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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人间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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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起初,她有那么一点想去撞墙,如果不是怕疼的话。过了一小会儿,又以为五公主那桂花糕都吃得,眼下不过弄潮了一点草药,也还道过歉了,骂也让人骂了,完全是这老头儿得理不饶人。想到此处,面色竟坦然了许多,心神也稳固了下来。
沧浪端坐在椅子上,见人来了,抬头睨了一眼,面无表情道:“说说吧。”
听见这话,云染先是小心觑了一眼沧浪的神色,然而此人与那嬉笑怒骂皆挂于脸上的仙界九殿下不同,这古井无波、甚是寡淡的神情,没叫她品出什么门道来。再用眼角余光扫了一下那老头儿,这老人家脸红脖子粗,白眉飘成一根直线,看样子似是恨不能将她塞灶台里当柴火烧。最后细思了一下,今天这事儿,也只有天知地知她和那老头儿知,于是么,这不就清了清嗓子,又呈上一碗笑意递到沧浪跟前,装傻充楞道:“不知庄主想让小的说些什么呢?小的虽不曾读过什么书,话本还是看过些的,庄主大人若不嫌弃,小的也可以讲两个故事与大人听上一听。”
沧浪不接话,只盯着她手上的小动作看。
她在天上这些年倒没少做些小坏事,什么打翻雨神的茶水、在九殿下身上流口水、将百花仙子送的花花草草给弄坏了……身经百战积攒下的经验在此时发挥了用处,心想着:“我打死不认账,你们能把我怎么样呢?我现在也是人了,难道还能把我杀了烙饼吃不成?”
如此想来,心情又愉悦了很多,甚至还面露坦然地说了一句:“庄主若是无事的话,小的便先回厨房了,小的那面还没和好呢!”
老丈似是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当即就出离愤怒了,指着云染鼻子骂道:“你这臭小子,把老夫好不容易收来的陈皮给弄潮了!现在还在这里装蒜!”
“唉唉,神医呀,她可不是臭小子,而是个小姑娘。”行舟看热闹不嫌事大,乐的掺和了一脚。
“是个女娃娃?”老丈将云染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实在是看不出哪里像个女的。这人头发束成男子样,衣服也是小厮们穿的,况且下午挑水的时候,那两个水桶轻而易举的就拎了上来,一身蛮力比寻常的小子们还要大。不过,听说是小姑娘,老丈的语气到底还是缓了一丝丝来,“女娃娃?女娃娃把老夫的东西弄坏了也得赔!这女娃娃倒比小子们还要皮上个三分来。”
“我什么时候把你东西弄坏了,”云染铁了心装作不认识他,“我在厨房和面活的好的很。
“嘿!”老丈被她气乐了,“你这小无赖,脸不红心不抖地睁眼说瞎话。”
“缸里的水上满了吗?不上满可没有饭吃哦。”行舟见缝插针地找茬道。
“满了,傍晚就去挑水了。”云染恶声恶气的说。这人可真是讨厌得很呐。
“庄主,你看看,在溪边的可不就是这个臭丫头。”老丈急的直跺脚。
云染:“……”
在行舟的循循善诱下,云染不负众望的落套了,待她反应过来时,已经晚了。她虽是个怕事的,但还不至于忘恩负义将坏事栽到老实人方阿牛的头上。
所以,云染只能狠狠地瞪了一眼行舟,表达着“我与你势不两立”的仇恨。
然而行舟神色自如,显然没把这威胁当回事儿。
沧浪拿过搁在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垂眸道,“神医今日收的是存了六十六年的陈皮,珍贵难得,被你冒冒失失地弄潮了,功效减了大半你可知?”
沧浪说的很平静,完全就没有动了肝火的迹象。所以,云染就被这平静的语气迷惑了,她觉得这事情没有多严重,反倒觉得这些人小题大做,于是满不在乎道:“陈皮不就是柑橘皮么,等秋天一到,我去摘个几十斤的柑橘赔给神医您行了吧。”
“……”老丈此生都不想再看见这个人。
“陈皮之所以叫陈皮,自然是因为它存放的越久药性越好,气味越香,神医今日取的这是六十六年的陈皮,是人家两代人小心存放的东西,现在成了黏糊糊的一团,白白糟蹋了。”行舟难得正经,耐心给她解释了一通。
云染:“……”这么严重?
“你以为呢?老夫是闲的吗?”老丈一手扶腰,一手拍着胸口,深感气大伤身。
“……”
完了。
给她一把刀吧。
一债未清又添一债,这得还到啥时候?她这好端端地,为什么想不开要变成人?做猫不舒服么?
沧浪将茶杯递于桌上,抬眸看她,须臾,又淡道:“你以后每日去杏林一趟,看看神医有什么吩咐,吩咐下来的事情都要做。”
云染满眼深情,饱含期待:“那我在庄里的活……”
“照做不误。”沧浪道。
“……”
云染面如死灰,心里有感而发:“看看,底层奴婢过的竟是这般水深火热的日子,还不如富贵人家的一只猫。”
她在将军府做猫也比在这儿做人强百倍。还有这人跟人一比啊,她觉得顾尘真是天上人间找不到的好。在将军府做过最苦的活也就是厨房烧两桶水,平日里在顾尘身边斟茶递水再说点好话哄上一哄,这日子就这么滋润的过了。
“明日鸡叫就得过来。”老丈瞪着眼,呵斥道。
“哦。”云染垂头,不情不愿地哼了一声。
老丈这回到没有穷逼不舍,得到一个说法便离开了,但沧浪却并没有叫云染走的意思。
.“无知使人丑陋。”沧浪看她在那里唉声叹气、捶胸顿足,蹙眉道。
“……”
噶?
