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最是温里寒》壹秋

1、第1章

　　“刘嘉温，你喜不喜欢我？我说的是谈恋爱的那种喜欢！”

　　韩小寒的声音从大树的另一边传过来，先沿着树干传进刘嘉温的耳朵里，再沿着树干传进茂密的树叶子里，树叶子寂静无声，刘嘉温的心如鼓如锣。

　　“嗯？”韩小寒许久没有得到刘嘉温的回应，追着问了一声，这一刻，他胆怯了十几年的心像午夜的昙花一样绽放到了极致，为的只是等一个回应。

　　刘嘉温脸上的欣喜只停留了不到一分钟便换上了一副悲愁，他咬着牙，心里的话像是一头发了狂的野兽一般想要脱喉而出，但刘嘉温却狠狠地将它们按在了心底。

　　沉默！很长的沉默，比拒绝更让人失望和心痛。

　　韩小寒满心期待，但在这漫长的几分钟后，他的期待像一支枯萎了的昙花一样，缓缓耷拉了下来，皱巴巴的失去了所有的香气。

　　今夜之前，韩小寒心里揣着一件难以抉择的事，他的留学offer前几天就已经收到，但他却没有向任何人透露，在出国与留下之间，他心里摇摆不定，最后，他决定将决定权交给刘嘉温，如果今天，他从刘嘉温口中得到了期盼已久的答案，那么，他愿意留下来，因为和那个答案比起来，韩小寒丝毫不在意自己可能失去什么，对他来说，前途里没有刘嘉温，去哪都一样！

　　刘嘉温沉默着，他心里很明白喜欢两个字代表的不仅仅只有喜欢而已，还有很多很多，沉甸甸的，每一件都是他和韩小寒这个年纪无法承受的，他胆大了十几年，什么祸都闯过，什么话也说过，但今晚，这两个字如鲠在喉，他不敢说，因为怕这两个字拖累韩小寒的人生。

　　刘嘉温始终没有说出一个字，甚至连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有一瞬间韩小寒以为在树的另一边，自己问的是一个死人，可是他立马便明白了过来，刘嘉温还活着，死掉的只是自己的心而已。

　　韩小寒跑回了家，在昏暗的灯光下，看着正在饭桌上的家人，强撑着露出了灿烂的笑容，说道：“爸妈，哥，留学的offer我收到了！”

　　韩家在韩小寒宣布出这个消息之后立刻就沸腾了起来，四口之家陷入了一片喜悦之中，只有韩小寒，在强装出来的微笑之下，眼神中带着一丝落寞。

　　七年后，韩小寒拖着沉重的行李归来。

　　“哥，我到了，你在哪呢？”

　　夏日炎炎，韩小寒站在机场外，看着外面明亮火烈的日头，他的心比外面被日头晒了一整天的水泥地面还要干燥炽热，他提着行李，从飞机落地之后他的心里就开始后悔了，到现在走出机场，那一丝后悔便逐渐膨胀，如今彻底充满了他的心房。

　　七年前离开的时候，韩小寒就做下决定，自己再也不回来了，所以尽管学校的假期再长，他再思念自己的家人，都还是忍了下来，因为隔着大洋，他绝不可能再见到刘嘉温，但如果回来，他相信那该死的命运一定会再次捉弄他。

　　可是七年前做下的决定终究还是被时间逐渐磨平了，韩小寒还是败给了在异国他乡的孤独。

　　一辆黑色的轿车在韩小寒面前停下，车窗缓缓摇下，驾驶座上的男人歪着头往外面看了一眼，随后一脸带笑地嗔道：“不要家的小子终于肯回来了？”

　　韩大寒从车上下来，走到韩小寒身边，仔细打量了他一眼，然后十分满足地说道：“国外的水土果然养人，七年不见，小猴子都快长成大猩猩了！”

　　韩小寒白了他一眼，说道：“你放心，虽然我们是一个爸妈生的，但你属于基因突变，所以我是绝对不会长成你那副样子的！”

