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文物附赠穿越大礼包》刘零露

4、为啥人人心疼我

　　“…………张同学……张同学？你没事吧！”

　　也许过了很长时间，燕燕才隐约听到身边人急切的呼喊。她记得自己看到白色砚台，在模糊的幻觉之中只有这个砚台无比清晰，如同一片像素图中突然出现一张高分辨率彩图。她甚至现在都能记起它微微反光的釉面和漆黑的墨水。

　　之后眼前就被刺眼的白光所占据，所有的嘈杂与痛苦簌簌而落，成为时间底部微不可见的沉淀，而她感觉自己越来越轻盈自在，在温暖的光中向上浮动，直到……

　　“你听得见吗……”

　　直到她浮上水面，呼吸到现实的清冷空气。

　　燕燕闻到工作室里熟悉的泥土味，视野中首先出现的是梁姐，梁姐焦灼的目光直勾勾盯着燕燕看，她吓了一跳，啊的一声径直从椅子上跳起来。

　　“哎呦喂疼疼疼……你练过铁头功吗！”她感到自己的头猛地撞上了什么东西，转眼一瞧就看到宋哥捂着下巴夸张地叫唤。

　　燕燕惊呼：“宋哥真对不起，我刚刚就只是……”她紧张地攥着拳头，恍惚坐回椅子上。

　　她懊恼，究竟该怎么和人解释她白日做梦这么长时间……而且刚刚那是白日做梦吗？她试着不去回想刚才的环境，但她越想忘记，那昏暗的幻象就越发清晰。困在铅棺材里的压迫感、肺部穿孔的疼痛、弥留之际没等到的人……冷汗从她的后背留下，恐惧压在她的双肩，燕燕开始不住地颤抖……

　　“你看吧，我说她没事。现在好了，你把人家吓唬成这样。”宋哥终于不捂着下巴装病弱了，“这只是工作投入。”

　　“我叫她好几次她都没听见……”

　　“梁姝敏你这样就打扰到人家工作了知道吗！专注的人工作起来都这么这样，你不懂！”宋哥指着燕燕的工作桌，“看我们燕子，这么快就处理好一大半，你还不表扬人家。”

　　“可是她前两天晕过去，我怕张同学今天还……”梁姐据理力争。

　　“别狡辩啦，打扰人家就是不对。”

　　嗯？燕燕安静听着两个研究生拌嘴，疑惑油然而生：似乎在这段神游天外的时间，她竟然还在干活？她不可思议地看向桌面，那里赫然摆着大半个快要拼好的白瓷砚台。

　　拼了这么多……怎么可能？燕燕使劲眨了眨眼，小心翼翼带上手套，用手指尖轻碰拼回原样的半个砚台。白瓷砚台表面清洁光滑，显然被精心清洗过了。燕燕用指肚抚过釉面，摸到两条几乎不可见的裂缝，她依稀能看到未干的粘合剂和填充物。

　　“张同学，”梁姐没耐心和吵闹的男人纠缠了，“我没别的意思，就是看你你刚刚工作起来太吓人了，直勾勾看着手里的活，手机响好久你没搭理，我叫你你也听不见。”

　　梁姐从包里掏出一块果丹皮，笑着递给燕燕：“别累着自己，先吃点东西。你技术好是我们有目共睹的，不用这么卖力。”

　　迟来的成就感开始蒸腾，燕燕咬了一口果丹皮，看着桌上白净的砚台，她真的可以做的这么好吗？

　　“我刚刚……”燕燕斟酌着用词，她一时语塞，她还是不敢相信这么好的复原竟然是她独立完成，尤其是在她那样半梦半醒的精神状态下。

　　“我刚刚真的很吓人吗？”燕燕又咬下一小口果丹皮。

　　梁姐不好意思地笑了，她有点不自在地用手缠着头发：“也可能真是我大惊小怪了吧……别人怎么喊你，你根本听不见，只关注工作，三个多小时都这样。”

　　燕燕一凛：“现在几点了？！”她抬头环顾四周，偌大的工作室只剩他们三个人显得十分空旷。窗外夕阳灿烂，三人的影子拉的很长。她打开手机一看：5:47。

　　“哦对，刚才手机响了好久，是你家人吧？”梁姐又转身看着死皮赖脸的男人，“我就是因为燕子手机响了太久才叫她的，不是故意打扰她，你可不能诬陷我。”

　　屏幕上显示师父二十分钟前打了4个电话，估计是想叫她回家帮忙干活吧，能有什么大事，燕燕有点嫌弃地关上手机。等等回家……下班……！明明五点就该下班了！

　　“真的很抱歉……”燕燕从椅子上窜起来，深深低着头，“你们早该下班了，我耽误你们这么久……对不起。”

