妙的认识，莫名其妙的联系。

　　这样在那个人眼中陆雪就是不开心的，总有些心不甘情不愿。

　　但是当陆雪被送回家后，看着对方一点一点消失在很长很远的街上后，感觉到的并不是久违地放松，而是说不出很叫人忧郁的东西。

　　那个叫什么呢？

　　陆雪一直想，持续地想，在这期间，他跟那个人出门，任凭主宰，说去哪就去哪，吃什么就吃什么，说什么就回答。

　　那个人说什么时候你要是能跟我说一句话就好了。

　　陆雪听了，此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很轻很小地落在车窗上，车盖上，它们来的像首及时的电影配乐，正好能挡住这刻的尴尬，陆雪抬手按下按钮，让车窗下降，而越来越大的雨声敲击着耳膜，五感都是相连的，那这样酸酸感觉也是经由此带到心底的吧？

　　下次——那就下次吧。

　　陆雪这样想，他看见那个人的神情，有些失落地想或许没有下次。

　　但是下次很快就来了，陆雪很快地说好，当再次见到他的时候，陆雪低头说这次陪我去个地方吧。

　　那个人笑了。

　　他笑过很多次，但只有这次陆雪的心也跟着一跳，那天是个天气很好的秋日，随着果实的丰盛与金黄的街道、空气，陆雪眯着眼好像看见他手背的石榴花红得像从晚霞摘下来戴上去的。

　　陆雪好像没再想那些问题了，拉开这样一点心防，能看见不一样的东西，刨除各种现代类的城市病，以很坦诚的心去对待一个人，不去解读所有行为背后的原因，不去想到底为什么，想得到什么，无疑，他们两个人从两颗不一样轨迹质量形状的球体，因为某种缘故在迅速靠近，接下来是轨道的相融。

　　陆雪想他，有时候休息，没和他见面，就闷在家里想，也不知道想了什么，有什么结果，总是让一个人的形象越来越鲜明，明白自己的心也是在某一瞬间刹那完成，而这样苦苦思索得来的猝不及防的结果，却叫人悲观又惊喜。

　　城市病的另一面，总对未知未来的某样东西即将拥有的瞬间推远。

　　陆雪想就这样吧，等有一天答案自己就会出来，不必像三好学生那样抢先作答。

　　也不让那个人知道。

　　但是同事轻飘飘地说他会不会是骗你，他的家庭好像跟我们不一样。

　　啊……我知道。

　　陆雪在家里坐着，伤感的秋天将城市分割为一个个单元格，在每个单元格内总上演着季节性的城市病，分手啊，苦恼啊，突如其来的低落，哪怕是恋爱的城市，也不总是好的，粉红色的基调里面混进冷漠的灰度，才显示出爱情的繁杂，配上这样一个金黄的季节，就更加不知道如何是好。

