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陪你长大》君亦齐

3、被掩盖的记忆

　　05.

　　雨下得很大，天空是乌云密布，灰沉沉的一片。
　　来参加葬礼的人，没有几个。
　　江鹤看着墓碑上刻着的那三个字，觉得无比的陌生。初中时，他和她的学号排在一起，兰絮絮那三个字，曾经依靠在他的名字下面，整整三年。
　　再熟悉不过了。
　　“江鹤？”有人叫他的名字，带着明显的哭腔，浓重的鼻音，可是掩盖不住语调中的惊讶。
　　他回过头，发现哭红了眼的柳依依。
　　在他的记忆里，那是兰絮絮最好的朋友。
　　江鹤没有接话，意识恍惚中，他好像只是对柳依依轻轻点了点头。
　　“是你啊。真没想到，你会来参加絮絮的葬礼。不敢……相信吧？”柳依依攥着衣角，指关节都泛了白，“明明之前还活得好好的。前不久和我一起去看电影的时候，还会在我旁边叽里呱啦地分析剧情。烦得要死呢……”
　　说起回忆的柳依依，突然中断了谈话，眼里又开始泛起了泪光。江鹤低着头，听到她语句里含着颤抖的哭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呼吸空气的时候，总觉得沉甸甸的，鼻腔里全是酸楚。飘着大雨的五月，怎么会这样冷呢？
　　真冷啊。
　　“我连她住院的事都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这样，怎么称得上是好朋友呢？”
　　江鹤沉默着，无意识地捏紧了手中撑着的雨伞，他有些羡慕能把悲伤宣泄出来的柳依依。因为他一滴眼泪都掉不出来，甚至连眼眶都无法变得湿润。
　　只是险些喘不过气来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没什么，大不了。
　　“她还说等到了冬天，要和我一起去看雪。”
　　“她还说等我忙完这几个月项目研究的事，就带我去大吃一顿。”
　　“她还说……”
　　柳依依没有再说下去，周围突然开始变得安静起来，江鹤不知道到底过去了多久，凌冽的风声从耳边刮过，雨滴随着风向，冷冰冰地砸到他脸上。
　　雨势没有消减的迹象，柳依依的声音沙哑到像断了琴弦的大提琴，“……她骗我。”
　　她骗我。
　　那样无力的一句话，像是被迫困在山洞里，周围都是黑暗，忽然发现前方亮起了微弱光亮的人。于是自己满怀希望，朝着光而前进，结果到了目的地却发现，根本没有出口，那些光亮只是不知道从哪里误入进来的几只萤火虫发出的。
　　是欺骗人的光芒。
　　那种无力感，比毫无希望来得更绝望。
　　江鹤想起在医院时，他问她，朋友不来看你吗？
　　坐在床上安静看着书的兰絮絮，轻轻地折了下页脚，把书合上，抬起头来，弯了唇，笑了笑，说，她最近在忙着工作的事，要是做不好，肯定要被领导批评到头都臭掉呢。反正我也快出院了，不是吗？
　　江鹤最终还是开了口，只是张口时，像是有什么东西涌了上来，梗得喉头难受，“她不告诉你，只是不想让你担心。”
　　“是吗？”柳依依问，接着，好像突然笑了，“这就是她，永远不愿意麻烦别人，永远先考虑别人。”又好像突然哭了。
　　江鹤没来得及分析她的情绪，就听到柳依依忽然大叫了一声，“怎么是你？！”他怎么敢，怎么敢来？！
　　她做梦也没想到，成远森竟然还敢出现在这里，一瞬间，愤怒的情绪涌了上来，所有的血液都像倒流了，沸腾了。
　　柳依依咬牙切齿地走了上去，想狠狠地扇成远森一巴掌，却被一旁的江鹤一把抓住。
　　她转而气愤地瞪着江鹤，就当她以为江鹤是要阻止她动手的瞬间，江鹤松开了手，丢了手中的伞，转身，大步，走了过去，面色阴冷地朝着成远森，重重地挥了一拳，仿佛使劲了毕生的力气，竟然直接把成远森打倒在了地上。
　　柳依依看着眼前的场景，瞠目结舌地站在了原地。那一拳的力度之大，饶是站在一边的她都能听到骨头破碎的声响。
　　“滚。”江鹤居高临下的看着有些搞不清状况的成远森，声音里的森冷，令人发抖。
　　成远森像泄了气的皮球，不敢多说一句话，只是含着复杂的眼光看了他们两个一眼，接着灰溜溜地站了起来，离开了。
　　“呵。再不要脸的人，都不会像他！多看一眼，我都觉得恶心！反胃！”柳依依骂完，甚至觉得不过瘾，还朝着成远森离开的方向，连连呸了好几声。
　　只是心里有些迷茫，怎么江鹤比她还生气？
　　那些被时光掩盖掉的记忆，好像是一本被遗落了许多年的厚厚日记，有一天忽然被人从陈旧的木箱子里翻了出来。
