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流放中

1、第 1 章

　　如意出生于昌平二年，新帝主政，自然要提拔一大批自己人。如意出生的时间好。吏部公文才到，产房里就传来一声不算响亮的啼哭。梁探花一抬屁股，做了个翰林学士爹，梁家双喜临门，老太太高兴，差二媳妇连着在大门上撒了五箩筐铜钱。梁大夫人才挪到外间的床上歪着，眉眼极淡，唇上一丝血色似有似无。
　　“夫人大喜，姑娘大喜！如今家里双喜临门，一家子人都高兴的很，奴婢们也托赖姑娘鸿福，得了不少赏赐，专程来给太太和姑娘谢赏。老爷吩咐了，夫人今日辛苦。让都在院里磕头，不要打扰夫人歇息呢！奴婢怕夫人惦记，专程回报一声，好叫夫人舒心。”
　　“你倒是嘴乖，都不过是赶巧了，她才出生的小姑娘家，你们都是我的人，老爷为官多年，最忌心浮气躁，如今又得了这样的好事，你们行走间切记要更加谨慎些才是。可莫要如此轻浮了。”梁大夫人声音很是细软，说完了话，轻咳了两声。
　　“不是奴婢轻浮，是咱们姑娘选的时辰好。不然家里除了咱们姑娘，有谁能一出生就得了这么可心的名字。夫人要降服奴婢们，也要先让奴婢们欢喜几日。”一面说着，一面取了热水，仔细服侍梁夫人喝了。
　　“你这丫头，我说了什么了，让你这一顿说嘴？可当心你娘听见了，少不得又挨一顿训。清明呢？”
　　“夫人可是累了？清明看着姑娘呢，奴婢才打发了人备了些膳食点心，夫人略躺躺再用些，养养精神。老太君明日就过来，夫人若是累着了倒白叫老太君伤心。”说着从里间拿了翠色的引枕垫着，又掖了掖被角。梁夫人顺着引枕转了个身，也不睡觉，就眯着眼睛养起神来。小丫头轻手轻手轻脚地往香炉里添了艾，这才开了窗户，就见一个碧青色的影子飞也似的进了院子，在帘外轻喘了口气才缓缓打了帘子进来。外头入眼是一个不大的院子，四周围着大红游廊，游廊外栽了一圈翠竹，院子中间用青砖铺了，一丝杂色也无。如今正值夏天，正房外竹疏叶密，好是生气。
　　“立春姐姐，夫人歇下了么？”小丫头压低了声音问。
　　“正说呢，你先去沏了茶来。有荷叶小果么？”
　　“有呢，今日厨房里不知从哪儿得来的花露，香的很，我也拿了一瓶子来，夫人，奴婢给您冲碗花露茶吧！”

　　梁夫由着丫头们服侍着用了些点心，漱了口饮了些花露就歪歪地躺在床上，眼睛微微眯着。丫头们埋着头做针线，时不时地压低了声音闲谈，屋外偶然从半开的窗户下头飘来缕缕药香，如意满意地砸着嘴，小手不时的挥一挥。梁夫人满意地翻了个身，若说人生美满，也不过如此了罢。