　　韩大寒在韩小寒头上敲了一下说道：“敢顶嘴了是吧？回家看我怎么收拾你！”

　　韩大寒接过韩小寒手上的行李，提了一下，发现还挺沉的，便又打趣着说道：“你是把整个美国都搬来了吗？”

　　“没有，其实我是在里面藏了一个金发碧眼的洋妞！”韩小寒笑着说。

　　韩大寒一边将行李塞进车后，一边嘲谑着说：“那敢情好，我要是能有个混血小侄子那以后带着出门多有面啊！”

　　两人说笑着坐上车，韩大寒见他一头热汗，立马将车窗关了起来，韩小寒正坐在空调冷气口，突然被那冷风一吹，不由地打了个哆嗦。

　　“爸妈都还好吧？”车子离开机场的时候韩小寒突然又问了一句。

　　“好，听说你要回来了高兴的不行，给你准备东西的时候，连床单花样和牙刷类型都要反复斟酌，我说你这小子还真没良心，在国外一待就是七年，你要再不回来，我看他们都准备移民过去了，到时候可就只剩我孤家寡人在这了！”韩大寒嘴上责怪但脸上却一直挂着笑。

　　韩小寒听了笑道：“那正好啊，你也一起过去，咱们一家在哪团聚不是一样！”

　　“我走了公司怎么办？我们一家老小你来养啊？”韩大寒打趣着问。

　　韩小寒听了笑着一口应了下来：“没问题啊！你以为我这几年书白读的，养你们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嗬！口气倒不小，以后有机会我到要看看我这弟弟有多大本事了！”韩大寒嘲了一声，但言语中带着掩饰不住的自豪感。

　　“一般一般吧，比起我哥你来总是差一点的！”韩小寒自谦着，其实也不是自谦，这几年自己在国外，家里全是韩大寒撑起来的，照顾父母，一个人创业，甚至还要负责自己的生活费，对韩大寒，韩小寒打心底里感激他，却又带有一些愧疚。

　　车子在烈日下缓缓行驶，距离目的地越近，韩小寒的心不知怎的就越烦躁了起来，纵使车内冷气再低，也降不下来他心里的那份燥热。

　　韩大寒一路问着他这几年在国外的情况，大到学业，小到私生活，韩小寒有一搭没一搭的回着他，有时候不回是因为他实在不想回，比如韩大寒问的在国外有没有想他之类的问题，韩小寒是个感性的人，但也还没到亲口对自己哥哥说出“我想死你了”这种地步，毕竟自己二十多岁了；有时候不回则是因为他根本不知道怎么回，比如韩大寒问他在国外有没有交女朋友的时候，韩小寒就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总不能说自己对女的不感兴趣，对那些一身体毛的外国男人又实在提不起兴趣来，所以至今还是个处吧！

　　所以这一路上，韩小寒被韩大寒问的时而无奈，时而无语，能避开不谈的问题他都尽量含混了过去。

　　“爸妈这会儿应该在家忙着做饭给你接风呢，我看时间还早，一会儿我先把你送到楼下，我再去一趟修车店！”韩大寒突然说了一句。

　　韩小寒不解地问：“你车坏了？”

　　韩大寒点头应道：“嗯，出了点小问题，没什么大事，稍微修修就行！”

　　韩小寒听了应了一声，没过多久车子就开进了一片小区，韩大寒把车子停在一栋楼下，然后下了车去车后拿行李。

　　韩小寒下车之后环视了一圈这个小区，看着这个对他来说陌生的家。

　　五年前城区建设，韩家原来住的屋子划入了拆迁区，韩家就搬到了这片新小区里，那时候韩小寒还在国外，听说老房子要拆了，不知怎么的心里空落落了好一阵，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不能释怀的究竟是陪着他长大的老房子要拆了还是自己再也不能和刘嘉温做邻居了。

