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世录》如蓬争青

1、最是荒唐留不住

　　今日青鸾那鸟向我抱怨化成人身实在没甚用途，还要不时沐沐浴换换衣，不及做鸟来的简单。我戳着他的鸟头恨铁不成钢地咋舌，这做人的快乐他一个看守炼丹炉的鸟儿怎能明白，尤其是可惜了他这个男儿身，不像我，做人的时候是个郎君俏，成仙了居然变成了女儿娇，真真是气煞老夫。于是我决定发一次百八十年不曾发过的善心，带他去人间领略一番别样芬芳。

　　说回来，我百八十年前发的那次善心也是为了这厮。那年我自西王母寿宴上回来，踩云上吃豆子时没注意，撞上了这只屁颠颠的鸟，直磕的我噎了豆子咳了几咳，再看那鸟直腾腾倒在我的云驾上不起来，我心一想，完了，莫不是遇上传说中的碰瓷？思来想去，虽说它有错在先，可毕竟是撞到了我，万一要传出去说我妧三仙姑撞了鸟跺跺脚就走了，对我的仙誉有损，况且现在造谣的太多，造谣容易，传谣简单，辟谣可就麻烦多了，我那么讨厌麻烦，自然是要小事化了了。

　　我把手心里从西王母盘子里抓来的豆子塞给它一颗，见它醒转本仙姑也就放了心了。谁知这厮竟缠着我不走，我一生气，提了它的脖子就扔到太上老君那里，请他扔炼丹炉里吃烧烤。后来没想到老君竟没舍得吃，许是心疼那颗豆子，就留他在炼丹房里看守丹炉。再见到我时就是以这副丹凤眼瞧着我，贼兮兮地谢我当年救命之恩。我估摸着他没揣好意，回了笑就过去了，谁知日后竟日日来天书阁叨扰我，和我抱怨当年孙悟空闹天宫时夹着它拔毛，是以化成人身后发量稀少，苦不堪言，我只能用聪明绝顶的典故来安慰他，加之寿星公的开导他倒也平衡了许多。

　　我携这青鸾君来到人间，凭记忆摸到一家酒馆。说实话几百年没下凡寻乐子手脚倒生疏了不少，适才绕了几道弯路。
　　不过我点菜的本事还是精进的，一道酱炒鸭舌吃的我唇齿流香。见青鸾君面色泛白红唇发抖，我才明白原来鸟族是不吃鸭子的，于是赶紧要了道泡椒鸡爪。
　　青鸾“啪”地一声把筷子拍在桌子上：“妧三，你故意的！”
　　我抹了抹嘴上的油，低声道：“青鸾君这不就小气了吗，我不是那个意思，主要是想请你尝尝这人间的小酒小菜，好的还在后头呢，喏，蜜饯果脯上来了，小二再来点面点小糕，红烧鲤鱼再来两条！”这鸟人脸上才恢复了气色吃了起来。
　　餐罢，青鸾拍着肚子打着嗝一脸满足地和我说：“没想到人这么会吃，果子还要做成蜜饯凉果，鱼还要清蒸红烧，水草还能煮熟爆炒，真是开了眼界了，这便是人间极乐了吧？”
　　小地方来的，没见识就是没见识。我把胳膊架在他肩上，颇炫耀地挥了挥扇子，“这算什么，走，三爷带你去个好地方，叫你知道什么叫人间极乐。”

　　说来，人人都称“吃喝嫖赌”是为人间乐事，依我看，这顺序排的真真是恰到好处，正所谓“饱暖思□□”，话糙理不糙。
　　“我和你说，这人间的芳华全聚在女人身上了。好的女人就像那春日的初桃，夏日的栀子，秋日的海棠，冬日的腊梅，神色情韵都在此中，若不好好爱惜，真真是辜负了造物恩赐啊。”
　　我苦口婆心谆谆教导，可这厮貌似是因为还没修练好，对女人竟然一点都不感冒，拜托这可是女人啊，世间最美好的花朵。只可惜我此生是个女儿身，不及做男儿那般快意洒脱，只好拉着青鸾灰溜溜逃了出去。

　　“妧三，我没觉得这些女子好上半分，根本不及，不及。”
　　我心里无奈的很，但断不可在这小东西面前展露分毫，恐伤了他刚变化的身心，只好轻轻拍拍他的肩膀，“没事，我们确实不急哈，不急。走，我带你去赌场，男人都爱的另一方疆场。”
　　赌场上我向来不是好赢的，没想到这厮正正和我相反，手气好的很，竟赢了满堂胜。本来我们神仙就不用这人间的物事，说是视金钱如粪土也是不为过的。最后一局我便教青鸾尽数输了去，也省了赌局的人找的麻烦。寻乐寻乐，寻得是一时快乐，这人间的勾当本仙还是熟稔的，所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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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喝、嫖、赌，在我看来享极富贵的四大乐事这小子居然和我说不大满意，于是我决定道不同不相为谋，不再和这厮讲话。
　　正气恼间见一戏馆，咿咿呀呀哼哼唧唧燥的很，我赶紧堵了耳朵溜了。走了半晌方瞧见没人跟上来，只好动了灵力搜一搜，顺着仙迹又回来这家戏馆。亏的这厮在老君身边熏陶了不少仙气，不然凭这刚刚得道的小仙去哪儿找他去？

　　我衣冠楚楚卓卓然立于流芳苑前，摇扇低低唤了声“青鸾”。他于人群后伫立，缓缓回了身，眸中波光粼粼，神色郁伤，鬓发摇曳，恰如微风细雨，若若生姿，因他，身后众人尽皆泯然。

　　我觉出他的反常，踱了步到他身边。
　　“青鸾君竟喜好这个，不过是台上三分卖姿台下七分买痴，不能当真的罢了。”

　　“这位小哥如此说来可真是没见识了，”身旁一位略显福相的中年男子拭了拭眼角道：“这出玉堂春讲的是千年之前发生在余淮的一段仙尘恋，后生小辈怕是不解其中啦！”
　　我听着这话似乎是在骂我不解风情一般，正打算驳一驳辩一辩，身后青鸾拉了拉我的衣袖，我见他不争气的模样，一宽心便弃了这事，领了他便走了。我后脚刚一迈出门去，身后便传来一句唱词：
　　“富贵人间百般好，只少长生不老。”
　　抬眼望去，街市灯火辉煌，勾栏瓦市并不因夜色深沉而减色一分，小楼长巷，舞榭歌台，日月星河，天高海阔。人间，每日演绎着最生动的悲欢离合，唱着最平凡的歌。这一切于富贵凡人而言，可不是百般美好，只剩下有无福命消受的烦恼。
　　我与青鸾行至浮桥，桥下水流声激荡，卵石清晰可见。
　　“妧三，为何，那是别人的故事，我听了却如此难受，像是五脏六腑都被人揪在一起，打成了一个结，痛的很。”
　　我又敲敲他的鸟头，“笨蛋，戏文里的东西怎么能当真？我听说过牛郎织女，董永七仙女，断是没听说过这长仕仙君，想来是人间哪个编故事的杜撰出来的吧。罢了罢了，你年纪这么小，这些情啊爱啊的万万碰不得，一旦深陷，非至死不能脱也。”
　　其实我是怕老君如果知道我扰乱他仙童的仙根，一定会把我扔炉里烤上一烤。这老头为人虽厚道和善些，但对自己的童儿却是宝贝的很，我万万是不敢招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