　　勇敢点吧——这是正确选择的他。

　　而真正的反应是暂且避一避吧。

　　他又想起之前那些想法，被吸引又很无奈无从下脚的难处，想必每个人都有，就算不是每个人都有，有如磐石那样坚定的人，也一定有一半以上像他这样的，所以逃避并不可耻。

　　他狠心说我们不要见面了。

　　同时矫情地在家里突然就哭了，他不算是很容易的哭的人，以前被剪刀剪到肉的瞬间，他也只是看着血咕噜咕噜流，别人尖叫，他仿佛慢了半拍，才发觉有些疼。

　　但是如今只是因为这样一件事，就觉得心里不舒服。

　　最后肿着眼睛，心情平复了一些，没什么事了，他仍旧正常上班。

　　那个人有几天没来找他，做在休息间里，听着别人说话，突然就觉得有股感伤，他很讨厌这种，才没几天，自己就像变了一个人，又不是真的谈恋爱，就已经跟失了灵魂的人一般。

　　他想请假，真真正正将这多余的感觉清除出去，不想再这样了，仅一个礼拜就时不时望向店门口，听着上门来的客人脚步声有没有那个人。

　　那样稳健，即便在天台跳舞也叫人安心得很的步子。

　　只有那个人有。

　　当再次听到的时候，陆雪背过身，脚步声停在他身后。

　　他问下班了吗？

　　陆雪稍微点了点头。

　　那么跟我走吧。

　　陆雪有些迟疑，想摇头。

　　那个人说这个时候摇头了？那以前每一次你为什么不摇头？

　　他语气有些怨恨，陆雪有些吃惊，又不能反驳，拒绝不了。

　　他开的车极快，哪怕陆雪害怕也不停，陆雪憋得脸白，不敢说一句话，这样像是要杀了他一般。

　　车停在那个人公寓车库里，陆雪未缓过劲，就被扯出车外，被抓到电梯直接被带进公寓里。

　　陆雪离他远一些，那个人一直看着他，他怕极了，在他往后退的时候，那个人抓住他，很疼，陆雪闭上眼，心里想自己是惹怒他了，会被打了。

　　可是这样的陆雪叫人挫败，那个人觉得虚弱，心里虚弱，他被迫忘掉的那些梦，此刻纹身的手臂发热，他头脑也一阵晕眩发热，无论如何努力都没办法得到的最重要的人，为何要突然这样做？

　　“疼……你抓痛我了！”

　　陆雪对他喊，那个人猛地松开手，仰倒在沙发上，这样一动不动，随后突然说：“你走吧，以后我们就当没见过吧。”

　　陆雪抿着嘴，真的转身往外走，那个人猛地从沙发跳起来，拽住陆雪，即便已经在压着，可他爆着青筋的模样实在可怕，阴鸷，“你敢走？”

　　“不是你叫我走的吗！”陆雪甩开他的手，多疼也甩开，一边吼一边推他，推得越远越好。

　　陆雪不明白，也不懂。

　　一个月来的感觉都太突然奇怪，自从遇见他，就整个都乱套了，不踏实，做梦也想很多乱七八糟的事，整个人像被吊着走，走在软趴趴的云端上，他出生至今一直体贴不到的安全感在这些日子中更加显得稀薄危险，因此这样的事发生在身上，渐渐投入迷恋的多情，又有随处摆脱不掉烦人之处。

　　陆雪实在不想在他面前哭，可是吼了之后眼泪就下来了，太奇怪了，在他面前这么容易出丑，索性也将这一层埋怨到他身上。

　　那个人见他这样，说抱歉，弄疼你了。

　　但是看着陆雪，情不自禁地上前将人抱紧，陆雪就落在他怀里，没有逃，很奇怪的是，陆雪心里吊绳的走姿在这一刻触到结实的土地，他微微睁开眼，盯着那个人脖侧的花骨朵，那本来不会开花，但因为眼睛模糊，竟然觉得好像微微张开了花苞。

　　“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从以前开始，我就觉得在某一天有件事情要发生，心里很讨厌，又总是不安心，感觉就像走在水上，对于你，我是真的不知道，我又有点喜欢你，有时候后面想到你就觉得没什么不好，可有时就觉得莫名其妙伤心起来，最近做梦，梦见无论如何你都背对着我，我就不想见你了，还有别的，我才说了那样的话。”

　　“那现在呢？还做梦吗？就原谅我一次吧，只是有点喜欢的话，就再努力一次，先不要说不要见面的话，暂时停一停，停在我身边，慢慢来好吗？”

　　那个人说，抚着头发的力道又轻又柔，像是弥补之前的粗暴，陆雪心里热热的，虽然只是慢一点，在刚才已经不仅是一点点了。

　　或许比他想得还要多，这样一想，陆雪就微微抬着头，想要告诉那个人，急急切切的话说出口，多像一场及时雨的馈赠。

　　碰见盈盈目光或者是丰润的嘴唇，吻上了。

　　陆雪无从形容，感情是说的，同时也是亲身实践，不然口说无凭，缺了哪一样都是轻浮。

　　过了今夜，这仍然是座恋爱的城市，每一天都是新的开始，新的未知，与他们而言，陌生人到亲密的伴侣还有需要多路要走，还有许多生活中的磕磕绊绊要经历。

　　只是至少，陆雪觉得他像沐浴在金秋的阳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