　　刘嘉温原来就住他家隔壁，所以他们是从小玩到大的交情，只是长大后，那份情谊渐渐变了味，变成了爱情不像爱情，友情不似友情的一种东西，韩小寒称那种东西为“作孽”！

　　无疾而终的感情可不就是作孽么？

　　“别看了，外头太阳大，先上楼！”韩大寒提着行李叫了一声出神的韩小寒。

　　韩小寒跟着韩大寒走进楼里，这片小区很大，成片的楼房拔地而起有几十层高，韩大寒刷开门禁，拖着行李走进大厅里，直接走到电梯口，韩小寒左右相顾，这陌生的环境对他来说总有些不习惯，他心中的家还是七年前那个小院的模样，院墙高高，爬着爬山虎和西葫芦的藤，院子里总是堆着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靠墙放着一架木梯子，韩小寒时常借着木梯子爬上院墙，往刘嘉温家的院子里探视一眼，没见到他的人影时，便轻声叫一句：“刘嘉温！”

　　十次有七八次，刘嘉温会在一分钟之内奔出屋子，站在院子里抬头看着他笑问：“怎么了？”

　　从小到大皆是如此，直到七年前为止！

　　进了电梯，电梯里沉缓而上，不一会儿就到了13楼，韩大寒提着行李出了电梯，韩小寒跟在他身后，这栋楼是一梯三户，韩小寒跟着韩大寒走到自家1302门前，忽然转头看了一眼走道对面的1301，猜想着里面会住着什么人，会是刘嘉温吗？五年前老房子拆迁，刘嘉温家的房子也一定拆了，但韩小寒却从来没有向家里问过一句刘家的情况，他所逃避的，可不只是对刘嘉温的感情，还有他那个人和有关他的一切。

　　韩大寒按下门铃，才按了一下，屋门就打开了，门内站着一个中年男人，皱纹初显，鬓发微白，他满是期待的双眼一眼就看到了韩大寒身后的韩小寒，随即便笑着喊道：“小寒他妈，小寒回来了！”

　　随即从厨房里匆匆奔出一个中年女人，胸前挂着围裙，脸上带着笑，笑眼中含着热泪。

　　“爸妈，我回来了！”

　　韩小寒走进屋门，冲他们微微笑了笑。

　　韩母上前一把拉住韩小寒，笑中带泪，激动地说：“小寒，你总算回来了，这几年在国外过得好不好啊？”

　　韩小寒笑着回答：“妈，我很好，哥都说我长壮了呢！”

　　韩母看着韩小寒，兴奋地点了点头：“是长壮了，也长高了！”

　　韩母说着一边拉着韩小寒坐了下来，韩父跟着一起坐在沙发上，看着韩小寒，泪眼婆娑，却一时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欣慰的笑个不停。

　　韩大寒把韩小寒的行李放进了他的房间，随后看着一直对韩小寒嘘寒问暖的韩母说：“妈，你让爸跟小寒说两句，你先做饭，我把车开去修一下！”

　　韩母听了这才站了起来说：“对，你看我都高兴的忘了，小寒，你先休息，妈这就给你做饭去！”

　　韩母边说边朝厨房走了进去，韩大寒随后也出了门，客厅里顿时就只剩下韩小寒和自己父亲两个人了，韩小寒看着比七年前苍老了许多的父亲，有些无所适从地问：“爸，这几年您还好吧？”

　　韩父点了点头，满眼都是欣喜，笑着回答：“还好，家里都好，就是你妈这几年时常念叨你！”

　　韩小寒知道自己父亲不善言辞，更不善表露情感，但他知道，时常念叨自己的又何止是自己母亲呢。

　　没多久韩大寒就回来了，正好赶上午饭，韩家一家四口吃了一个久违的团圆饭，饭桌上，韩母依旧不停的问韩小寒这几年的近况，韩父和韩大寒时常搭上两句，韩小寒一边埋头吃饭，一边回应着他们。

　　“小寒啊，这次回来就不走了吧？”韩母突然向韩小寒问了一句

　　韩小寒扒拉米饭的筷子突然停了一下，随后他抬起头笑道：“不走了，我打算留在国内工作！”

　　韩母听了自是喜不自胜，连韩父和韩大寒也觉得有些惊讶。

　　韩小寒心里却沉甸甸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久没吃到这熟悉的饭菜，还是因为他原本就没放下什么事情。