　　梁夫人月子坐的好，一对远山眉比画的还青，鹅蛋脸比生前还要圆润些，如意今日由奶娘抱着，也不哭闹。因是梁家头一个丫头满月，梁家上下都显得格外开心。前院今日十分热闹，贺喜的马车熙熙攘攘眼看着就看不看尾了。门房高声唱礼，一浪高过一浪，小孩子跑丢了鞋子的哭声，推杯换盏的磕碰声。梁探花用手指揩了揩还未蓄须的下巴，谦让了两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周围一片叫好。不待主人示意，小厮又机灵地续上。
　　梁探花其人身长五尺有余，宽肩窄腰，面白无须，一站一坐，自有一股文士风流样貌。平日里好青衫，往来谈笑，不卑不亢，很有些名士清高本色。梁探花名正字清之，家中祖上是个极有名气的土匪头子，一把大柴刀开山落草，老窝就在一个叫凤凰山的小山包上，这山说大不大，但胜在处于要道边，且易守难攻，是个天然的军事屏障。昌平帝的爷爷起兵勤王的时候梁探花的祖宗刚好遇着个能掐会算的老瞎子，抠门的梁老太爷足舍了个二两重的银角子，才听这瞎子说这几日有个姓张的打山下过，梁老爷子若是愿意追随可其家子孙兴旺，世代为官。到了第二日，果然就有一队商队打凤凰山下经过，梁老爷子拾掇了细软，整齐了兄弟，问明了商队来路，果然让这瞎子猜着了，领队的可不就姓张么，原是张太祖带了一拉弟兄改头换面准备入城接应。梁老爷子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诉说当下贪官当道，百姓活路难寻，他姓梁的并这帮兄弟都空有一腔热血，无奈世道艰险，不得已才一同落了草。又说兄弟们都是武把式，铁骨铮铮的汉子自然得为天下百姓谋福祉，强烈要求收编。太祖皇帝的队伍才刚拉起来，并不嫌弃人多，更何况这梁土匪乃是秦岭一带数一数二的土匪队伍，要紧的是还讲些义气，当下表示了欢迎，并收编了一小队实力不算弱的先锋来。
　　因梁老爷子及其渴望脱颖而出，拜相封侯的日子。是以作战勇猛，屡屡立功，加上长得好看些，论功行赏时便被封了个一等振威将军。梁老爷子的儿子梁探花的爹却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因是战时得的儿子，梁老爷子自己不会教育，又一味溺爱这个独苗，梁老爹书没念上几句，倒是走马观花学了个纨绔出来，老爹在时凭着老爹的荫庇得了个校尉的闲职，每日里斗鸡走狗，好不快活。这梁老爷子这辈子只得了这么一个儿子，给下了重本娶了工部刘侍郎的闺女，生了梁探花这么个根正苗红的好孩子来。老爷子一去，梁老爹一丁忧就再没能补上另外的闲缺，每日里不思进取，优哉游哉。梁探花的爹不怎么省事，但他娘却是个明白人，很有些危机意识。梁探花开蒙的早，念书写字都学得及快，还未及弱冠，便是举人老爷了。全京城的人都知道，粱举人是可造之材，前途无量，说媒的三天两头地打听，老太太挑挑拣拣才选了忠顺伯的闺女，就是现今在里间歇着的粱夫人了。
　　梁夫人与粱老爷自成婚后，很是和美，颇有些举案齐眉的味道，才一年就得了儿子。老太太慢慢地也移交了管家大任。梁夫人大权在握仍是谦逊和顺，又是唯一的嫡子媳妇，何况梁老爷子选女人的眼光着实不好，庶子庶女生了一堆，加起来也没有梁探花的能耐，老太太舒心之余，还很是蔑视梁老太爷。梁老爷在自家过的憋屈，身上又没有差使，就带着好些个得宠的妾室丫头挪到别院待着，平常日子若有事，皆使人传话一二。这回来传话的是梁家的管家梁顺，这梁顺早年间跟着老老太爷出生入死，倒是立了几个小功。可惜这人不是出仕的料，当了没几个月的官，就被人嫌狗憎，粱顺官做的不圆滑，却也不是个的蠢货，知道激流勇退，老老太爷怜惜他方正，让他做了自家的管家。梁家上下对他十分尊敬，倒让梁管家如鱼得水起来。
　　“爷说，家下大事，原该让老爷定夺，奈何老爷爱清静，不大理会这些俗事。眼见着就是老太爷冥寿，爷想着请老爷回家祭一祭老太爷，也好叫老太爷泉下安宁。”
　　“嗯”，粱老太爷眯了眯眼睛，又说到：“我知道了，你去告诉你们爷，我提早一日回去。这是大喜事，是要祭告父亲一声。”
　　粱老太爷又问了几句闲话，才放了梁顺回去回话。
　　梁顺离了别院自去回话不提。
　　梁家的院子是当年太祖御赐，一共只有三进。不过主屋后面有一个不小的花园，靠西侧的花房旁边挖了一个小池塘，有两座小桥连着。池塘里种了藕，又放了各色的鱼儿。此时正赶上荷花大开的季节，鱼儿跳出水面抢食荷花，十分有趣。
　　梁探花只有一个嫡出的儿子，叫做梁培宗，正是此时在书房聆听教诲的小少年。梁培宗正是好玩的年纪，又要惧怕父亲提问答不出来，又要担心荷花离水面太高鱼儿吃不到，又记挂母亲妹妹，心中仿佛有上百只虫子爬过一般难受的紧。梁探花看了眼马上就要飞出去的儿子，挥了挥手，打发他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