　　“才没有！”两人异口同声。

　　“我要在今天录完2004年的数据。”

　　“我爱绘图，绘图使我快乐！”

　　燕燕被他们逗乐了，她默默收拾好桌面，把残片安置回箱子里。她一回头，身后两个人还在等她，燕燕呆住了，他们竟然还在等自己？

　　“走呗，愣着干嘛！说起来真是第一次一块下班！”宋哥拍拍包向门口走去，“我俩回宿舍，你坐什么车？咱说不定顺道。”

　　“谁跟你回宿舍啊？？你能换个说法吗，你回七号楼，我回三号楼，咱们井水不犯河水。”

　　“好好好……所以咱顺路吗燕子？”

　　燕燕果真和梁姐宋哥顺路，她坐了一站公交车就出站了，临走前梁姐还叮嘱她回家好好休息。

　　“明天见呀。”车门关上前两人和她挥别。燕燕目送公交车出站，向家的方向走去。她突然感到手里还剩一小块没吃完的果丹皮，一口吃进嘴里，酸酸的味道其实很甜。

　　回到家已经快六点半了，燕燕蹑手蹑脚打开门，师父果然坐在工作台旁边苦干。燕燕更小心地把门关上，踮着脚尖坐到沙发上歪头等着师父。师父工作起来也是容不得别人半点打扰，这一点燕燕不得不承认她和师父真的很像。

　　师父这次在修复一个青色的瓷盘，他拿着细砂纸，在盘子表面轻柔地打磨。他动作很轻，力度甚至不及用纸巾擦拭，每磨几下就放下砂纸，在灯下转着盘子的角度细细观察。

　　师父工作入迷，燕燕看着师父也入了迷，只有工作的时候师父才显得正经一点。她注意师父手上的动作，他的手很大，手指很粗糙，指甲被磨的只剩一点。可就是这样一双手，化不知多少腐朽为神奇。师父把手中的砂纸放下，又从巨大的砂纸盒里寻找合适的新砂纸。

　　客厅的一大半已经被开辟成师父的专属工作室，他的大小钳子、大小镊子、锯子、药剂、粘合剂、砂纸、抛光材料都挤在大小盒子里，盒子歪歪扭扭摞成摇摇欲坠的塔。客厅的另一半是书架，书架高大，从地板到天花板都被塞满了各色书籍。

　　师父和燕燕在书架这个战场上进行了旷日持久的拉锯战，最终师父的修复技术类和化学类书籍被放在高处，燕燕的历史书占据了最有利的地形。燕燕的历史书雅俗并蓄，上下五千年全集里穿插着新旧唐书；明朝那些事这类通俗读物中，资治通鉴只有立锥之地。

　　燕燕半躺在沙发上，随手抽出一本史记，看了几页看不太懂，又继续看着师父干活，不得不承认这种时候她还算挺喜欢师父的。

　　“丫头你可知道回来了！”师父不知何时放下手里的盘子，“你给我把水拿来。”

　　好吧，燕燕无奈摇头，就当她刚刚啥也没说。她在客厅了走了一圈也没看见师父的水杯：“你把你破杯子扔哪了？”

　　“唔，”师父朝桌面扬了扬下巴，“我桌上。”

　　……每次都这样，杯子就在手边，还要别送到手里……燕燕甚至已经习惯了，没有心思再抱怨了。她狠狠地把师父外壁搪瓷脱落内壁附着水垢的杯子塞到他手中，水溅出来撒到他的衣服上。

　　“你也不小心点，烫着我手，我一个月不工作你喝西北风啊？”师父品了一口凉白开，砸了咂嘴。

　　燕燕挥着拳头：“水明明是凉的！而且我现在能自己挣钱了。”

　　“水是凉的那你不会烧水吗！”师父又使唤燕燕，小姑娘叫苦连天走到厨房。师父看她走出房门放下水杯，神情一瞬间有些落寞：“你都能自己挣钱了。”

　　“工作第三天，感觉怎么样啊？”师父走到沙发旁打开电视，“电话也不接，晚饭吃了没有？”

　　“感觉特别好！”燕燕拍掉师父手里的烟，“我工作很繁忙的，哪有时间吃饭啊。”她想向师父炫耀自己充实的工作生活。

　　“你不吃饭很有理是吧？”师父看着燕燕扔掉完整的香烟怒道，“要减肥是吗？你有本事怎么不绝食呢？你把冰箱里菜拿出来热热，赶紧，快去！”

　　“你竟然让我吃剩饭！你没有良心没有爱！”燕燕一边跑一边喊，她打开冰箱一看，一盘西红柿炒鸡蛋盛得满满的。

　　看着燕燕从厨房里拿了两幅碗筷和热好的菜出来，师父安心坐在沙发上随口问道：“你今天还晕不晕？还有鬼吗？”