她知道的明明可多啦。
“挑几本书来吧。”沧浪说。
“好。”行舟乐呵呵的点头,转眼间就从书房捧出了十几本来。
“你识字否?”沧浪看着云染,询问道。
“……嗯。”云染被人说“无知”,心中是有不喜的,此刻当然要显摆一下她肚子里那几两墨水,伸手划拉了一下,道:“小的少说能识一千个字”。
一千个字……
一千个日夜……
忽而想起来,这些字都是祈风教她的。
祈风每次练完剑,都会用剑在沙土上刻一个字教与她认。她若认对了,就能吃到小鱼干。
她认的第一个字是“月”,第二个叫“风”,最难的一个字叫“霁”。
这个“霁”字,真的很难认,她每次都会将它与“月季仙子”的“季”弄混。
不明白为什么两个差那么多的字,念出来竟是一模一样的。
“既然你识字,我也就不用多费唇舌了。”沧浪指着桌上的那些书,“自己挑一本回去读吧。”
“……”
唉。
做人不光要干活,还要念书,做人真是没劲得很呐。
云染觉得腿里像是注了一缸子水,步子沉重地很,迈的万分艰难。
她颤颤巍巍地踱到桌前,仔细打量了一会,终于叫她在些五花八门的书籍中瞧见了一本分外亲切的《乐府诗文》,顿时就将它捡了出来掂上一掂,倒是轻薄的很,赶忙道:“这个好,就这个吧。”
“读读诗书也是不错的,”行舟笑着将其他的书收了起来,又道,“想必仙子姑娘读完书后,这气质更脱俗了。”
“……”
云染也是意外得很,没想到,行舟竟也会说人话。
“这书也还不错,”沧浪睨了书名,淡淡道:“那你就先读这个吧。”
“好勒。”
岂止是不错,简直是好极了。
云染一想到又能看见美女捉蝶就乐的合不拢嘴。
“好好看,我会考你的。”沧浪又道。
“考?”云染有些奇怪。
这怎么考?
难道要她也去学那美女捉蝴蝶?
捉不到就不给吃饭?
……
“嗯。”沧浪摆了摆手,似是乏了,示意她赶紧退下。
.云染捧着本书,回到了她的破落小屋。
借着昏黄的烛火,她愉悦地翻开了书本,准备好好品味一番。
片刻后,山庄惊闻一声惨叫。
云染两眼泪汪汪——
“这怎么全是字!”
“我的小画书呢!”
“美女捉蝶呢!”
“……”
行舟推门而入,嬉皮上画着张笑脸,似是惊讶道:“仙子姑娘,这是怎么了?”
云染泪眼朦胧地将书捧至他跟前,委屈巴巴道:“这是什么破书?”
“破书?”行舟走至桌前,拉过一把小圆椅径自坐下,又掸了掸衣袍、捋了捋袖子,这才慢悠悠道:“仙子姑娘莫要以貌论书,这本书么,虽样貌残破了些,但里面可都是精华,里面选取了历朝历代经典的诗歌名作,里面共有三百首诗文。”
“……”
她不想看诗文,只想瞧那美女捕蝶。
行舟将书翻至一处,指与她瞧,“仙子姑娘不是识的字么?将这句念与我听听呗。”
云染偏不瞧,还白了他一眼,“我为何要念与你听?”
“为了证明仙子姑娘识的字啊,”行舟啧了声,“而不是诓人啊?谁不知道仙子姑娘这巧嘴呦,十个字里只能信半个。”
“……”这人牙尖嘴利的,似是比顾尘那嘴还坏些,云染觑着这神色,将书扯了过来,没好气道:“念就念,你把耳屎掏干净,好好听一听。”
“好勒,”行舟抬手挣了挣耳垂,“仙子姑娘快念吧,小的洗耳恭听呢。”
云染清了清嗓子,开始念着行舟指与她瞧的那篇诗文——
借问吹箫向紫烟,曾经学舞度芳年。
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
……
“……”
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
心微微一动,像是被细针戳了一下。
“仙子姑娘以为这诗歌如何?”行舟捡起小茶壶,直接灌了两口冷茶,“这‘愿作鸳鸯不羡仙’是不是妙的很?”
云染偏过头,睨着行舟,见这吊儿郎当没个正行的脸,此刻竟有沉郁之色。一种恍如隔世之感猝不及防地奔袭而来,脑袋猛地一颤。
行舟忙起身扶她,看了她半晌,温声道:“好好学,明日要去庄主那儿背一首。”
云染只觉眼前模糊地很,明明近在咫尺,竟看不清他的脸。
行舟抬手将她鬓角的细丝拢至耳后,温声道:“背不出来,可就要罚抄写了。”
她回过神时,行舟已经走了。
云染认命地捧起书,将它头到尾翻了一遍,本想找首最短的背上一背,但最后却选择了一首较长的《茅屋为秋风所破歌》。这诗文虽也长,但比刚刚那首《长安古意》要短小许多。
再环顾这四面有豁口子,通风效果奇佳的屋子,云染觉得这诗文里的那句“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写的真真是好极了。
眼下,这翠微山庄可不就是有那“广厦千万间”么,空着也是空着,分她个一间半间的也不过分吧?
“明日将这诗文拿去庄主那里背上一背,再跟他说道说道这诗文里的大道理,他肯定会感到万分惭愧,然后面红耳赤地给本仙猫换上翠微山庄最好的房子,到时候还得再换一张软一点的床,跟前这破床看着就硌得慌……”云染一边翻书一边念叨。
听到这话,屋顶上的某人摇了摇头,无奈苦笑,“……”
竟就这么将那句“愿作鸳鸯不羡仙”给抛诸脑后了?
真真是煞的一手好风景。
作者有话要说: 陈皮二两搓搓手:“请允许头秃作者也露个小脸~”