　　拍了拍落了灰的封面，打开日记，里面是泛黄的纸张，可字迹却依然清晰。
　　柳依依记起来了，当年私下里，大家都爱背后谈论班级里的某些同学。
　　那些某某某同学里，其中一个人就是江鹤。
　　女生男生都有一些害怕江鹤，那个令老师都无比头痛的问题少年，学生眼中的“坏学生”。
　　然而也无法避免一些女生对江鹤的喜欢，和一些男生无厘头的崇拜。
　　他们觉得江鹤，很酷。
　　用现在的话来说，可以称之为狂拽酷炫吊炸天。
　　还有些懵懵懂懂的少年少女们，总是会莫名对和自己与众不同的人产生矛盾的感情，有厌恶，有崇拜，有喜欢，有迷恋，有鄙视。
　　然而多么复杂的感情除去之外，大家都一致认为江鹤是一个冷淡又不好亲近的怪人。
　　你说他吧，好像没什么朋友，总是独来独往的，也不好好读书，上课的时候漫不经心的，撑着下巴睡觉，随意又慵懒。
　　可是有一个人却不这么认为，她笑着说，江鹤呀，是个很温柔的人啊。
　　说出这句令人惊讶到下巴都快贴在地上的人，正是兰絮絮。
　　其他人嗤之以鼻，坚决不肯相信，都以为兰絮絮脑子烧坏了。
　　只有柳依依过后悄悄地问她，絮絮，你为什么这么说？
　　兰絮絮笑得温和，她说。
　　——我和江鹤当过一段时间的邻居，记忆中我好像曾经帮过他什么忙，可惜我不记得了。江鹤似乎不好意思说谢谢，后来送给了我一个小熊娃娃。
　　——我听江妈妈说，江鹤特意问了她，女生都喜欢什么样的东西？
　　柳依依睁大了眼睛，一脸“不可能吧？！你是在说什么童话故事吗？”
　　兰絮絮只笑，接着说。
　　——而且你发没发现，李晓婷戴了牙套后，那些男生老是叫她龅牙妹，特别讨厌。只有江鹤不这么叫她。
　　——哎呀，那不是江鹤他不爱说话嘛！
　　兰絮絮轻轻地摇了摇头。
　　柳依依无奈，可又好奇还能听到怎么样的江鹤，只好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江鹤会把同学们无意中掉下来的东西轻轻放回去。
　　——他坐在后排靠风扇的地方，有一回徐妍感冒，一直在流鼻涕，可能她呀，害怕江鹤，又不敢让江鹤关风扇。可是周围的人都没注意到，只有江鹤发现了，悄悄把电扇给关掉了。
　　——我和江鹤的学号排在一起，值日是按照学号排的。所以我总是和他一起做值日，江鹤从来不让我去倒垃圾。因为垃圾桶特别特别的重，倒垃圾的路又特别特别的远，而且垃圾还特别特别的臭！
　　——还有一次，秦昊不小心把我的水杯打破了，其他人都在笑他碰瓷我。只有江鹤默默拿来了扫把，把玻璃收拾掉了。
　　——而且，如果你冲江鹤打招呼，对他笑的话，他也会对你笑哦。江鹤笑起来的时候，很好看。
　　兰絮絮吧啦吧啦地说了一大堆，把柳依依都给说懵了，在那之后，柳依依觉得自己的世界观人生观忽然被刷新了。
　　她只记得自己问絮絮，哎呀你怎么注意到了那么多！你是不是喜欢江鹤呀你！
　　絮絮“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摇了摇头，神秘兮兮地告诉她，其实我只是无聊的时候，爱观察周围的人。如果你问我其他人，我也能答出很多的。
　　接着她好像的确缠着絮絮，又问了很多很多其他的人，只不过，那些人，都没有江鹤给她的印象深刻。
　　毕竟，江鹤原本在她心里面可是惹不得的坏学生啊！结果忽然被灌输了“这个坏学生是个好人，他不仅是个好人，还很温柔。”的认知，她觉得好像自己一直建立起的房屋，忽然被洪水冲走了。
　　后来，柳依依为了证实真假，鼓起勇气，试着对江鹤笑着打了个招呼。
　　她大概做梦也没想到，江鹤愣了一下，也冲她笑了笑。
　　她脑中只浮现絮絮说的话“江鹤笑起来的时候，很好看。”
　　柳依依心想，何、何止是好看啊！我的妈呀！简直是无敌好看，好看到绝了！
　　可惜当时她的词汇量有限，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描绘，只想到了上语文课学的那句“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
　　然而，那句话原本是形容美人的啊！
　　语文老师若是知道了，肯定要气死了，教给你们的又还给我了是不是？！
　　可是为什么，只有絮絮一个人发觉了江鹤的温柔呢？
　　为什么呢？
　　其中的原因，柳依依当时根本没有仔细深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