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师侦探》文韵清心

5、终局

　　悠扬的《骊歌》之声萦绕在夏礼中学的各个角落，久久不曾停止。

　　“已经放学了。快回家吧，方婷。路上小心。”与方婷对话的女人没有理会方婷的要求，只是与方婷简单地道别，拖长的尾音昭显着女人欲言又止的落寞与不忍。

　　方婷明白多说无用，干涩地回应了女人的道别，飞奔着跑出教师办公室，待到来至隔着此处大半个校园的一道走廊，终于按捺不住放声大哭。

　　“她已经走了，你们进来吧。已经等了很久吧？”久踞在外的身影各自进入教师办公室内，苏柔按下日光灯的开关，原本昏暗的教师办公室立即变得明亮清晰。女人略微迟疑，还是回首而望，透明的镜片投射出锐利的反光，淡淡的妆容与惨淡的笑容只是对她此刻五味杂陈心情的欲盖弥彰。

　　站在苏柔与李思弦面前的，是云都市最优秀的教师之一，江恩娜。

　　“一切的源头，应该是这个吧？”苏柔从包里取出《小说月刊》，翻到七十二页，书页上刊载着作者署名为“江恩娜”的短篇小说《流星的方向》，“然而这并不是你独立创作的小说，江恩娜老师。”

　　“这篇小说的创意与构思来自我的学生陈曼怡。一次，她写了一篇作文上交由我批改，我被她新颖的文章思路所打动，于是以她的文章为骨架，修改润色了一篇内容更为饱满丰富的小说，向《小说月刊》投稿。”

　　“我也是无意中才知道的。”苏柔强迫自己以警惕憎恶的眼神看待江恩娜，却控制不住将眼前“劣迹斑斑”的教师与她心目中完美的教学偶像重叠在在一起，“我手中这本《小说月刊》是样刊，只在内部流传，正式出版是在下个月。陈曼怡不可能看到样刊刊载的文章内容，但她却能毫无偏差地加以复述，而她的作文本又十分蹊跷地消失了。你是她的语文教师，我不得不说服自己将你列为可疑人选。”

　　江恩娜的思绪飘向不远的过去。她本打算征得陈曼怡的同意，并以联合署名的方式向杂志投稿，此时市教育局领导却先睹为快，阅读了《流星的方向》并大加赞许：“江老师果然多才多艺，不仅教学方面无可挑剔，文章写作也如此有灵气。申请省优秀教师的相关材料，请务必包括这篇小说。”

　　“其实这篇小说是……”

　　“有这篇小说作为加分项，你的申请一定能通过的。江老师，请继续加油。”

　　江恩娜踟蹰许久，最终打开文档，删去了“陈曼怡”的署名。

　　“陈曼怡是个聪明的孩子，她不停地问我作文本哪去了，我只好敷衍回答。可她只要在夏礼中学一天，我就担心会东窗事发，于是——”

　　“于是你就指使素来和她关系不佳的三位学生污蔑她盗窃，从而迫使她转学？”苏柔攥紧了拳头，绯红的面容表露出她此时的怒不可遏。

　　“请我们过来调查也是你的计划之一吧。”李思弦来到江恩娜的办公桌旁，取来关于苏柔的一沓资料，“你知道苏调查员非常崇拜你，她定然不会怀疑你，而只要调查员认定陈曼怡盗窃的事实，学校便会决定让她转学——等等，小柔！”

　　苏柔正欲给江恩娜一记耳光，所幸被李思弦及时拦住。

　　“小柔，身为公职人员你怎么能——”

　　“应该打！应该打！”江恩娜大笑着，眼泪却止不住滚落到衣襟，她悲叹道，“有那么多光环又有何用？我最终连做一个教师的资格都没有。”她跪在地板上，泪水顺着地板蔓延开，蓦然眼前出现了一直在门外侧耳倾听的少女的身影。

　　“江老师，对我而言，依然是一个优秀的教师。”

　　不知何时陈曼怡来至江恩娜身边，她的表情全然没有平素的戏谑捉弄，而是强忍着内心的悲伤和痛苦，“没有江老师的循循善诱，我根本不会爱上文学。”

　　“无论结局如何，人们都不会忘记流星曾在天空中划过一道耀眼炫目的光彩——这是我习作中的结语。江老师对我而言，就是曾经给予我绚丽动人的回忆的流星。”

　　“所以，也请江老师，不要放弃教师之路。”

　　此时只有墙上挂钟的指针划过的声音，一秒一分，没有止境。

　　江恩娜倏地抱紧陈曼怡，嗫嚅道：“对不起，谢谢……”

　　“曼怡？”陈曼怡离开校园，却遇上吴旭骑着单车在校园大门外等候。

　　“哦？真没想到我们的吴大少爷也会骑单车？你不一直是家里专车接送的吗？”陈曼怡又恢复了平时嘲讽的语气。

　　吴旭却很高兴陈曼怡依旧是以往的伶牙俐齿：“我们一起骑车去兜风吧！”

　　陈曼怡讪笑道：“谁要和你一起去？有本事你追上我的车速啊。”于是她火速跃上单车的鞍座，使劲踩踏着脚蹬，先一步离去。吴旭见状，屏住呼吸，匆忙追赶她的行车轨迹。

　　“喂，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原谅了江老师。”少年迎着呼啸的风声，朝着少女大喊。

　　陈曼怡没有回应，任迎面的疾风刮过她的脸颊。

　　三年前的中考时期，还是小学六年级在读的陈曼怡出于好奇，在顺道路过的芳雅中学停留片臾。

　　一位考生被考务人员带离考场，过小的雨伞遮掩不住雨水击打着她的肩膀，若不是考务人员强行搀扶着她，她似乎马上要昏厥过去。

　　“那个小姑娘，听说在考场上作弊。”

　　“啊？芳雅中学居然出了这种事。”

　　陈曼怡快步上前，朝着考生大声呼喊：“姐姐，你真是芳雅中学的败类！”考生听闻此语，侧过脸去，暗淡的眼眸更覆上一层绝望。陈曼怡却为自己出于“正义”的讨伐沾沾自喜，以蹂躏他人尊严的方式享受着高人一等的快感。

　　“当时的我真是残忍至极。”陈曼怡的内心涌过一阵痛楚，“我们都在少不经事的时候，或多或少伤害过别人，当伤害的终止符掌控在我们手中的时候，又何必让伤害继续下去呢。”

　　语言是利刃也是救赎，若可以给予救赎，为何一定要化为利刃？

　　苏柔由于对当事人的不当行为，被停职一个月。这一个月内，她只好蜗居在别墅之中，李思弦为了缓解她惆怅伤感的心绪，便邀她和自己一起下围棋。

　　“对了，我刚才在报刊亭买了这个。”李思弦摊开一份报纸，报纸末版刊载了一则新闻：江恩娜去往南疆地区永久支教。

　　苏柔久违地笑了。

　　“她终于找回了真正的自己，虽一度迷失于名利，她始终热爱的只有教育事业而已。”苏柔执黑，她将一枚黑子置于棋盘的“星位”处。

　　“啊，小柔这一手，虽不算绝妙的一手，但下出了小柔的风格呢。”李思弦报以灿烂的笑靥。

　　棋局还在继续，生活也在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