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随风》罗美美

10、青城（四）

　　话说峡谷一战，王雪君戴了家传之宝镇魂金纱，乃是金刚砂和天蚕丝合织而成，可防利器不能伤身。雪君兄长见了那银红面纱一眼认出，知道那人便是他的胞妹雪君，定是带人来救他的。万万没想到邱长史害他王家之心不死，悄悄带了官兵埋伏，想一箭双雕除了他兄妹二人。更不想贾炜于蜀山上得了消息，及时带人来救，双方混战之下，那边来的百十个官兵死伤无数，剩下的人逃的逃散的散，邱长史见势不妙也带了剩的几个残兵败将逃回成都去了。武思怡等人伤重不一，众人先退到一处安全之地，云想容为大家包了伤口敷了伤药，只有王家兄妹伤势过重，众人商议，此处离蜀南蜀山剑派最近，不如大家先到那里去治伤休整要紧。
　　众人在蜀山休整了片刻，武思怡恐在峡谷留下什么线索，倘或日后被官府查获，岂不连累南宫世家，悄悄潜回峡谷查探。
　　南宫洪烈也只是一些皮外小伤，便陪武思怡同去。
　　二人骑了马悄悄返回。到了那处一看，地上只留得十几个府兵的尸首。武思怡等人都是换了短打装束，又覆了面，且没有用自家兵刃，皆是一色常见的朴刀、陌刀之类，除了当时雪君被认出，其他人并未暴露身份。二人见无不妥，便又返回蜀山。
　　路上，南宫洪烈忽然对武思怡说道：“昨日在南宫堡，你可看见她了？”
　　武思怡眉头紧锁，面色暗沉，答道：“见了。”
　　南宫洪烈叹了口气，说道：“何苦？爹爹未必不允，你何必出走青城？”
　　武思怡答道：“堡主对我大恩，我岂敢叫他为难。说起来终究是我身份低微，不敢妄想。”
　　前些日，他们为救雪君父兄，在南宫城堡逗留，武思怡总能不经意间看到铃铛望向自己的眼神，只是他从多年前就自知，不敢妄想。
　　武思怡之父乃是南宫城堡的武师，武思怡从小在南宫城堡，与铃铛一同长大。小时候二人两小无猜，慢慢大了，南宫堡主与武教师均察觉出他二人之意。南宫堡主虽未说什么，武教师自觉无趣，便叫了武思怡训道：二人身份相差，此事万万不可，遂死命武思怡早日断了念头，一面回明南宫堡主，欲送子上青城学艺，乞求堡主举荐。南宫堡主感念武教师在府多年一直尽忠，本有意抬举他父子二人，闻听了武教师之言，心想不若如此也算他一路前程，便亲自送了武思怡上青城山，拜在当时刚任掌教的柳真人门下做了开山弟子。
　　武思怡牢记父亲之言，从此只把铃铛心意藏于心底，一心修习武学，人前不敢再言。没想到都已过了几年，他再次回到南宫城堡，又见了她深切凝望。武思怡不敢追寻她的眼神，假做镇定，只怕自己藏了多年的心思，一时不察被人发觉。
　　南宫洪烈叹了口气说道：“实告诉你吧，铃铛姐姐此刻就在蜀山。”
　　那武思怡却并未吃惊，仿佛早就知道此事一般，南宫洪烈甚是纳闷，便问道：“你为何一点也不惊讶？难道……难道你早就知道她来了？”
　　武思怡皱了皱眉头，从腰间取出一物。南宫洪烈看去，原来是一枚银铃，拿起来看了看，正是铃铛从小的玩物，便问道：“哪来的？”
　　武思怡没再说话，策马急驰而去。南宫洪烈也打马追上，顿时恍然大悟，原来他是为了捡它而来，一定是打斗时铃铛不慎掉落的。
　　原来南宫堡主这次同他们一起劫公差救人，铃铛悄悄换了衣服偷偷跟来，因面巾遮了脸没被发觉，只有南宫洪烈瞧见她神情不对，总是不自觉眼光望向武思怡，才发现是她，拗不过铃铛恳求，替她遮瞒了，不想激战时受了伤，才被南宫堡主识破，气的一路上也不理她。
　　武思怡与南宫洪烈回到蜀山时，雪君兄长已伤重不治而亡，雪君失血过多还未清醒，但据云想容所说，性命虽无碍，只怕她那条伤腿，是要留下残疾了。
　　南宫堡主检点了跟来的人马，嘱咐了南宫洪烈几句要紧的话，辞了蜀山掌门及众人，便带着铃铛和武师们回南宫城堡去了。
　　第二日雪君醒来，闻知兄长殁了，嘤嘤啜泣、垂泪不止。众人感怀他遭遇，无不伤心落泪，苦劝她一番，又替她将兄长好生葬了。
　　武思怡与南宫洪烈先行回青城山，留下云想容为王雪君用药疗伤，弯弯日夜服侍照顾，只过了七八日，雪君的外伤已然痊愈，只需静养伤腿。
　　这一日，云想容正为雪君换药，弯弯突然闯进来说道：“我思怡回来了。”
　　雪君听了，急问道：“官府有没有去青城山搜查？这一趟武师兄是来接我回青城山吧？”
　　弯弯说道：“我思怡说官兵第二日便去过了，因二皇子阳兆在山上不敢贸然进去搜。伯父辩说你私自下山，不知所踪，官兵便走了，再没去过。你要是走，我和你们一同回去吧，在这里爹爹又不管我，不如和你们回去的好。”
　　雪君只听她说官兵搜查之事，后面的话无心再听。心里想道：自己这一回去，万一路上伏了兵士，岂不是要连累青城山和师父师兄们，还是不回去的好。如今家破人亡，不可再连累他人，不如还是一个人离开。想到这里，对弯弯说：“弯弯师妹，烦你去请了武师兄来，我有话要说。”
　　弯弯去了。雪君又对云想容说：“容妹妹，你我二人处了这几个月，日子虽浅，感情却深。如今我家破人亡、孤身一人，不想再回青城山连累师门。”
　　云想容说道：“雪君姐姐，不可有此念想啊，还是大家在一处相互照应，彼此快乐些。”云想容见她眼中含泪，眉头不展，拉了她的手劝慰道：“我从小在神女宫长大，没有父母亲人，我和姐姐是一样的。”
　　雪君听了，不免垂下泪来，叹道：“你如今有白师兄在身边，比我还强些。我如今不仅孤身一人，连青城山恐也不能回去了，白连累了大家。”
　　云想容听她此言，惊问道：“姐姐不回青城山，你一个弱女子，要去哪里呢？”
　　雪君摇了摇头，手里抚着身侧一个锦盒，那里里盛的，正是她上次潜回家中取来的传家宝物——镇魂金纱，前日救哥哥她戴了一件，才会被哥哥一眼认出。此时她家破人亡，孤身一人，师门也不能回，还能去哪里呢？不知不觉眼泪又滚下来，兀自喃喃说了一句“白莲湖”。
　　云想容正回身给雪君取汤药，并未听真，刚要追问，只听门外武思怡扣门问道：“雪君师妹，你可好些了？”
　　云想容开了门，见他神情落寞，未及多想，只说道：“武师兄，你略陪雪君姐姐坐坐，我去热了药来。”