　　“嗯……难说啊……”燕燕掰了一块馒头沉吟道，“还是能看到东西，感觉有人在围着我哭，好像我要死了一样……不对，准确来说不是‘我’，可是究竟是谁我也不清楚。”

　　“关键是！”燕燕梗着脖子咽下有点干的面食，“我好像能在那里面——幻觉或者什么东西里面，我能看见文物！我真的能看见文物，就是它原样，看得一清二楚。”

　　“了不得啊，”师父放下筷子，“这算是我今天早上提醒你了吗？”

　　“是……吧……”燕燕低着头用筷子戳馒头，她还想让师父表扬自己呢。她垂下的刘海挡在眼前，没看到师父陷入沉思，“是个奇形怪状的砚台，刚开始我还觉得挺棘手，一点思路都没有。但是凭借我自己！我自己！拼好了一大半！外表看不出有瑕疵，而且几乎摸不出来。”

　　“嘿，就该这样。”师父一边嚼馒头一边说，“要是这点最基本的做不好，你就再也别回来了。釉色找好了吗？断代了吗？找相关文物参考了吗？”

　　“啊……”燕燕沮丧地放下碗筷。师父说得对，这才是刚刚开始，还有三分之二的工作没做，还有很多疑惑悬而未解，这时她在得意些什么啊？她又想到刚刚得意忘形的自己，羞愧地抬不起头，“我还没……挺麻烦的东西……”

　　“那我就放心了，”师父走到厨房里去泡茶。

　　“……？”

　　“你想啊，”师父端着茶盘出来，水汽蒙在他的镜片上，“你用一天就能修复这么好，要是把剩下的都做好，那不就成神仙了吗，我就得愁着失业了。”

　　他递给燕燕一杯茶：“要有不明白的就问问别人，你不说有俩研究生带你吗？那俩人怎么样？”

　　“对，他俩实际上都挺好的。一个男生和一个女生，女生很关心我。男生是做实验室考古的，说话有点烦人，他今天还带我去用X光机器来着……”

　　“不错啊你，”师傅陷在沙发里惬意地眯着眼睛，“才三天，都会勾搭小男生了。”

　　什么勾搭小男生！燕燕刚想开口回敬师父两句，一看师父满脸坏笑，心思一动：说不定这老贼就是想看我羞得面红耳赤呢，越慌他就越嚣张，不能上当！

　　燕燕强装冷静，一甩头发自豪道：“那是，我就是有魅力的女人！”

　　师父正在嗑瓜子，闻听此言爆发一阵大笑，笑得枯枝乱颤，瓜子皮撒了一地：“你可逗死我了丫头，你二十了吗，还说什么，”他学着燕燕的样子自信地甩头，“有魅力的女人~”

　　燕燕恼羞成怒，半天磨不出一句话，师父见状笑弯了腰，手边瓜子从袋子里洒出来都浑然不知：“还有魅力呢，你这小不点身高，一米五多，人没把你拐卖走我就谢天谢地了。”

　　“你待会自己扫地啊！”燕燕气的几乎头顶冒烟，“还有我说了很多次了，我身高一米六，一米六整！”

　　师父盯着新闻联播嘿嘿笑：“成吧，一米六，那我两米二你信吗。”见燕燕抱着胳膊不理他，他解释道：“我不是担心你未来大事吗？”

　　“不到二十岁，有被拐卖风险的小不点愁什么未来大事，而且我都说过我以后不结婚！你能不能不要恨不得随便拉个男的就和我凑一对啊？”燕燕一口气呛了回去，“人都说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怎么着，你就这么急着想把我泼出去？”

　　师父春风得意：“你承认我是你爹了！你以前就是嘴硬！”

　　燕燕抄起一个靠垫就想打，被师父手疾眼快拦住了。“你看这个，你看电视！”师父用胳膊肘指着电视，“新闻联播好看。”

　　“新闻联播有什么好……”燕燕还没说完，师徒的目光就都被新闻联播吸引了，两人正襟危坐。

　　“下面是本台刚刚收到的消息。邗州考古所与雍州省文物保护研究院的邗州大墓考古挖掘工作取得最新进展……”

　　“呦这不是齐老吗！”师父指着电视里的雍州省文物保护研究院院长惊道。

　　“可以说，现场考古工作取得突破性进展，我的同事们，都很激动，”

　　“邗州大墓的规格之高，考古工作的困难，是我们没有预想到的，”

　　“可以初步判断，邗州大墓，是隋炀帝杨广和萧皇后的合葬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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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果丹皮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