　　吃完饭后，韩小寒睡了一觉，等他醒过来时天已经快黑了，韩小寒走出房间，进洗手间洗漱了一番，韩母听见他起床的声音立马关切地问他：“小寒，你醒了！肚子饿不饿，妈给你做晚饭吧？”

　　韩小寒洗了把脸，高声应道：“好！”

　　韩小寒在洗脸池前抬起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有一点憔悴，但和七年前比起来的确成熟了很多。

　　“妈，我爸和我哥呢！”韩小寒擦干脸走出洗手间，向厨房里的母亲问了一句。

　　“你爸出门遛弯去了，你哥刚出门，说是去修车店拿车！”韩母在厨房内应了一声。

　　韩小寒听了忙问：“我哥出去多久了！”

　　“没多久，一两分钟不到！”

　　韩小寒听了立马朝门口走去，一边又对自己母亲说：“妈，我找我哥去了，一会儿跟他一起回来！”

　　韩小寒说完便出了门，快速走到电梯前，电梯下到一楼，韩小寒从电梯里快步走了出来，追到小区门口，他果然看见了韩大寒的背影，便立马朝他叫了一声：“哥！”

　　韩大寒停住脚步回头看了他一眼，等韩小寒走近才问道：“你这么出来了？不是在睡觉吗？”

　　韩小寒笑了笑，回答：“睡够了，你去拿车吧，我跟你一起去，顺便熟悉熟悉周围的环境！”

　　韩大寒笑着点了点头。

　　那家修车店并不远，就在小区出门的那条街上，韩小寒跟着韩大寒走了十几分钟就到了。

　　韩小寒站在店外，脚下的水泥地被机油染得漆黑黏脚，韩小寒看了一眼那间店铺，双开的卷帘门，店面一百多平米，里面正停着好几辆轿车，韩小寒一眼便看见了门口停着的那辆韩大寒的黑色轿车。

　　韩大寒走进店里，冲里面叫了一声。

　　“嘉温！”

　　韩小寒听见这个名字的时候脑袋一空，像是突然被雷击了一下，又像是被人突然从头泼下了一盆冰水，整个人都震了一下，耳边响起了一阵强烈的耳鸣声，他睁着双眼，又期待又害怕地看着昏暗的修车铺。

　　不一会儿，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从里面走了出来，韩小寒的心防在看见那个身影时彻底崩塌。

　　“大寒哥，车已经修好了！”

　　刘嘉温走到韩大寒面前，黝黑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洁白的牙齿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

　　韩大寒与刘嘉温交谈一阵后，突然转身朝外面的韩小寒叫了一声：“小寒，过来！”

　　韩小寒的耳鸣在那一刻消失的无影无踪，他迈出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往店铺里走去。

　　刘嘉温站在韩大寒身旁，看见韩小寒的那一刻，他脸上的笑容立马僵住了，随即逐渐收回，等到韩小寒走到他面前时，他脸上已经完全看不到笑意了，他睁着一双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清澈的双眼看着韩小寒缓步走来，黝黑的脸色看不出是喜是悲，但至少从他的眼神中明显可以看出有震惊。

　　“嘉温，还记得小寒吧，你们以前可是最好的朋友，他刚回国，以后你可要像以前一样多照顾着他！”韩大寒看着他们两人笑着说道。

　　刘嘉温先回过神来，注视着韩小寒叫了一声：“小寒，你回来了！”

　　韩小寒点了点头，却不知为何鬼使神差的向他伸出了手：“嘉温，好久不见！”

　　刘嘉温怔了一下，看着韩小寒那双白嫩如旧的手，下意识的将双手在衣摆处使劲擦了擦，终究是没擦出自己满意的样子，所以最终也没有伸出手去握住韩小寒的那只手。

　　韩小寒看了他一眼，眼前这个人，和七年前很不一样，高大了不少，强壮了不少，腼腆了不少，只是不知道这份腼腆是单单针对自己，还是他已经变成了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