　　雪君又在蜀山将养了两个旬日，已能下地行走，欲离开蜀山，寻一个安身之所，不再踏足江湖。这一日，她唤了老铁匠来，吩咐他将变卖祖田所得几百两银钱，取了些送与师叔蜀山掌门，余下的做了两份，一份着铁匠送去青城山，一份送去南宫城堡，又教老铁匠雇了马车来，准备独自一人去往中原。
　　那老铁匠金老汉感念王员外昔日恩情，不忍雪君小姐孤身一人，便说道：“老奴没别的用了，身体倒还健朗，我那铺子已交给儿子，情愿陪伴姑娘去，别的干不了，替姑娘跑个腿儿、买柴买米，也好过姑娘出去抛头露面。”
　　雪君听他说的恳切，便应允了。主仆二人刚下山，正碰见武思怡与罗信骑了马迎面而来。武思怡见了雪君，说道：“师妹慢走，我有话说。”
　　雪君见掀了车轿帘，见他背了包袱行李，便问道：“武师兄这是要去做什么？”
　　武思怡答道：“师妹这一下山去，必遭官兵盘问，况且你有伤在身，若是遇见歹人，如何是好？我已请了师命，一力护送师妹至中原。我已有了万全之策，请悄悄罗信引了我二人混进他伯父的外番商队之中，出蜀中，直到洛阳。师妹以为可好？”
　　雪君细思武思怡之言，又听罗信也在一旁帮他说话，便点头道：“就依师兄之言吧。”
　　于是武思怡与罗信头前引路，铁匠老金赶了马车在后面紧随，四人下山直奔成都方向，向西绕过成都城与商队会合。
　　你道武思怡为甚领了这趟差使，实是他自告奋勇、自推自荐，只为了躲避那南宫铃铛。当日峡谷一战，铃铛虽受了些伤，被南宫堡主强行带回南宫城堡，训斥一番，没曾想那铃铛越发不甘心。自从武思怡上青城山这几年，她也曾一度压抑内心，不去想他，谁知那日南宫城堡一见，仿佛炽烈熔岩般的思念之情喷涌而出，每每闭上双眼，武思怡的一举一动犹如眼前。加上被爹爹一番训斥，罚她闭门思过，虽然人在家中坐，脸面上看似波澜不惊，内心里却早如山洪泛滥，一时一刻也不能等的想见他，趁人不备偷偷逃了出来，一个人跑上青城山。
　　武思怡之父武教师实在觉得没有脸面，亲上青城山命武思怡发下重誓，情愿出家向道，一生不再离开青城。谁知铃铛并不死心，守在青城山不肯离开。武思怡为了避开她，让她死心，这才禀明了师父，说雪君孤身一人身边只有老仆为伴，远走中原实在危险，同门一场，愿护送师妹至白莲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